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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语略微缓了口气,心道这下子,她那魔女的名号可算是不用担了。
但是等她赶马到都城时,这魔女的名号却再一次响起在了她的耳畔。
她不杀他们,不过是让他们能更加绘声绘色地描述她当时的狠厉毒辣。
即便是人家动手动脚在先,即便她只是为了自保。
人们对外来人的要求总是比较苛刻,不同地域的发展水平、文化背景本就不同,不同地域的人给其他人的印象也不一样。吴潇潇来自塞外,那里游牧民族的女子身材高挑眼窝深邃,自然与中土人瞧着不同,习俗也不同。
况且游牧民族一年几迁,也没什么时间去跟中土上的人一样去吟诗作对,玩弄风月。相比较之下,游牧民族自然是比较落后,然而除了因为事实上的落后被歧视,中土人们情感上的“爱地方主义”作用也很重要。
人们总是认为自己的民族比所有其他民族都优越,把自己的价值标准加以调整,以便证明自己民族的长处乃是真正重要的长处,而其缺点相对来说则微不足道。
反而是那些外来的人,一旦做了什么错事…………甚至一些在日常生活中所有人都会犯,就会被认为是那地方的代表,那地方的人必定是邪恶的不堪的。
从吴潇潇开始还嘴还手的那一刹那起,她就注定要与恶毒的名声分不开了。
比起压抑自己放他们一马还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跟当初的吴潇潇一样,切了子孙根断了喉咙来得叫自己爽快。
周语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罩上了自己的面罩。
她的长相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本来这一米七多的身材,在一众小巧玲珑的中土女子中就比较显眼,她还偏生长了一张一看就是异族人的脸。
宫中人嘴碎的也不少,不知道宫徵此刻有没有听到她这个新出的魔女的名号。
不过,他那样的人,怕是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除了他眼中的公主,其他不论是谁,都进不得他的眼吧。
就如同秦丰一样,在他眼里,除了她还有谁是能配得上与他说话的呢?
周语用随身携带的钱财买了一处住所。
起初她也被这吴潇潇携带的行李吓了一跳,一个女子孤身进入江湖,除了带武器衣服,竟还带了这么多的钱,这不是招人红眼么。
好在吴潇潇一路并不怎么显财,自己又有杀人如麻的魔女名号在外,倒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打劫她。
周语赶路着急,到了都城后休息了两三天,才动身去探皇宫。
天子住的地方,又岂会是普通江湖人士说进就进的。重兵把守,按时巡逻,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暗卫盯着看着。
周语也不知道宫徵他住在哪里,只能靠自己黑灯瞎火一点点摸索。
她在小半个月后总算是找到了宫徵。
那个时候她偷了一身宫女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扮作刚入宫小宫女的模样,跟随着管事嬷嬷送上头分下来的各宫月俸。
宫徵是宫廷乐师之首,这天乐宫的月俸,也自然是他来代接。
阳春三月的宫中,谁不是穿得花枝招展渴望帝王甘霖。
那些个小乐师也不能免俗,百蝶百花可劲儿往身上堆,生怕晃不瞎帝王的眼。
宫徵一身清冷的青衣出现时,顿时让审美疲劳了的人眼前一亮,仿佛一阵清风拂去满室浊气,心旷神怡。
当然,他长得俊美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他俯身下跪接旨,宛若葱白的手指从宽袖中伸出,又掩在了放在他手心的金色布帛之下,唯有那一小截透白的手腕展露在别人面前,却也是勾人极了。
他五官很精致,但却很冷,不见得半分这阳春三月的热闹气,仿佛春暖花开都与他无干,高崖寒雪才是他的归宿。
有不少小宫女瞧见他都瞧痴了,因而周语放肆的打量也不怎么显眼。
嬷嬷呵斥了她们几句,又与宫徵寒暄几句,就带着她们告了辞。
说到寒暄,宫徵怕是宫里头的人精们最讨厌的寒暄对象了。
嬷嬷与他道:“宫大人近来可好?”
