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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到白金汉街。那以后,我躺着不动时,发现她来到我身边坐下,自言自语地说着“可怜的孩子”!这时,我才明白她多么忘我地关心我,而我又怎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这使我二十倍地悲哀。
我觉得如果有人会觉得那么漫长的一夜很短促,那才真是难以置信呢。这想法使我不断想象着一个舞会,人们在那舞会上一连几个小时不停地跳,一直跳得那舞会也成了一个梦;我听到那音乐是一个曲子的不断重复,也看到朵拉不停地跳一种舞而压根不注意我。我醒来时,或者应当说我停下来想睡并终于看到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时,那个弹了一夜竖琴的人正枉费气力地想用一顶普通大小的睡帽把竖琴捂起来。
那时候,斯特兰路外的一条街的街尾有一个古罗马的浴池——也许现在还在那儿吧——我在那里洗过多次的冷水浴。我尽可能平静地穿好衣,留下姨奶奶让皮果提照顾,我就一头扎进浴池里去,然后走着去汉普斯特。我希望用这种简便的方法来使我头脑清醒些;我觉得这方法很有效,因为我不久就决定:我应当做的第一件事是想办法废除我学习的契约,要回那笔学费。我在希兹吃了点早饭,便沿着洒过水的街道,在夏季鲜花悦人的芳香中——那些花是在花园里生长的,再由小贩头顶着带进城的——满怀着对我们已改变的境遇采取的第一步应付的决心,前往博士院。
可是,我来到事务所实在太早了点。我在博士院四周蹓跶了半个小时后,那个一向最先到事务所的老提菲才拎着钥匙来到。于是,我就在我那阴暗的角落坐下,一面看着对面烟囱上部的日光,一面想念着朵拉,直到斯宾罗先生衣冠楚楚地走进来。
“你好吗,科波菲尔?”他说道,“天气很好呢!”
“天气真好,先生,”我说道,“在你去法庭前,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当然可以,”他说道,“去我屋里吧。”
我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他开始换衣服,对着挂在更衣室里的小镜子修饰他自己。
“说来很遗憾,”我说道,“我从我姨奶奶那里听到一个令人气馁的消息。”
“不会的吧!”他说道,“天哪!不会是瘫痪了吧,我希望?”
“这消息和她的健康无关,先生,”我答道,“她受了重大损失。实际上,她所剩无几了。”
“你把我吓坏了,科波菲尔!”斯宾罗先生说道。我摇摇头。“真的,先生,”我说道,“她的处境已如此糟,以至我想问你,能不能——当然,我们要牺牲一部分学费,”看到他一脸失望的神色,我马上加进这一句——“解除我的契约?”
这建议让我付了多大代价是无人所知的。于我,这好比请求将我判刑流放,与朵拉分开,还要把这当作恩典。
“废除那契约,科波菲尔?废除吗?”
我带着不太让人发窘的坚定态度解释,说只有靠我自己去谋生,否则真不知道如何糊口。我对前途并无畏意,我说道(我说这话时口气很重,仿佛在暗示我将来还肯定有资格做女婿),不过眼下只能作如此计。
“听了你的话,我很遗憾,”斯宾罗先生说道,“遗憾至极。不论因为什么理由解除契约都是没有前例的,这不符合我们这一行的程序。这也决不是合适的一种先例,太不合适了。而且——”
“你真是太好了,”我怀着他兴许会让步的希望小声说道。
“一点也不能。不用客气了,”斯宾罗先生说道,“而且,我要说,如果我不受制约——如果我没有一个合伙人,约金斯先生——”
我立刻绝望了,可我还是又做了另一番努力。
“你认为,先生,”我说道,“如果我对约金斯先生提出这问题——”
斯宾罗先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科波菲尔,”他答道,“我决不想诋毁任何人,尤其不想诋毁约金斯先生。不过,我了解我的合伙人,科波菲尔。约金斯先生不是会接受这种特殊提议的人。要想让约金斯先生违背常规是很难的。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我相信我了解的只是他从前独自经营这事务所,现在独自住在靠近蒙塔哥方场的一所久未修缮过的房子里;他每天来得很迟,离开得很早,似乎从没人找他商量过什么事;在楼上他有一个属于他的小黑洞,那儿从没进行过什么业务;他的书桌上有一块发黄的旧图画纸纸板,上面没着任何墨迹,据说已在那里放了20年。此外,我对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不同意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先生?”我问道。
“当然不是不同意。”斯宾罗先生说道,“不过,我有和约金斯先生打交道的经验,科波菲尔。我希望能在任何方面让你满意,我巴不得事情能这样。如果你认为值得这么做,科波菲尔,我根本不反对你向约金斯先生提出这个问题。”
随着这允许的是一次热情的握手。在等约金斯先生来到之前,我就抓住这时间坐在那里想念朵拉;一面看着对面墙上从烟囱上部悄悄往下溜的日光。约金斯先生来到后,我走进了他的房间。我在那里露面,显然叫他吃了一惊。
“进来,科波菲尔先生,”约金斯先生说道,“进来!”
