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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当守林人,不过他已经躲起来了,他不喜欢别人看见他干这个工作,她也是侦察了好长时间才发现他的行踪的。他俩站在棚子里,外面风呼呼地吹着,连个人影也没有。站了一会儿,皮普准问三姑娘:
〃他每天夜里都在镇上,又怎么守林呢?〃
〃对!〃三姑娘两眼闪闪发光,〃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他并不像一般人设想的那样在守林,他这种守林只是一种形式,或者说一个幌子也可以。他每天就如一个游魂一样来一下此地,完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我们今天大概见不到他了,我只不过是让你来看看他的棚子罢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了这么远来看他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如果你真想见他,可以每天夜里去那阁楼上,他会让你读书,偶尔与你谈心。〃
中篇小说 历程…5
他们又站了一阵。皮普准觉得实在无聊,就建议去山上看看。但三姑娘坚决反对。
〃山上有什么可看的呢?连棵树也没有。他说干守林工作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我怀疑此刻他在那里追野物,我看得出,他并不打算干任何事。〃
再站了一会儿,他们决定回去。一踏上归途,三姑娘就变得兴致勃勃的了。她唠唠叨叨地说起镇上发生的一些琐事:谁家的屋顶漏雨了啦,哪个餐馆卖臭鱼给顾客吃啦,做晚班的工人又寻衅闹事,把一家杂货店砸了啦,一个小孩放鞭炮,把左眼炸瞎了啦,等等。她说的事都是皮普准根本不关心的事,皮普准越听越不耐烦,恨不得和她吵一架,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又忍住了。
下午时分他们回到了镇上,皮普准累得不行,一到家就想去躺下,三姑娘却不让他躺下,她带着小胡子进来,又要借用他的床。
〃我们三个人一起睡算了。〃皮普准恨恨地说。
〃那怎么行?〃三姑娘吃了一惊,〃那太恶心了!再说你受得了吗?〃
〃我有什么受不了的!〃皮普准嚷嚷道,〃都是你自己说受不了,我在这里好得很!你们不要管我。〃说着皮普准就真的用那床破被子蒙住头,闭上眼,一会儿就入睡了。
中途他也醒了几回,睡眼矇眬地看见这两个人在床上翻筋斗,干得一身汗淋淋的。他实在瞌睡太重,来不及细看又进入了梦乡。在他的梦里,他见到了久违的离姑娘,他和离姑娘也上了这张床,但却没干那种事,只是坐着发呆。
皮普准醒来时,三姑娘与小胡子抱在一起,还在呼呼大睡,皮普准用力去推她,她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说:
〃你想找信使吗?我和他谈过了,他说你用不着见他了……〃说完又睡着了。
皮普准呆呆地走到街上,突然觉得失去了一切希望,眼前黑黑的。他想蹲下来哭泣,但是那位当街洗鱼的妇人盯上了他,站在他身旁不走开。他往前走,她也往前,他掉头往后,她又尾随着他,眼里闪着警惕的光。
皮普准苦笑着对她说:〃我丧失信心了。〃
她皱紧眉头,鄙夷地一挥手,说:〃这算不了什么。你可以帮我洗鱼。你每天看见我在忙,却不过来帮忙。我一直指望你来帮忙,你也可以在我店里吃饭。〃
〃我对洗鱼不内行,我在这里是外来户,我想搞清一些事。〃皮普准说。
〃外来户!〃妇人嗤之以鼻,〃什么外来户,别装蒜了。你住在那所房子里,我还看见三姑娘给你钱!你怎么还好意思这样说——外来户!活见鬼!你过来,我有个旅行的计划,让我慢慢告诉你,我打算邀请你一道去。〃
妇人将他带到饭铺后面的房间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摆在桌子上。那是一张皮普准从未见过的版图。妇人用红笔在图当中画了一个圈,说:
〃这就是我们的镇。你看,我打算沿这条路去守林人那里,这就是你今天走过的路,你还记得吗?〃
皮普准使劲摇头,说他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完全看不清他们这个镇位于他们国家的什么地方,这张地图上也没有任何提示。他想了一想,又犯老毛病了:
〃请问您去过五里街吗?那是我从前住的地方,那里有一栋楼,一只猫生活在大楼的暗道里,那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有奇怪的来历……〃
