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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缓过气,我立刻拉着肖微微问道:“关旭呢?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肖微微露齿一笑,“我跟他说我们班主任要留我们听写生词,叫他在教室里等等你。他就乖乖待在了教室没出来排队。呵呵,聪明吧!”
我有些急了,不轻不重的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能叫他等?那他现在不是还在教室里吗?”
“不会的!”肖微微有些受不了我似的叫道:“他等了一会就肯定会出来看看啊!看到我们教室没人就会自己回家了嘛!怎么可能有人笨到一直待在教室里都不出来呢!”
我沉默了,想想如果是自己也不会那么傻呆呆的死等。肖微微重又拉起我的手,无限荣耀的向我介绍:“看吧,这就是我们的森林!”
五
那地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树林,周围没什么住家的,所以格外的空旷静谧。而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最后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我望望四周耸立在黑暗中的参天大树(以我当时的身高而言),止不住的一阵战抖。
“我们快回家了吧。”虽然我极力想要装出大无畏的样子,可飘忽的语气还是出卖了我的胆怯。
“再玩会嘛,你看,这边有一种很奇怪的小虫子哦!”肖微微坐在草地上,低着头使劲的拨弄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无聊。
我上前一步想把她拽起来,可她用手抱住树干,就是赖着不动。我再也不想耽搁,抓起书包向外走,“那你自己玩好了,我肚子饿了,我回家了。”
“我肚子也很饿!可我不想回家!”肖微微突然在我身后带着哭腔喊了这一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她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大树的影子里,黑暗中只能看到那张脸上泪痕隐隐的反光。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就这么远远的站着,不上前,也不离开,远远的看着她坐在树荫下,流泪。
“我都三天没吃晚饭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得好象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我爸爸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跳舞,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也从来不跟我说一句话,我妈妈上三班倒,一会白天在家,一会晚上在家。她在家的时候有时会给我做饭吃,有时就一个人坐在床上哭,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打我……这几天她心情很不好,我根本就不敢回家……”
我那时六岁,有一对把孩子放在心尖上疼的父母,一个年长自己一岁可供任意哭闹撒娇的哥哥。我还没看《万里寻母记》、《雾都孤儿》。我每天的三顿饭要爸爸妈妈连哄带骗的喂着吃。虽然我没挨过饿,但也能设想三天没吃晚饭是什么情形,还有时不时挨揍的痛苦。就算我不能理解这些,但当我一看到肖微微悲切的哭相和满脸纵横的泪水时,我只觉得一股酸意充斥在鼻腔里。
我轻轻的走到肖微微面前,眼睛已饱含了泪水。
“微微……”我唤着她,第一次用这样柔和的语气。我蹲下身,把手覆上她那双冰凉的沾满泥土的小手。她终于止不住的放开声音大哭:“我,我好羡慕你……秦月,我真的好羡慕你……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哥哥……你爸爸妈妈从来都不打你……他们还要给你讲故事,带你上公园……你还跟我说你不喜欢吃榨菜炒肉丝,我有时候一个星期都吃不上一次肉……秦月……我真的好羡慕你……”
我也哭了,伤心至极的流着泪。为自己第一个好朋友悲苦的生事哽咽不能语。
“微微……别哭了……我分给你……我把爸爸妈妈关旭都分给你……还有关叔叔和苏阿姨……你没饭吃的时候,就到,就到我家来吃……我少吃一碗……我把我的给你吃……”
十几年后,肖微微谈起了我们当天的情形。她点燃一只雪茄,慵懒的斜靠在沙发上,声音穿过袅袅轻烟,徐徐传到我的耳朵里。
“秦月,我他妈永远都没办法讨厌你。”
顶着满头星光,我蹑手蹑脚的溜到家门口。隔壁邻居家传来《天气预报》的伴奏乐,多年以后我知道了那是首叫《渔舟唱晚》的古乐,悠扬悦耳。可当时,那声声入耳的音乐,只一下又下震得我心口发颤。
四点半放学,到现在已有三小时了。我扶上门把,有冷汗自额头流下。
门没锁,我轻轻轻轻的将它推开——轻轻轻轻的——
“小月!你去哪里了?”