宫徵答:“好。”
嬷嬷又道:“大人吃穿用度若是少了不够了,您可只管吩咐老身。”
宫徵答:“哦。”
只要嬷嬷问话,宫徵必定是回答的,但这答案,通常却只有一个字,仿佛嬷嬷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似的。
嬷嬷大概也知道宫徵的性子,或者又是得了谁的令,并不与他为难,略微说了几句闲话就带过。
她要带着周语等小宫女离开,那些个小宫女自然是万般不舍。
但都是经过大宫女严格训练过的人,再不舍也不过是眼中流露,大家也没做出什么越距的举动来。
除了周语。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宫徵,此刻不引起他的注意力怎么甘心走?
她隐在袖下的手指微动,待宫徵看来时,又趁着嬷嬷不注意朝着他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珍珠似的贝牙,看上去没教养极了,但又生机勃勃得叫人不忍斥责。
等她们一行人走后,宫徵低头抚了抚袖口,那如水滑顺的袖子轻轻摆动几下,隐隐有水光流转其上。他伸出手来,除了拽了一张没什么用的圣旨之外,掌心又多了一枚小巧的物件。
那是一枚柳哨,通体暗绿,只有一端被剥了皮露出一圈浅色,吹口一指距离处还有颗嫩黄的柳芽,在两片新叶的衬托下显得小巧可爱极了。
宫徵是乐师,虽然如今是御用的乐师,入手的都是琴筝萧笛这类器具,但是对民间的小玩意儿他也并不陌生。
至少,这柳哨,他还是会吹的。
但他此时也不想吹它,他还在想着那蒙了张面具的宫女是什么人,为何要偷偷潜入皇宫,还要赠他一个柳哨。
宫里浸染久了,难免也染些疑心的恶习。
但宫徵的怀疑不过一瞬,他在宫中安安分分,也没什么敌人友人,也没什么用处能帮衬,想来那女子就算是有别样的目的,与他也是无关的。
既然是无关的,也就没必要费心思了。
宫徵默不作声地瞧着躺在掌心的那枚小巧的柳哨瞧了许久,这才把柳哨递给身后服侍的小童子:
“给你了。”
☆、九五 宫徵
晚上,宫徵洗漱完躺到床上。
他闭上眼,双手安分地交叠于胸前,开始准备入眠。
但就在他刚要睡着的时候,宫徵又突然睁开了眼,伸手捞过床头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平淡无波的眼瞧向自己床帏上方。
周语此时正双腿勾着他屋子的横梁悬在半空,手上捏着的狗尾巴草都来不及藏,看上去像是正想要做坏事的孩子被抓了个正着,尴尬地朝着宫徵傻傻一笑。
之前的吴潇潇表现的太过矜持,从没有夜间闯男人卧室的举动,还以为宫徵只是个乐师。可今日周语瞧仔细了,他分明还是个武林高手。
她这才打算逗他,他就察觉到了,这个敏感度,可不是一般乐师有的。
周语摸了摸鼻子,跳下横梁站到地上,随手向宫徵掷去一物:
“你怎么能把我的柳哨给别人呢?我送你的柳哨岂会跟大街上卖的一样,那只有我能听见那声音,旁人可不行,是给你危急时刻求救用的。你给了那小孩子,你知道我听见哨声急匆匆地从家里跑起来赶来,结果却看见一个小孩儿在玩闹,我的心情是如何的吗?”
一些话不说出来他永远不知道,早先因为不知晓他会武功,周语特地叫人做了这些个柳哨。她的柳哨比起一般的要长上一个指节,吹出的声音只能与她一个人听到,就是为了给他危难时刻用的。
不过现在看来,他是用不到了。
但是,用不到却不代表不能强行卖他一个人情,强买强卖这种事情往往不需要别人来教就能自行领会得很好。
她噼里啪啦一顿说,又欺身靠近他,恶狠狠道:
“宫徵,我再赠你一个,你可不许再给别人了!”
