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刘蕡连连摇头,有无限痛苦深埋心中。
“不,您不是建议圣上要‘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制侵凌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还说‘揭国权以归相,持兵柄以归将。’都是一些非常好的意见。如果朝臣上下都这样做,不怕内臣宦官再为非做歹!我们都为圣上好,难道圣上不知道吗?”
“唉!为臣者莫说君吧。”
沉默。
刘蕡不再言语了。
当今圣上文宗皇帝亲自殿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明明听见并看见刘蕡慷慨陈词,但是,他和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等人一样,畏惧宦官,而没敢取拔刘蕡。这些情形,湘叔未讲,李商隐确实不知。
刘蕡落第,朝野哗然,都为他称屈。当时中第者共二十二人,其中李郃说:“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于是上疏愿把自己的科名让给刘蕡,写道:
蕡所对策,汉魏以下,无与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内怀愧耻,自谓贤良,奈人言何!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
对于这些情形,湘叔未讲。所以商隐见刘蕡不愿再谈论此事,颇不理解,以为刘蕡长期沉沦幕府下僚,情绪颓丧。心里轻轻叹口气,想好言抚慰,又恐自己初来乍到,位轻言微,反而让他反感。
“你们不知道吧?”九郎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句话,打破了沉默,大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他。他哈哈大笑道,“今晚要为李哥接风洗尘,一定能有好歌听了。”
大家都知道这好歌是谁唱的,只是商隐被闷在葫芦里,他不急切追问,坐着不动,抿嘴看着九郎。
九郎奈不住性子,不待问,便道:“是咱家的乐妓锦瑟姑娘,在宴会上准能唱几首好歌,助大家酒兴。”
“锦瑟?不是温兄庭筠带来的那个锦瑟姑娘吗?”
“正是她。”九郎神秘兮兮地给商隐介绍道,“以前谁也不知道,原来锦瑟也是王侯之家的女孩。自幼被母亲带到道观。她母亲做了道姑,她也成了小道姑。她长大,母亲死后,还俗落入乐籍。她不仅歌喉响亮圆润,且瑟弹得绝妙,于是便起名叫‘锦瑟’。你那年走后不久,我们搬进京都,温钟馗云游江湖,没个固定住处,锦瑟也不想再跟他唱小词,于是父亲把她留在我家乐籍。”忽然,他停住话,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她和八哥要好,父亲不同意,因此警告我们谁也不准沾她边。‘听歌可以,想胡来军法处置!’这是父亲说的。李哥,你可要小心点。”
李商隐不信,不以为然地笑笑。
“九弟,别胡说八道,小心锦瑟姑娘抓你的嘴!”七郎吓唬道,“商隐,别听他的。你还认得她吗?晚上见到她,准会让你惊讶得闭不上嘴,信不信?”
这么厉害?李商隐当然不信,不过从兄弟俩对姑娘介绍的话语中,不难寻找到一种亲昵无间的热情。他们与她是什么关系?和八郎能一样吗?恩师的警告是真是假?恩师不会管这些闲事的。
李商隐觉得自己最理解恩师,所以对九郎的话没放在心上,跟刘蕡谈起左氏春秋,刘蕡的话一泻千里,哇哇不停。他对这部书,确实烂熟于心中。对于春秋战国时代的王霸事业,谈讲品评不绝于口,且对当今朝政,引古评今,宏论滚滚如潮。
真是一位大治天下贤臣能相之才!
李商隐越听越动心,直想跪下拜他为师,请他讲授治国平天下的……
这时,湘叔来传唤去赴宴,冲断了这席奠定李商隐一生思想的谈话。商隐觉得很遗憾,迟迟地不愿离开判官厅。
三
今日宴会比每次宴饮都早,日入酉时大家都云集幕府后堂,即议事厅后院里的一个大厅。府主特别高兴,宴会相当隆重,一进院音乐声、歌唱声,以及人们的寒暄声,便迎面扑来。院里树上,张挂起无数彩灯,把整个院落映照得红红绿绿,就像迎接一位贵宾,又像过年。
湘叔在前引路。长者为先,行军司马官大一级,自然是张大人走在前面,接着是判官刘蕡,最后七郎九郎陪在商隐两边,并肩而行。
来到后院,李商隐吃了一惊。他从来未参加过这等热烈隆重的宴会。院里来来去去的侍从,见了他笑容可掬,弯腰施礼。他只得慌慌张张还礼,而对那些彩灯,便无暇顾及了,颇感遗憾,小声对九郎抱怨道:
“九弟,这些人不像是恩师家的仆人,他们怎么认得我呢?”