我进了屋坐下,把对斯宾罗先生说过的话又对约金斯先生说了一遍。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约金斯先生一点也不可怕。他不过是个头高大、温和、没长胡子的人,60岁了。他鼻烟吸得可真多,博士院里流传着一种传说,说他主要就靠那种兴奋剂活着,他的身体里再没可以接纳其它食物的空间了。
“你把这问题向斯宾罗先生提出过了吧,我猜?”约金斯先生说道。他很不安地听完我的话后说道。
我做了肯定的回答,并告诉他,斯宾罗先生提起过他的名字。
“他说我肯定不同意吧?”约金斯先生说道。
我不得不承认斯宾罗先生曾认为这很有可能。
“说来很抱歉,科波菲尔先生,我不能成全你的愿望,”约金斯先生很紧张地说道,“事实是——不过,如果能承你好心予以原谅,我在银行里有个约会。”
他说着就匆匆忙忙起身。在他快走出房间时,我鼓足勇气说,“那么恐怕没什么通融的余地了吧?”
“没有!”约金斯先生在门口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说道,“哦!没有!我不同意,你知道。”他这几个字说得很快,然后就走出了房门。“你应该知道,科波菲尔先生,”他神经质地朝屋里看看说道,“如果斯宾罗先生不同意——”
“他个人并没不同意呀,先生。”我说道。
“哦!他个人!”约金斯先生重复道,那神气极不耐烦。
“我实话对你说吧,有种障碍,没希望了!你希望的事办不到!我——我真的在银行里有个约会。”他说着就几乎是跑着离去了。据我所知,三天之后他才又在博士院中露面。
“科波菲尔,”斯宾罗先生和气地笑着说道,“你不像我那么久以前就认识约金斯先生了。我绝对不是认为约金斯先生惯于耍手段。可是,约金斯先生有种方法能表示反对时还让人受骗。没有法子想了,科波菲尔!”他摇头说道。“约金斯先生是劝说不了的,相信我吧。”
究竟谁是真正阻挠这事的合作人,是斯宾罗先生还是约金斯先生,我都被完完全全弄迷糊了。不过,我心里有一点很明白,那就是这个事务所必有不讲情面之处,想收回姨奶奶的那一千镑是做不到的事。当我离开事务所,往家走时,我心中怀着失望,但回忆起这种失望之感我也不能不责备我自己,因为我明白我的失望也仍更多为自己计,而且和朵拉总有关。
我正在努力朝最坏的方面想,想象在最严酷的情形下我们该如何应付,这时一辆出租马车跟上了我,并在我身边停下,我不禁抬头看去。从车窗里,一只白净净的手向我伸来;那张脸在向我微笑——从她第一次在宽栏杆的旧橡木楼梯上转过身来时起,从我把她那温柔的美和教堂里彩色玻璃窗联想在一起时起,每次看见这张脸,我就感到宁静幸福。
“爱妮丝!”我高高兴兴地叫道,“哦,我亲爱的爱妮丝,在世上一切人中看到你是多么大的一种快乐!”