宫徵顿了半晌,才缓缓道:
“我与姑娘不熟。”
他们见都没有见过面,一个陌生人突然就凑近来送礼献殷情,正常人都是会提防的吧。
但宫徵又与一般人稍不同些,他虽然会提防,却并不会驱赶。
只要不伤害到他心中那位,不论周语干什么,他都无所谓也不在意。
他隐忍自己一身本事,在此地低调地当一个乐师,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个人。至于他自己处境如何,吃穿用度如何,他全然不在意。
否则,当初他就不会进宫了。
周语察觉出他的疏远与拒绝,她上前了几步,一把扣住了宫徵的下巴,在他抬起头来看她时轻笑了声:
“无碍,反正以后我会是你最熟的人。”
烛火闪烁间,周语刻意压低声音的这句话勾起了无限的朦胧暧昧。
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目光却灼灼灿若星辰,那股骨子里的自信劲儿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宫徵颤了颤睫毛,他抬手打开她的手,重新坐回自己的床上,弹指打灭了不远处的烛火,好半天才从床帏中传出一句:
“天色已晚,在下要休息了,姑娘请自行离去。”
月色透过窗投在他的床上,让薄纱床帏中一团隆起的身影隐约可见。
周语又笑了一下,逗他道:
“你要是说姑娘请自便,我会更开心的。”
她之前待的世界男人女人都是一般地位,让她的等级观念淡了不少,就算是出口挑/衅别人也做得自然得很。
床帏内无人开口应答,只有一道凌厉的指风夹带着一颗小石子擦着周语的脸而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算是对她调/戏的回答。
周语慢吞吞地抚上自己的脸,指腹蘸着一片温热粘稠顿了顿,她耳朵一动,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被这声石子吸引来,沉下眸色,终于不再出口调/戏,只道:
“你可能听过了我的名字,从今夜起,你最好记在心里,我的名字……吴潇潇。”
“还有,管好你的柳哨,它的主人只能是你。否则,下一次我可不会只是把人打晕再夺回来那么简单了。”
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果然没再对他说什么又或者是做什么。
床帏中那人不见丝毫动作,寂静得仿佛无人在此处休息,门外赶到的巡逻护卫问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回了句:
“无事。”
周语从此就过起了上午睡觉下午撩汉的没羞没躁生活,她今日能变宫女,明日就改成了侍卫,有时候连太监都不介意,上串下跳地出现在宫徵面前刷存在感。
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描述不完的江湖,明明不过是个初入江湖的家伙,却仿佛已经在那里摸爬滚打很多年。
在她的描述里,黄沙漫天的塞外雄伟壮丽,优柔寡断的江南温婉秀美,她使劲地与他灌输外面的世界的精彩,偶尔讲累了回头看他一眼,却瞧见他仍在做着自己的事,全然无视她。
后来,周语也就不说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房檐上瞧着他泡茶饮茶,在有人来时又飞快地离开。
她走的时候总会给宫徵留下一件小礼物,糖人、剪纸、话本……稀奇古怪,什么都有。
宫徵丢了几次,但那些个物件每次都会出现在各种他经过的地方,久而久之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来此地最不希望就是被别人注意到,从而影响了自己的目的,只能统统收起来锁在自己屋子的一个小箱子里。
这日周语来迟了些,她在飞檐走壁时,一个不小心被宫里的侍卫瞧见了,那些个侍卫哪里像话本里说得那般无用,像是狗鼻子似的紧追不舍,她拔足狂奔了好久才摆脱他们。
她急匆匆地赶到宫徵的住所时,只瞧见他的表情又冷了几分,正一声不吭地穿上外袍拿起一根长萧。
虽然他以前也是不怎么说话,但那个时候更多的是漠然,而非今日这般刺人的冷,叫人看了就心头一颤。
不过,心头一颤的是别人,可不是周语。
周语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很快就开了口:
“怎么了这般不高兴?瞧你的打扮,是要去表演么?”
他是乐师之首,能叫他出去表演的场合少之又少,今日宫中是有一队外人进来,故而巡逻都分外密集,能叫宫徵出去表演,看来那伙人的地位不轻。
宫徵没有回答周语的话,他被她磨得已经练就一身无视她的好本领,除了在她面前不出恭不洗澡不宽衣解带,其他的事都是淡定从容地照做不误。
他朝着门口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到自己的案前,拿指腹压了压唯一的一盒胭脂,在眼尾轻轻一扫,描出一道艳丽的红。
他那张清冷的脸被这道艳色生生地勾出了三分妖娆,明明是一副禁欲冷淡的模样,此刻却又透着一股子叫人心痒的邪气魅惑,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周语瞧着这一切,也知道那位公主今日定也是在的,不由得酸溜溜道了句:
“哟,赶着去见心上人呢?”
宫徵不语,但脸上的冷意却散了散,答案不言而喻。
周语躺在横梁上瞅着他,他一头乌发色泽如墨又似是上好的绸缎,只可惜这人总是千篇一律地拿一根绑带绑起,都不带换个花样,叫人看多了也审美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