他的话被妇人的笑声打断了,妇人笑了又笑,眼泪都流出来了,最后她沮丧地说:
〃你算是怎么回事呢?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我是一个外来人,对吗?〃皮普准还是不死心。
〃你要是不开口,没人相信你是外来人,你这样一说,倒真像个外来人了。你尽管不记路,但是你今天走过的那条路线,你还会重复好多次的,你会于不知不觉中将它记熟。你看看这里,这是一栋八层楼的房子,楼顶是个平台,楼下有个餐馆,从这条路可以到城里去……〃皮普准的眼睛随着她的红笔转来转去的,想看出个究竟来。〃你真的认不出你住过的地方了吗?〃她反问道。
〃这不是我住过的地方,我告诉过你了,我住过的地方叫五里街,而这是山地街,房子与地理位置也完全不对。你这幅地图上的每处地方我都不熟悉。〃
〃你可以有意训练自己,每天来看地图,看得多了就会认出一些地方。〃她冷冷地说,一把将地图掀开了。
〃我原来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啊?〃
〃我说过了让你每天来看地图,你倒问起我来,太没道理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反省一下呢?现在我要去洗鱼了,你走吧,你可以半夜再来,我反正夜里是不休息的,我们镇上的人都这样。你不要丧失信心。〃
〃可是那位信使不打算见我了。〃
〃你不要丧失信心,每天半夜来查地图吧。〃
〃请问您姓什么?〃
〃我?随便姓什么。你也可以叫我老曾,免得名字太多,把你的脑子弄糊涂了。前些天也有人叫过我李嫂,这些事不重要。你要死死盯住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记,不要轻易放过,这样你就会认出一些地方的。我问你,有人说我卖臭鱼给顾客,是不是三姑娘说的?〃
〃我不知道,我不善于留心这类事。〃
〃哈!你撒谎,这没关系,我会弄清的。〃
皮普准一出门背上就被人捅了一拳,回头一看,是三姑娘。
〃你这个意志薄弱的家伙!我让你学好,你却与卖臭鱼的奸商搅在一起!你脑子里成天到底想些什么?这下好了,信使一定大发雷霆了。〃
〃他早就不打算见我了,是吗?〃
〃他是不打算见你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向你传达信息了,他要传达的,通过我。你到底想要些什么?你贪得无厌,得罪了他,我也要为你背黑锅了,我真倒透了霉。你看,他不是在前面走吗?他到旅馆楼上去了,他忙得不得了,你不要死缠住他。你就像不懂事的小孩,真气死我了。我现在要送开水去了,这里是两块钱。〃她匆匆去了茶馆,皮普准这才看见小胡子站在一旁。
小胡子说:
〃你不应该背叛她。虽说她力大无穷,一只手就可以提起满满一桶开水,但她却是一个来去无踪的女人。就说我吧,每天与她混在一起,还是忐忑不安,我很担心一觉睡醒她就不见了。你怎么胆敢背叛她?难道你真是不懂事的小孩吗?我看你年纪不算小。〃
〃我今年五十二了。〃
〃我俩都应该小心翼翼地去获得她的欢心,我最怕她生气,她一生气就不见了。她有激情,我们却没有,不是吗?这就很危险。有一天她一生气,竟然将一桶开水朝我泼过来,幸亏我躲得快。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你知道五里街吗?〃
〃我听她说了这件事。为什么你这么想回到那里去呢?这里不好吗?你每天游荡,什么也不干,她还给你两块钱,带你去茶馆,我还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呢!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我不是此地人,五里街是我的老家,我是那里一家人家的女婿。〃
〃那只是你的梦想罢了。我原来也梦想过给人家做女婿。〃
小胡子一摇一摆地进茶馆去了。皮普准听见了飞机的轰鸣,一架飞机正低低地飞行,机身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那些字不认识。飞机在小镇的上空绕了好几个圈才飞走。皮普准发现街上空无一人了,就连放鞭炮的小孩也躲起来了,所有的店铺都关上了大门。他正在纳闷,洗鱼的妇人走过来,一把将他扯进屋内,郑重地说:
〃我们这里的人不喜欢这种东西。〃
〃什么东西?〃
〃那飞机吧。你想,我们世世代代住在此地,我们有自己的地图,现在外面来了这架飞机,必定生出这个疑问:它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要我们改变信念,重新制造一张版图吗?这是不行的,所以我们都关上了店门。〃
