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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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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忧愤国事,为唐王朝的破残衰败而痛惜不已,使两个人的心贴得更亲密。



  第二天,阴云还没有散开,但雨却停了。李商隐陪伴刘蕡游了黄陵庙。

  黄陵庙在黄陵山上,相传为舜妃葬地。舜帝有二妃,娥皇和女英,都是尧的女儿。舜的父亲瞽叟多次想杀害舜。二妃想出各种对策,帮助他脱了险。后来,舜南巡到洞庭苍梧山病死。二妃奔丧后,就居住在黄陵山上,死后也安葬在这里。

  黄陵山位于湘江汇入洞庭湖的入口处,山峰兀立,峭壁悬崖,水势冲击奔腾,日夜鸣奏着雄浑乐章,仿佛在祭奠二妃。

  李商隐和刘蕡游庙游山,兴尽而归。

  第三天,他们在黄陵山分手。李商隐看着巍巍苍翠的山崖和滚滚碧蓝的浪涛,心潮起伏,长吟道:

  江风扬浪动云根,重碇危樯白日昏。

  已断燕鸿初起势,更惊骚客后归魂。

  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

  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

  吟罢,道:“刘公,这首诗权作我们此次邂逅的见证吧,题目是《赠刘司户蕡》,如何?”

  “当然好。义山老弟,请执笔草书,留作纪念。我们黄陵山一别,不知能否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刘蕡神色黯然,语不成声。

  “刘公切勿感伤。此去‘泉路’尚远,何必……”

  “哈哈哈!‘黄泉路’尚远,义山老弟劝我切勿感伤,你又何必作女儿态?不要流泪。”

  刘蕡情绪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也许是想要冲淡别离的哀愁。

  李商隐却兴奋不起来,感到黄陵山一别,将是永别,心中充满悲伤。

  “商隐,你的诗比过去更成熟了,就对仗来说,极为工稳。中间两联对仗对得多好。‘已断”‘初起势’对‘更惊’‘后归魂’,‘燕鸿’对‘骚客’,对得妙。不过我已不是鸿燕了,称之为‘骚客’尚可。”

  “我是指你当年应试贤良方正能言极谏科时,那番震憾朝野的策论,比之为‘燕鸿’当之无愧。唉!初试锋芒,就遭挫折,继而又以‘罪’被贬,令人痛心疾首。”

  “商隐老弟,不是说往事休提吗?不要再提这些不愉快的往事了。我听说令狐八郎已经被调入朝,老弟不久亦可返京。”

  “此话怎么讲?”

  “八郎与老弟情同手足,他入朝定会举荐老弟的。”

  “差矣!刘公,有些事你尚不知呀!”

  刘蕡见李商隐面露烦恼与痛苦,吃了一惊。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当年八郎尚未及第,他们在一起很和睦融恰;由于八郎的推荐,他才及第;在兴元,彭阳公仙逝时……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刘蕡满腹疑惑。但李商隐不说,他也不好询问这些事。

  李商隐确实不愿讲八郎之事,岔开话题,问道:

  “刘公今后有何打算?是赴京去见白敏中和令狐八郎吗?

  如能赴京,找他们……”

  “不想赴京,不愿意卷入党争之中……我想继续浪迹江湖,等待时机。我相信邪不压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蕡对前途充满信心,是真?是假?捉摸不透。但是,他能说出这番话,还是给李商隐很大安慰,觉得刘公仍然是条硬汉,任何时代都缺少不了这样的硬汉子,去顶天立地,肩负重任,他们才是时代的希望所在。

  可是,刘蕡心绪突然又低沉下来,道:

  “我是得罪被远贬,‘有犯颜敢谏之心,无位而不得达’于君王;老弟是被排挤出朝廷,‘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我们真是患难的一对,生不逢时,壮志难酬啊!”