“真的吗?”她说道,声音那么诚恳。
“我很想和你谈谈!”我说道,“一看到你,我胸中块垒尽消!如果我有一顶魔术师的帽子,我就只要你,其它什么人我也不要。”
“是吗?”爱妮丝忙说道。
“啊!也会先要朵拉”我承认道,脸也红了。
“当然,先要朵拉,我希望。”爱妮丝笑着说道。
“不过,第二就要你呀!”我说道,“你去哪儿?”
她正是去我的住所看望我姨奶奶。天气很好,所以她宁愿离开那辆马车(我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把头探进车厢里,嗅出那车里的气味就像黄瓜架下的马棚的气味)。我打发了马车夫,她挽起我胳膊,我们一同往前走。我觉得她就像希望的化身。爱妮丝在我身边,瞬间我就感到了多么巨大的变化!
姨奶奶曾给她写过一封很简单的短信,比一张钞票长不了多少——她从来都只把她的写信才能发挥到这一步便打止了。她在信中说她遭到不幸,要永远离开多佛,不过她心绪平静,不需要任何人为她而不安。爱妮丝是来伦敦看我姨奶奶的。这么些年来,她俩之间都产生了对彼此的喜爱。实际上,还是我在威克菲尔德先生家住宿时,这种喜爱的情感就产生了。她说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爸爸和她一起来了,此外,还有尤来亚·希普。
“他们现在是合作人了,”我说道。“见他的鬼去!”
“是的,”爱妮丝说道,“他们来这儿办事,我就趁这机会也来了。你不要以为我只是为友情来的,而不抱任何个人的利益计较,特洛伍德,因为——恐怕我已被人们残酷地逼得有偏见了——我不放心爸爸单独和他一起在外面。”
“他对威克费尔先生还有左右的力量吗,爱妮丝?”
爱妮丝摇摇头。“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她说道,“你几乎都会认不出那是可爱的老家了。他们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他们?”我说道。
“希普先生和他母亲。他就睡在你的旧卧室里,”爱妮丝抬头看着我的脸说道。
“但愿我能操纵他做梦,”我说道,“他不可能在那儿睡得久的。”
“我保留了我过去做功课的小房间。”爱妮丝说道,“时间过得多快呀!还记得吗?还记得那个通往休息室的镶有扩壁板的小房间吗?”
“记得吗,爱妮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从那房间里走出来的,那只装有钥匙的奇特的小篮子挂在你腰际,是不是?”
“那里面什么都没变。”爱妮丝微笑着说道,“我真高兴,你想到它时那么快乐。我们过去真快乐。”
“当然,我们过去真快乐。”
“我仍保留了那房间,可我没法躲开希普太太,你知道,所以,”爱妮丝安静地说道,“当我想独处时,却不得不和她呆在一起。不过,我没有什么可以反对她的理由。如果可把她有时夸儿子夸得让我心烦算一个理由的话,但那在一个母亲又是很自然的。她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儿子。”
爱妮丝说这些话时,我睁大眼看着她,看不出她对尤来亚的计划有什么察觉。她那目光坦然而又温和诚恳的双眼与我的相遇,脸色依旧那么平静详和。
“他们住在家里的主要不好之处是,”爱妮丝说道,“我不能随意接近爸爸了——因为尤来亚·希普挺妨碍我们的——我不能好生守护他了,如果这么说不算过份唐突的话,不过,如果能对他施行什么诡计和花招,我希望纯洁的爱情种忠诚最终能占上风,我希望真正的爱心和忠诚能胜过世间一切邪恶或灾难。”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悦人,我从不曾在其它脸上看过同样悦人的笑;正当我在想这笑容多么善良,在旧时多么为我熟悉时,这笑容一下消失了。她突然神情变了地问我——这时我们已离我的那条街很近了——可知道姨奶奶的不幸是怎么造成的。我回答说姨奶奶还没告诉我时,爱妮丝变得心思重重,我几乎能想到她的胳膊在我的胳膊里发颤呢。
我们发现姨奶奶独自一人呆着,神色有些不自在。她和克鲁普太太为了一个很抽象的理论发生了争议,那理论是:律师公寓里住女人是否相宜,而我的姨奶奶根本不管克鲁普太太的痉挛症,坦诚告诉她说她带有我的白兰地的气味,还请她出去,这样就结束了那场争论。克鲁普太太认为就这两种说法中的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