皮普准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句话〃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心中感慨万千,不能平静。飞机又嗡嗡地响起来了,妇人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皮普准走到门边,想探出头去张望,听见妇人在背后冷冷地说: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于是皮普准缩回来。飞机嗡嗡地响了好久,一切又归于平静。妇人又拿出那张地图来请皮普准辨认,她固执地用指甲指着一条街的标记,要皮普准看了又看。最后皮普准迟疑地说:
〃我觉得有点熟悉,有点像我原来住的地方。〃
妇人满意了,放开皮普准,让他出去了。街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到处都是人,鞭炮也响了起来。一个老妪正在骂她那顽皮的孙子,老妪的样子也有点面熟。茶馆门口站满了穿绿袍子的男人,他们背着手,仰望天空,若有所思。皮普准看见信使和剪平头的男子也在其中,两人正在交头接耳。这时三姑娘提着一桶开水,从马路对面过来了,她吆喝着,信使和剪平头的连忙给她让路。忽然一个小男孩钻进这一群绿衣服当中,用竹竿挑着一长串鞭炮,〃啪啪〃地炸响了,街上又硝烟弥漫,震耳欲聋。但那些人好像聋子一般,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信使和剪平头的居然可以在鞭炮声中交头接耳。鞭炮炸得皮普准心慌,他只好暂时躲开一阵,待他再回来时,所有穿绿袍子的男人都不见了,茶馆的厅堂里空空荡荡,三姑娘也不见了,只有小胡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着头喝茶。皮普准向小胡子走去。
〃你一再背叛她,真是伤透了她的心,可她是一个大善人,还每天给你两块钱。〃小胡子说话时看也不看他。皮普准不由自主地坐在他身旁,似乎和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小胡子开始诉说三姑娘的好处,具体说了些什么皮普准也没听清,只觉得十分感动似的。小胡子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开了,皮普准也要掉泪了。正在这时他看见橱窗外面有个人影,正是那洗鱼的妇人。妇人朝他打着手势叫他出去,他却很害怕小胡子看见,垂下头,假装没看见她。小胡子还在哭,皮普准却不想掉泪了,他忽然觉得这里头有诈。这样一想,越发颓丧,就对小胡子说: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难道这种事不值得我为她伤心吗?〃小胡子掏出块手绢擦着泪说。
〃你不要伤心了,我和她分手算了,以后不再找她了。〃皮普准忽然生出一种决心似的。
〃真的吗?〃小胡子急切地捉住皮普准的手,脸上的表情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他赶紧用手绢将泪水擦干净了。
〃真的。〃皮普准慢慢地说,一边站起身,向等在门口的妇人走过去。
〃您好,老曾。〃皮普准说。
〃好!好!我们都好!〃洗鱼的妇人高兴地说,〃这回我们去订好旅游的计划吧,跟我来。〃
他俩又走进妇人的饭店后面那间小房子,妇人打开抽屉,拿出那张地图放在桌上要他看。
外面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妇人却要他别开灯。
〃黄昏的这种光线最能锻炼你的眼睛。〃她说。
〃我什么都看不清。〃皮普准抱怨道。
〃你只要长时间地坐在这里,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张和这一模一样的版图。这张是我绘制的,你知道它是如何制出来的吗?〃
〃不知道。〃
〃你好好地想一想吧,我要干活了。〃
皮普准坐在光线昏暗的小房子里,思绪像野马一样奔跑开了。这一次,他所想的完全不是五里街的事了,他目前的处境困扰着他。一会儿他想与那位男老曾去荒山下守林,住在棚子里了此残生;一会儿又想与这位女老曾一起钻研,共同制作一张新版图;他还想自己亲自来充当信使的角色,给以后的新来者传递那种微妙的信息;或者当飞机再次降傩≌蚴保?机离开此地,继续寻找新的城镇。在这些想法中,他一次也没想到返回五里街。仿佛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