“小月你终于回来了!……小旭呢?你们没一起回来吗?”
“小月你,你的衣服怎么这样脏?”
“小月……”
两对家长四个大人满堂堂的占据了整个客厅。八只眼睛目光炬炬的盯住我,满目的担心和焦急。我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张张嘴,还是没能结巴出一个字。
“秦月!”我爸抓住我的肩膀,脸色铁青,“现在几点了??你放学后跑哪去了?”喷火的双眼锐利的扫过我满身的草屑和泥渍,吓得我都快不敢呼吸了。
“别说这些了,”我妈一把扳过我的身子,“关旭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刚才你关叔叔苏阿姨去学校看,你们两个班的教室都关了灯没人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轰……血一下涌上了头,我被妈妈的话震呆了。关旭没有回来……放学那么久了他居然还没回来……“怎么可能有人笨到一直待在教室里都不出来呢!”肖微微的话在耳边响起,让我心惊不已。
“他,他大概还在教室……”
“不可能吧,我们刚才去的时候,整个教学楼都是漆黑一片,小旭不可能一个人待在里面吧?没灯没暖气的……”苏阿姨边说边睁大了眼,扭过头望向关叔叔。
我爸刷的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拍拍关叔叔,两人立刻消失在了门口。
留下两个妈妈,一个捂着胸口瘫坐在沙发上,一个狠狠的瞪着我,眼光几乎能将我杀死。
我浑浑噩噩的站在屋子当中,不敢说话不敢动。关旭是北方人,所以重庆的冬天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冷了。这不是病句。北方的冬天气温是低,可他们家家户户都有暖气,只要坐在室内不出去,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可重庆没有暖气,教室里也不许用电炉,当时是十二月底快过元旦的时节,到了晚上几乎接近零度。关旭这个冬天已经感冒三次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听见他咳嗽,还问我要手绢擦鼻涕。
我搓搓冻得通红的手,打了个喷嚏。
爸爸再次回到家的时候我已经洗完澡换好了衣服,并在妈妈严厉的目光下交代了出逃的前因后果。还没等妈妈对此次作案做出一审判决,爸爸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嫂子,那个,你跟我马上回你家拿病历,小旭烧得厉害。惠(我妈妈的小名),收拾几床铺盖(被子)赶紧去工人医院,关哥在那边等着的。”爸爸边说边抹了一把汗,喘息未定的样子。
我们三个全都站了起来,两个母亲闻言,来不及说什么,立刻穿衣服的穿衣服,抱被子的抱被子去了。我楞在原地,只觉得胸口闷得不能吸气了。
爸慢慢走到我面前,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啪——
天旋地转。我茫然的摔在地上,只觉得右颊一片火辣。
“别打孩子啊小秦!”苏阿姨正在门口穿鞋,什么都顾不得的冲过来抓住我爸的手。
“嫂子,对不起,都是这孩子害的小旭发烧。真的对不起……”
“孩子还小,能懂什么啊!小秦你别……”
“秦风!小月这么小你都下得了手吗?她才多大啊!有什么你好好说不行吗!”
苏阿姨在拉爸爸,妈妈把被子摔在爸爸的头上,妈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苏阿姨把爸爸拉出了门,妈妈把我抱上床捂好被子,妈妈叫我好好睡觉,什么都别想了。灯关了,门关了,一切都静了。
这些我都知道。
我躺在床上,右颊一片火辣。我静静的躺在床上,右颊一片火辣。
一滴,两滴,三滴……
泪水流到耳朵里,流进头发里,流到枕头上。
对不起,对不起,关旭对不起……对不起……关旭……我真的不想你生病啊……对不起……
真正的风暴是在半夜来临的。
“……小月……起来……”
迷糊间,我被人推醒了。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是爸爸。
他坐在床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把衣服穿上。”
我慢慢的摸出被窝,一件一件的套上衣服。在这期间我看到床头的小闹钟,晚上三点半。没看到妈妈的身影,应该还在医院吧。我扣完最后一颗扣子,突的明白了什么,怯怯的缩到了床边,只睁大眼睛死死望着面无表情的爸爸。
“你妈妈已经告诉我下午的事情了。”爸爸缓缓的开口,日光灯从屋顶撒下,在他脸上形成一片阴影,让我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以前就告诉过你,放学以后要直接回家,绝对不许到处乱跑。对不对?”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颤颤的点点头。
“也告诉过你,无论做了什么,绝对不可以撒谎。对不对?”
