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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考虑抓跳蚤的事。〃
〃是吗?我知道你一直在考虑,你从我们家学到了很多东西吧?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到我们家来干活的。离姑娘没出走以前,从来就是挑三拣四,两眼朝天,谁也看不上。她被你勾搭上了这件事真是吓了我们一大跳,到死也想不通。〃
皮普准下到三楼从事抓跳蚤的工作了。还是那只瘦猫,稀稀拉拉的毛丛里跳蚤多得恶心。皮普准眼睛近视,工作起来不大顺利,不断受到离姑娘母亲的大声呵斥。工作了一会儿,肚子里咕噜咕噜响得厉害,他忽然记起自己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离姑娘的父亲到厨房里拿了两个冷馒头给他吃了,然后拍着他的屁股称赞道:
〃你现在很有一点敬业精神了。〃
吃完馒头又和他们一道捉跳蚤。那只癞子似的黑猫哀哀地叫着,叫得皮普准的心紧缩成一团,手也发起抖来。手一抖,工作就更不顺利了,离姑娘的母亲就骂他〃笨得像猪〃。
〃这只猫还是离姑娘养的呢。〃离姑娘的父亲自豪地说,〃你以为养一只猫是件容易的事吗?你也看见了,我们每天都在紧张地工作,而且这种工作是不可以中断的,所以不能凭兴趣。你先帮我在这里干,我会给你好处的,我这就去把离姑娘骗回来,我可以骗她说家里失火了什么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皮普准不无担忧地说。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离姑娘父亲反问道。
〃但是你找不到她呀!〃
〃我会找不到她?你这个人,脑子里尽装着一些糊涂思想,它们是阻碍你成功的重大原因。这么说,你反对我去骗她吗?〃
〃我不能确定,也许她会生我的气。〃
〃好吧,你就在这里胡思乱想吧,你放弃了黄金般的好机遇了。喂,老婆,我忽然觉得不可思议了,我们当初怎么会同意这个人来做我们的女婿的呢?我们认识他十几年了,从来也没想过要让他来做女婿呀?我们一腔热情,不会把事情弄错吧?〃
离姑娘的母亲立刻放开种械拿ㄌ似鹄矗淖抛约旱那岸钏担?p》
〃该死!该死!我们忽视了根本性的问题了!〃
这时那只猫就趁机摆脱了皮普准的摆布,还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咬出了血,皮普准失口大叫了一声,脸色惨白。
离姑娘的父母被皮普准的叫声吓了一跳,两人愣了一愣,清醒过来,一齐扑向那只凶恶的猫,重又将它按在地上,一边骂皮普准〃注意力不集中〃、〃满脑子歪门邪道〃,一边继续工作,再也不说话。一会儿工夫地上就躺了许多死跳蚤,皮普准感到自己的脖子上也有同样的小东西在作恶,就停了手中的活去搔脖子。这时离姑娘的父亲就阴险地看着他,冷笑几声,笑得皮普准发窘。他又发现两位老人的颈窝里也有跳蚤飞快地穿行,但他们根本没有感觉,全神贯注于手里的工作。皮普准则不得不用力搔脖子,否则他就会暴跳如雷了,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跳蚤咬啮的可怕。
〃啊!啊!!〃他边抓边叫,脸上变了色。
两位老人翻着白眼看他,命令他〃住口〃。
〃你要是忍受不了这种工作的艰辛,你可以到老王家去学习一段时间再来,我们这里不欢迎大惊小怪的人,我早就打算要你去学习了。〃离姑娘的父亲一边推他出门一边说。
门口正好站着大块头老王,离姑娘的父亲将皮普准亲手交给老王,又叮嘱了几句什么,就进屋去了。于是老王拽着皮普准上楼去他家,两人拉拉扯扯,磕磕绊绊,步调完全不协调。每次皮普准要跌倒,老王就将他猛地一下拉起来。老王取笑他〃像根煮熟的面条一样〃,〃怎么这么没出息〃。皮普准提出抗议,请老王不要拽住他,老王却又嗤之以鼻。
进了屋,老王将他推到硬邦邦的竹靠椅上,问道:
〃你是怎么被赶出来的?〃
〃跳蚤咬得像要杀人。我不知道事情会这般难以忍受,谁都知道我通情达理,可是那太过分了。〃
〃我真为你感到难为情,现在你怎么办呢?还有离姑娘,她的问题怎么解决呢?你这个制造事端的家伙,你就躺着吧。〃
老王躺在他旁边的那张竹靠椅上,不再说话了。皮普准一下子感到很自卑,也不敢说话。他开始审视这间房间。这是一个极小的房间,大约四平方米,没有窗子,从天花板正中垂下一根电线,吊着一个灯泡,房里放下两张竹靠椅就不再有空余了。他分明记得,就在昨天他来过这里,当时这似乎是一间大房子,与老王的老婆和儿子的卧室相通,怎么老王的家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呢?他心存疑惑,又不敢开口,就偷偷地瞟视老王。这时的老王紧闭双目,呼吸越来越粗,似乎是睡着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去开门。门外放着一个小煤炉,一个撮箕,对面那一家装着花格铁门,门上有一个狮子头。这正是七楼,皮普准每天从这里经过,对这些东西是熟视无睹的,但他从未料到老王会住在这么小的封闭的房间里,何况他前天夜里还来过老王家,当时这房间并不是这个样子。这栋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呢?皮普准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要破坏我的氛围。〃老王在身后说,皮普准吓了一跳,连忙关了门。
〃你说你一直在思考,我看你成天什么也不想,就想投机取巧。你又特别不能忍受寂寞和空虚,只好到处制造麻烦来打发日子。你一点都不愿意和我一道躺在这里,你回家去吧。〃
皮普准又糊里糊涂地回了家。可是家已经不成其为家了,除了那只钢丝床还在原地,所有其他的物件——卧室里的、客厅里的、厨房里的——全不见了。看起来这个家是遭到了洗劫。但强盗们要他的这些东西干什么呢?连他本人也认为这些东西一文不值。皮普准现在懒得去细想这些事了,好在被子还没被拿走,他瞌睡得厉害,就倒下去睡了。刚刚要睡着,老王又进来了,不由分说就把他的被子掀掉,说:
〃我就知道你在干什么,哼,你这种人!你在这里睡大觉,可下面要杀人了。〃
〃谁?〃
〃还能是谁?有两个人到离姑娘家告状,他们声称是你办公室隔壁的工作人员,知道你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们一五一十地讲给老头子听,老头子气不过,就去厨房磨刀去了,说要砍了你。你现在先去我家避一避。〃
两人下到七楼老王家,重新躺在硬邦邦的竹靠椅上。躺了不到一分钟,皮普准就听见隔壁在大吵大闹,两个女人(正是办公室隔壁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在逼尖了喉咙高声咒骂。她们先是相互咒骂,骂到后来忽然提到了〃皮普准〃这个名字,继而愤怒声讨起皮普准的劣迹来。她们说皮普准这个人从来就是俗气得要命,却偏偏装成清高的样子,好多人都上了他的当。就包括她们俩,也曾差点被他的伪装所蒙蔽。其中一个说到,一天大清早,她亲眼看见皮普准将偷来的一根香木扔进了臭水沟,从这点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内心的卑劣。当时她就跑过去将那根香木捡了起来,现在还存放在她家里,可惜来的时候忘记带了,不然还可以用它好好教育一下离姑娘的父母呢。她又说,这还不算最卑劣的,最卑劣的要数他对待男女之间的关系了,但这种事说不出口,她也不想说了,让离姑娘的父母去反省好了。她们俩的声音就像打雷似的,震得皮普准浑身难受。老王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察到隔壁的喧闹,他躺在那里睡着了。皮普准开始怀疑那两个女人是不是他的幻觉,因为他从未见到过她们。但为什么老王提到她们,而他自己又听不见她们说话呢?