“怎么?不认识就不能给你施礼啦?这些人都是幕府里的士卒,经常侍侯这些幕府大人宴饮,当然认识他们而不认识你了。懂啦?看见你是个陌生人,谁还猜不出今晚的接风,不是为你还能为谁?”
李商隐这才明白,宴会只为他一人。他又有些紧张,不知饮宴中,会出现什么事,有什么礼节,自己该怎么应付。这么一想,脚步就慢了下来。
九郎看出他的惶惑,暗暗笑他,觉得很有趣,就悄声对他道:
“李哥,别害怕。宴会上,你要是看中哪个乐妓,就告诉小弟。小弟一定把她叫到你眼前,让她给你斟酒,陪你喝两杯。”
李商隐推九郎一把,羞涩地笑道:“愚兄不需要她们陪酒。
男女授受不亲,有失大雅。”
“你这就不懂啦!——”
九郎还要驳斥,他们已经到了门口,湘叔高呼道:
“李巡官商隐大人到!”
这声音把九郎的话打断,商隐也吓了一激灵。自己转瞬间变成巡官大人了,让他有些不解。
进了后堂,诸位同僚都已到齐,并纷纷站起,表示欢迎。
李商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确实变了,自己已经从童蒙少年跻身官场,变成朝气勃发的有为青年,顿时羞涩全无,抬头挺胸,精神昂奋,向四周人群扫视,抱拳向同僚们恭敬地还礼,然后在七郎引导下,走到规定的坐位。正待坐下时,视线忽然好像碰上一束电光,短了路,发出一声爆响,闪出一朵耀眼的火花。
“哇!是她!”
李商隐轻轻地自言自语地尖叫了一声,现出异样的表情。
七郎听到他的轻声尖叫,蓦然回头,发现他的视线凝滞,向远处射去。顺着这条视线,七郎看见被这条线射中的原来是锦瑟姑娘。七郎朝她笑了笑,可是她像没看见似的,一双秀目,痴痴地盯着商隐。
九郎也发现李哥的异常情态,几乎同时也发现远处乐妓锦瑟的情态异常。锦瑟姑娘今日几乎没有着妆,双唇淡淡一抹,微微露红,柳叶双眉与琼玉般的脸蛋相互映衬,有如嫦娥离开月宫,来到宴席上,既素淡又典雅。大概锦瑟姑娘今日淡抹漫妆,素雅冲淡之美,把李哥的魂灵给摄去了。可是,锦瑟姑娘为什么情态异常呢?
“贤弟,快落坐!家父说话啦。”
七郎提醒着,顺手拉了拉商隐的衣服。
李商隐这才收回视线,不自然地向七郎点点头,坐在一张摆满美味佳肴的几案后面。他的视线在佳肴美味上扫了扫,便从七郎脸上,跳到判官刘蕡那双浓眉厉眼上,然后一转,落在恩师那张兴奋酒红的双颊上。恩师连饮三杯后,才开始说话,似乎在夸赞谁,双颊上映着得意,印着自豪,流露无限期望。可是李商隐似见非见,似听未听,似懂非懂。他的视线忽地又一转,同那一束电光又碰到一起,短了路!
令狐楚讲完话,各位幕僚开始相互敬酒。
李商隐无心饮酒,凡来敬酒者,也不争闹,一律连干三杯,不一会儿,竟有十几个同僚与他对饮。这是他第一次跟这么多人饮酒,又心不在焉,渐渐有些不支了。
随着相互敬酒对饮,歌舞音乐也渐渐推近高潮。不知是谁,高声喊道:
“让锦瑟姑娘边舞边唱!”