我迟疑了一下,想解释,可一抬头看见爸爸那张脸,只得仓皇的再次点头。
“好,你知道自己错在那里了。关旭一直在教室等你,就因为你们告诉他你们会晚点下课。结果他烧到40度,医生说再晚点送过去就可以转成肺炎。小月,关叔叔和苏阿姨有多疼你就不说了,关旭对你怎么样,你也很清楚吧?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不是首先给你,任你打任你骂从来不还手……”
我吸了吸鼻子,眼眶就红了。一想到关旭烧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就想哭了。
“……小月,过来。”爸爸的语气始终没有改变过,低低沉沉,不急不许。
我下了床,一步一步挪向爸爸……
啪——
一跟竹蔑子狠狠的落在我左腿上,只一下几乎让我痛得喊出声。
爸爸无言的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跟竹蔑子,只小拇指粗,打人时却可以痛到钻心。
“叫你撒谎……”
啪——
“叫你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
啪——
“你妈跟苏阿姨都急哭了……”
啪——
“叫你不听话……”
啪——
啪——
啪——
我记不得那天一共挨了多少下,只知道第二天妈妈看到我腿上的伤痕后哭着跟爸爸大吵了一架,只知道直到三天后我才能下床去看关旭。
两条腿都肿了,一道道细长的血痕。就是那种皮下出血,稍一用力外皮就会被蹭破,血就会流出来那种。我们重庆人称这种伤痕叫“猪儿子梗”。
我妈哭了,苏阿姨哭了,我爸,也哭了。
可我没哭。真没哭。我爸打我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关旭,想他烧得嘴唇起壳的样子,想他大病一场后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他比我惨,所以我没哭。从小到大我爸打我的两次,都没哭。
只是第四天当我一瘸一拐的走到关旭病床前,看见他扭过头给了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看见他瘦得快凹进去的脸颊时,我哭了。大哭特哭。埋在关旭的被子里哭了好大一片湿濡。
关旭就轻轻的拍着我的头,沙哑的劝着:“弯弯别哭,我没事,一点都不痛,真的,弯弯我什么事都没有……”
六
那年的寒假却是过得格外的舒心,原因无它,就是我得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双百分!(你管我是不是最后一个!)而关旭的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于是完全可以用“两小孩的幸福生活”来形容我们的那个寒假。动物园公园随我们去,气球糖葫芦随我们要,平日里眼巴巴渴望的玩具小人书都拥到了怀里,那心情才叫个阳光灿烂啊!
也因为此,在我小小心灵里有了第一次懵懂的认知——成绩好=玩得好。在今后的十几年的时间里,为了达到更伟大的目的,为了得到更丰厚的回报,我卯足了劲削尖了脑袋往前冲,近看南开(重庆市重点中学),远望清华,志向之崇高,毅力之顽强,令无数学子竞相模仿,令众多老师交口称赞。而这个寒假,则是一切美好生活的源头。
只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着团年饭时,一张小小的,不怎么干净的脸蓦的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有时候一个星期都吃不上一次肉丝”
过年的时候,她应该能吃上肉丝了吧?
回到学校,肖微微满面红光的拉着我得意的向我展示她的新衣,急吼吼的将她过年得了多少压岁钱,买了什么小玩意一古脑的讲给我听。
我也笑了,不管是哪个家,过年总是幸福快乐的。这个认知温暖了我好几年,在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