〃我们要把那家伙彻底搞臭,让离姑娘一家人睁开眼睛。〃她们俩信誓旦旦地说,〃现在那家伙躲起来了,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皮普准忍不住推了一把老王,说:
〃隔壁有人。〃
老王很生气,不耐烦地动了动,说:
〃那又怎么,到处都有人,你管得了那么宽吗?杞人忧天。你吵得我没法睡,你已经不是个小孩了,装也没用,你不是秃顶了吗?这是每个人都看见了的事实。你要是那么感兴趣,你就去楼下的餐馆里找她们好了。〃
〃为什么去餐馆?她们不是在隔壁吗?〃
〃那是你听起来像是那样,实际上她们此刻在餐馆,你去看看吧。〃
坐在餐馆里的却是两个白发老头,他们衣衫破烂,正低着头在吃火锅,吃得大汗淋漓。皮普准进去后,他们抬了一下头,又继续吃。皮普准在一旁等着,他们吃完了,站起来打算要走,皮普准就着急地拦住他们的去路,比划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我们是知道你要说什么的。〃其中一个老头说。
〃你们总得给我一条出路。〃皮普准一急就抓住说话的老头的袖子。
〃你怎么总喜欢抓人的袖子,〃老头发脾气了,〃抓烂了衣服怎么办?我最讨厌你这个庸俗的举动,你想说你就全说出来好了,省得我们去你的办公室了。我们在你的隔壁工作,这你是知道的。〃
〃我这就和你们说,我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胆大包天,想入非非。可是现在,我已经五十二岁了,比较爱护自己了,我愿意过一种平静的生活,每天看看杂志,临睡前胡思乱想一小会儿,但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你不要说下去了,〃老头打断皮普准的话,〃这件事我们比你清楚,而且我们也不耐烦听你的叙述。请你说些另外的事。〃
〃我想获得离姑娘的父母和她本人的欢心,又不愿守在她家抓跳蚤,请问有什么两全之计吗?我想要他们对我印象好。〃
〃他们早就对你厌烦得要死了,因为你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他们。〃
〃我对离姑娘确实是真心的,我并不是说我有了不得的冲动,但我就是离不了她。她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女人,只有当她不在的时候,我才想起她,这与我以往的情形正好相反。我真想找机会向她表白这一点。〃
两个老头听了他这番话都很生气,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再说什么。皮普准又想去抓先前说话的那一位的袖子,可是老头说他〃简直令人恶心〃,并打开他的手,做出傲慢的神气。
皮普准在绝望中喊叫起来:
〃你们可以认为自己很正直,可是为什么你们要学女人的嗓音讲话呢?这可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径。你们制造假象,让我无地自容,你们这样干的时候难道就没欺骗人吗?〃
他这一喊叫,两位老头更看不起他了,他们不再和他讲话,付了钱,离开了餐馆。皮普准在他们走出好远后仍然听见他们在议论他的事,那嗓音却是女人的嗓音。他们究竟是否有意地欺骗他?他们更像是对他毫不关心,或者说,他们对他本人毫无兴趣,他们关心的只是他与外界的某种关系。此刻他们正谈论着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久远的、他早就忘记了的事,并做出种种评价。
几天后皮普准接到了通知。一个娃娃脸的秘书告诉他,鉴于最近他在工作中的表现,他可以不去上班了。皮普准先是很惶惑,随之想到他该学一门手艺赖以为生。学什么好呢?思来想去,觉得只能上离姑娘家去抓跳蚤。因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从未学过任何手艺,在这世上也不再有任何亲人朋友,直到最近,才有一些人关心起他来,而这又全是因为他与离姑娘之间那种非同寻常的关系。就因为这,离姑娘的父母才不遗余力地教他抓跳蚤,还给他冷馒头吃,试问在别处,他能够得到这种优厚的待遇吗?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两位老人态度粗暴,似乎很不满意他做他们的女婿,可是他上哪里去找另一处地方栖身呢?何况别的地方他也不愿意去。抓跳蚤的工作虽然辛苦又没有乐趣,毕竟他可以待在自己愿意待的地方,而且每天都有遇见他的心上人的希望。一想到〃心上人〃这个怪别扭的词,皮普准就看了看墙上新买的镜子,那里面的男子面目模糊,看不出实际年龄,这一来他倒放了心。他走到厨房,用新买的二手货的锅胡乱煮了一包方便面吃了,又在自来水笼头下仔细洗了脸,梳理了稀疏的头发,正想去三楼,老王找他来了。老王手里拿着一本杂志,郑重地说:
〃你怎么能出门不带杂志呢?不要忽略了这些小节,这也是很重要的,你在外面会碰见各式各样的人,带上这个,你对他们信口胡说的时候就有了根据了。其实头发倒不用梳,那无关紧要。听说了离姑娘的事吗?〃
〃离姑娘出事了?〃
〃事倒没出,她托人捎话给我:她以后不回家了。今后你如果想知道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