众人齐声欢呼着。幕僚们似乎都知道锦瑟舞蹈和歌唱最好,都喜欢她的舞姿和歌喉。
欢呼过后,厅堂里突然安静下来,好似一切都凝固了。
已经有两年没听见她的声音,没看见她的容颜和舞姿。在这静默的短暂的等待中,李商隐很紧张激动,双手紧攥,手指冰凉,手心却汗浸浸的。他把脖子伸得老长,屁股几乎离开了座席。他不好意思站起来,因为同僚们都从容而坐,耐心等待着。
突然,琵琶声起,有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锦瑟姑娘迈着碎步,伴着琵琶声出现在厅堂中央。她把琵琶抱在胸前,右手在琵琶中间一划,“四弦一声如裂帛”,随后声音骤停,把头一扬,做了个优美的亮相姿态。
众人鼓起掌来。
李商隐随众人拍掌,忽然听得左边掌声有些刺耳,扭头看时,原来有个同僚用一个木板,敲击着几案。他神情专注,两眼红红地向外凸着,额头冒着汗,嘴里大喊大叫。喊叫些什么?听不清楚。这副热烈的情态,使李商隐很不舒服。他轻轻地拉拉九郎,用嘴向那人努了努,问道:
“这人是谁?怪模怪样。”
九郎转头看看,哈哈笑道:“是个花和尚!”见李哥不解地盯着自己,又解释道,“他自幼在寺院,当过‘驱乌沙弥’和‘应法沙弥’,姓蔡名京。父亲看他眉疏目秀幼小可怜,便收为弟子,跟我们一起读过书,后来由于父亲的推荐,中了进士第。他在幕中没有具体职位,只等明年去吏部‘释褐试’,然后就可以当官了。”
“蔡京?我怎么不知道恩师还有这么个门生?”
“你已两年没来我家了,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哩。这小子是个好色之徒,一看见锦瑟姑娘,就色迷迷地走不动路,好像一只大苍蝇,丑态百出,所以我们都叫他花和尚。嘻嘻!”
李商隐被逗笑了,又盯了蔡京一眼,他确确实实色迷迷的,鼓着一对蛤蟆眼,嘴角流着馋涎,还在大喊大叫,也不管锦瑟姑娘唱什么歌跳什么舞。
商隐嫌恶地转过脸,忽然看见判官刘蕡。
刘蕡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钿头云篦击节。那双浓眉舒展开来,那双厉眼也变得柔情似水,荡漾着蜜意,青色的判官官服由于身子不停地摇动,已经泼洒上许多酒渍和汤渍,好像听完这首歌与曲,他就要甩脱官服,不再为官,如痴如醉,一去不返!
李商隐又看了一眼整个大厅堂内的同僚,无不为锦瑟姑娘的歌声与琵琶曲声所陶醉,手里拿着各人随手能抓到的东西,在几案上击节,如狂如颠。
岁月不饶人,两年不见,恩师的头发已经全白,酒喝多了点,把个六梁冠脱去,放在几案的右前角上,束起来的白发松散开,披在肩背上,“哈哈”大笑着,一抬头,恰好看见商隐正往自己这边望,心想,这孩子有什么心事?还是一路太疲劳,喝点酒,想回去休息?不行。一会儿还要赋诗酬唱,哪能让他去休息。
令狐楚想到这儿,用手招来管家,低声嘀咕两句。湘叔会意地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厅堂内转了转,趁人不注意时,来到商隐面前低声道:
“令公嘱咐,不要饮醉,一会儿还要赋诗唱和,希望你一展诗才。商隐,切勿辜负令公美意。”
商隐感激地点点头。他不知道洗尘接风宴饮,还要唱和吟诗。今晚,喝得是多了点,真有些头晕目眩。应酬唱和,他并不惧怕,但要在仅见第一面的众同僚面前,张口则吟,似有点为难。
“难”字一上头,迷恋锦瑟姑娘之心顿然消失,头脑清醒多了。应当解解酒。怎么个解法呢?他悄悄地对九郎道:
“有点醉了。九弟,为我解解酒好吗?”
“什么?解酒?”九郎突然笑了,眼睛眯起一条缝,神密兮兮地道:“有办法,有办法!跟我来,我们到一个非常之所,看个人,你的酒醉就会不解自消。”
李商隐信以为真,乖乖地跟在九郎身后,从便门溜到厅堂后面的小花园里。
深蓝色天空,宛如冲洗过,澄澈高远。一轮圆月,高悬碧空。园中竹树繁茂,夜风拂过,树影婆娑摇曳。
“怎么样?李哥,这里景色宜人,空气新鲜,你且稍候,我去去就来。”
九郎笑嘻嘻地说完,没等商隐回答,便重又溜回宴饮的厅堂里。
李商隐没有理会九郎的去向与原因,觉得在这幽美安谧的小园里,呼吸一些沁人肺腑带着花香的空气,身心舒畅极了。乐得一个人独享幽静。
厅堂侧门“哗啦”一声,重又推开。九郎依然笑嘻嘻地跨出门,高声呼道:
“李哥!快过来,看我给你带来解药了。”
“解药?九郎,你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