  “是呀,‘君门九重’,我又如何竭忠尽智?又如何为百姓上达九天呢?我用笔写了不少百姓疾苦的诗,为他们倾诉‘冤痛之声’,也写了不少讽喻诗,可是……”

  “我在柳州曾读过你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十室无一存’,写得好,让天下人都看见京都长安西郊的残破景象,这和安史之乱百姓所遭受的涂炭,是一样的!你的诗传播很远,大家都喜欢读。”

  李商隐心中感到欣慰,跟刘蕡抱拳施礼道别。



  李商隐告别刘蕡之后,日夜兼程,回到桂州。这时桂州西二百二十里的昭平郡缺少一位太守。郑亚就派他前往权摄郡事。

  按照唐制,州县缺官,幕府府主可以物色人,前去代理。虽然不是正式朝命,但时日一久,朝廷也会顺水推舟下诏任命的。

  可惜他在昭平太守任上,没有几天,大中二年(公元848年)二月,朝命贬郑亚为循州刺史。李商隐听到消息,立即赶回桂林,郑亚尚未动身。

  李商隐知道府主郑亚是李党中人,可是从未听他贬斥过牛党,心想他已超脱党局,不再理会党争,大概也不再会受迫害了。岂料被贬桂州,没多久,诏贬又随之而来!问道:

  “大人,这是为什么?朝廷为什么要一贬再贬?”

  郑亚让他坐下,先喝口茶,然后慢慢地道:

  “不是朝廷要贬我,而是牛党的白敏中、令狐綯不容我。”

  令狐綯?他刚刚调回朝廷,任考功郎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郑亚捋着花白胡须,看出李商隐的怀疑神色,解释道:“令狐綯回朝不久,就从考功郎中升知制诰,充翰林学士。

  这些你还不知道吧?”

  李商隐确实不知道这些。八郎升迁真快,让人想象不到。

  “你和令狐家的渊源,我知道。你跟我到桂州,靠近我这个李党人物,令狐綯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能不憎恨吗?你不要误会。贬斥我,不是因为你,还有更严重的事。”

  李商隐是个敏感之人,马上便意识到,这不是误会,自己加入桂管幕府,是会引起牛党,尤其是令狐綯对郑亚的怨恨。府主被贬,跟自己是有一定关系的,他感到歉疚。

  “其实,我与李公德裕仅仅是师生之谊。当年应进士试之前,李公在翰林,我曾以文干谒,深得知遇之恩。李公出镇浙西,聘我为从事。李公任人唯贤,举荐我入朝为官,这有什么错?他身为朝廷宰辅,有权利也有义务为朝廷选拔人才呀!”

  李商隐同意府主郑亚的意见,连连点头。当然,他不知道武宗会昌年间,李德裕在位时,对牛党中人,也曾极尽排斥打击之能事。那时李商隐正在家守母丧。

  郑亚摇摇头,又道:“他们这次把李公贬到崖州任司户参军,具体的‘罪证’是吴湘事件。”

  李商隐在家守母丧,不清楚吴湘事件之始末,极想知道,于是问道:

  “吴湘?是不是那个江都县尉?”

  “就是他。他被处死,他的哥哥吴汝纳现在又上告诉冤了。”

  “在下只知其名,前前后后缘委实在不知,愿听其详。”

  “当时我在刑部,是我经手处理的。吴湘因为贪污,又强娶民女为妻,被人告发,当时淮南节度使李绅命僚属刑讯。证据确凿,他供认不讳,上报刑部;刑部又上报宰相李公奏明皇上,皇上下诏书,吴湘被判处死刑。

  “在当时,就有人指责是李公指使李绅罗织吴湘罪名,他是冤枉的。谏官上奏皇上。皇上下诏,命大理寺和刑部一起重新复审。经过重新复审,与以前的结论小有不同。李公对这事非常恼怒,贬斥了李绅的僚属和李绅本人。参加重新复审的一些官员,也遭到程度不同的贬谪。

  “说实话,贬谪复审官有些过分。我当时因有别的案子,没有参加复审,所以得以脱免。

  “现在李公罢相,吴汝纳重新挑起旧事,上朝诉冤。那些复审官受牛党白敏中和令狐綯的利诱,上奏说,吴湘虽然贪污犯脏,但罪不至死。说吴湘冤案的形成,是李公和我、李绅等人一手造成的。所以皇上下诏,把李公等人都贬斥到荒远之地。”

  李商隐沉默了。

  他看着郑亚那花白头发,满脸愁容,原本魁梧的身躯,变得腰弯背驼,一副老态,和初到桂州时大大不同。连遭两次打击,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呆呆地坐在一张太师椅里,依然沉浸在往事之中。

  李商隐叹了口气。



  郑亚南赴循州贬所。李商隐在三月初离开桂州北上。

  南国的春花,已渐次凋谢,而政治风云又变幻无常。李商隐的船行到湘阴,又遇大雨,不得不弃舟登岸,略做停留。

  湘水在湘阴流入洞庭湖,使湖水陡然变广,变成一片汪洋。风大涛涌,卷起道道雪浪花。

  李商隐站在岸边高处,欣赏着波涛激浪,远眺湖水茫无际涯,心旷神怡。傍晚,走在湘水岸边,来到林间水亭,看着凋零的春花,想到自己来到南国前后仅仅一年,便遭府贬、罢职,失路无所依,就像林中小花,飘落亭下,独自怅惘,无可奈何,无尽愁苦!

  他想到这儿,忽然心生灵感,吟啸道:

  一岁林花即日休,江间亭下怅淹留。

  重吟细把真无奈,已落犹开未放愁。

  山色正来衔小苑,春阴只欲傍高楼。

  金鞍忽散银壶漏,更醉谁家白玉钩。

  吟罢,李商隐沉进痛苦的犹豫中了:是赴京别求新职,还是浪迹江湖,淹留江湘或者荆巴,再入新幕?他拿不定主意了。

  李商隐飘泊江上,放声吟道:“顷之失职辞南风,破帆坏桨荆江中。”这时荆江恰值孟夏涨水季节,他便滞留荆州。

  在荆州,他遇见左迁湖南观察使李回。李回是李商隐的座师,商隐曾为他草拟过章奏。商隐本想请他帮助,聘为幕僚。但是李回正遭受牛党无情打击,自顾不暇,无力援手,李商隐只好作罢。

  在荆州,还遇见诗人崔珏。他也是郑亚幕僚,在桂州始安郡都督府任兵曹参军,后出任观察巡官,兼知某县事。幕府解散,他举家寄居荆州。崔珏是位很有才华的年轻诗人,他们结伴到澧县药山拜访名僧融禅师,写过一首七绝《同崔八诣药山访融禅师》,走在“岩花涧草西林路”上,只可惜“未见高僧只见猿”。

  不久,崔珏西去入蜀,李商隐伤感地写下《送崔珏往四川》,诗云:

  年少因何有旅愁,欲为东下更西游。

  一条雪浪吼巫峡,千里火云烧益州。

  卜肆至今多寂寞,酒炉从古擅风流。

  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

  崔珏走后,李商隐久久不能忘怀,也极想跟他西去四川,在“一条雪浪”翻滚的长江,逆流而上,经益州,在文君酒炉旁与相如一起饮酒,到浣花溪边与杜甫老人一起赋诗!

  一天,忽然听一蜀客说,杜悰已调任西川节度使。他非常高兴,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杜悰是李商隐的远房表兄。杜悰的母亲是李则的女儿,是商隐的远房姑母。杜悰在元和九年娶宪宗长女岐阳公主为妻,封为驸马都尉。会昌年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寻加左仆射。大中初,出镇西川。

  李商隐在穷困潦倒,无路可寻中,觉得入川投奔表兄,定会得到他的照应,聘为幕僚。他由荆州出发,沿着诗友崔珏入川路线,溯江西上,经宜昌、秭归、巴东入蜀。

  舟行秭州,正逢大雨,江水暴涨,他弃舟登岸,在一个小客店暂住,情形更加凄凉。

  李商隐躺在小店床上,想起自己三月初离开桂州,先在湘江、洞庭湖上漂泊,而今又在长江上,赏玩“一条雪浪吼巫峡”。经过一个夏天,现今已入秋。

  窗外,秋雨绵绵,雨夜沉沉。李商隐不由得想起爱妻王氏。

  她来信询问何时能归返故里?李商隐也自问自己,“归期何日?”他沉重地摇摇头,望着茫茫的夜雨:是雨遮掩了巴山,还是夜把巴山遮掩了?什么时候能和爱妻团聚,在西窗下剪烛长谈,再来回忆今天巴山夜雨的凄惨情景呢?

  想起妻子的倩影,想起和爱妻团聚的情形,李商隐心里顿生暖意,轻轻地叹口气,信口长吟道: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如果能归返家……她们母子现住何处?是长安六姐家,还是洛阳崇让坊老宅?衮师已经三岁,一定天真可爱,出口可背诵诗经了吧?李商隐心里很内疚,孩子出世不久,自己就离开了京城!现在他恨不得马上飞到她们母子俩身边。

  然而,归途何其迷茫!

  春天,在桂州时,曾吟过一首诗。他把自己比为《凤》,把儿子衮师比为“雏”,诗云:

  万里峰峦归路迷,未判容彩借山鸡。

  新春定有将雏乐,阿阁华池两处栖。

  “新春”已经变成“新秋”,可是自己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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