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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终于吁出口气,点头道:“今天十二了。徐家的那位魏国公前几天便回京了。徐大爷倒是顺利归了宗,那天听说连宫里的崔太监都奉旨来了。我还听说,他回来后,除了入宫去拜了下皇上,便哪都没去。连亲朋旧友来了,也是一概推病不见。想是要等到你们成亲后,这才回道观修行吧?”
初念没答话。王氏本来还想提下明日安南使者一行人将会抵京的事,见她兴致缺缺,也就不说了。最后只道:“娇娇你放心,你那个妹子当时没了的时候,只落入过你婶娘的眼。她必定不敢出去乱说的。往后嫁去徐家,不必有后顾之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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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庵坐落在山麓之下。庵里的老尼是司家的故人,受了嘱托,特意在后头辟出一个清静所在安排初念住下。禅房前的一爿空地上,还种了棵老芙蓉。
王氏走了后,初念随手拿了本书,过去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发愣。渐渐到了傍晚时分,夕阳也收起它最后的一道余晖。光线开始暗下去,耳边不断有倦鸟归林的扑簌振翅之声。静云去厨房替初念去取晚饭。初念合上了书,抬头望了眼自己顶上开得正绚的一树芙蓉。盯着半晌,脑海里便浮现出了那仿佛早已尘封的一幕。原本有些静下来的心忽然又开始烦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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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施主,此处乃是清修之所,你不能进!”
正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几个尼姑有些焦急的说话声。似乎是有人要强行往这边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中,初念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飘进了耳朵。那声音里带了些笑意。
“各位女菩萨,没见外头的人都放我进来了吗?里头清修的那位女菩萨是我家人。有事要见,说完便走。绝不会玷污此处宝地半分。女菩萨自便便是……”
初念猛地站了起来,飞快往自己住的那间静室去,门砰地关上,插上了门闩。几乎是同一时刻,徐若麟已经摆脱了那些围截他的尼姑们,闯入了她的这个小院,顺势把院门一脚带上,闩了,把尼姑们拦在外,自己便大步到了初念的门外。
“娇娇,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隔了门,初念听到徐若麟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背对着他靠在门上,一语不发。
徐若麟得不到她的回话。凭了感觉,知道她应该就在与自己不过一板相隔的门里头,便道:“本来也没打算来这里扰你的。只我听说,你在生气?想来想去,大约也就是生我的气了。这才过来的。你开开门,听我跟你说。”
初念还是不吭声。
徐若麟道:“你不开门也罢,我隔着门跟你说一样。你是不是在怪我自作主张,事先没跟你商议便把事情定了?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上一回在你家的小书房里,我本打算跟你提的。又怕说了你不乐意。结果还没想好说不说,你娘就过来了……”
初念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地道:“于是你就自作主张了。心想生米煮成熟饭,我便是不愿也只能认了,是不是?”
隔了门,她似乎听到他嗤地轻笑出来。然后柔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心急,急着想娶你,就怕迟了又生变故。等咱们成了亲,你有多少气都尽管撒我身上,好不好?”
他竟然还笑!还有脸笑!初念气得直发抖,恨不得开门打他一巴掌。长长呼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火,这才冷笑道:“我不过一个嫁过人的寡妇。有人这样的身份,还巴巴地费了心思要娶我,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我还闹的话,可真成了不知好歹。以后当司初念还是司初仪,对我来说并没两样。我又何尝有过自己的主意?从前是傀儡,往后也是。我这种人能扑腾出什么?我知道您贵人事忙,您赶紧回去。这儿是干净地方,男人不好踏步。”
徐若麟踌躇了下,终于正色,低声道:“娇娇,我知道这不过是个障眼法。但目前我要娶你,只能这样。我知道你怕旁人的眼光。至少,这样你嫁了我后,在外人那里不用被说道。我能娶到你,也就只有一句话。往后,或许我未必能处处叫你称心如意,但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的……”
徐若麟还没说完,身后那扇被闩了起来的门便砰砰地拍响。他回头看了眼,飞快又道,“明天安南人到京,我会忙几天的。过后便是二十四。你等着我来娶你。这地方我也不能久留。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说罢转身去开了门。见方才那几个小尼姑已经找来了此处的住持。老尼姑正威严地盯了过来,没等她开口赶人,忙先双手合十赔礼,笑道:“老菩萨有礼。香油钱奉上,我这就走了!”说罢回头,见那扇门还关得紧紧,叹了口气,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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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受安南陈氏王朝昭全帝的派遣,在安南王子,十七岁的陈启龙和精通汉风俗的大使黎相中的带领下,一行数十人的朝贺队伍如期抵达了大楚的帝都金陵。
陈启龙是个儒雅的少年,小时起便仰慕汉文化。陈昭全特意请了精通汉文化的师傅对他进行教导。此次大楚新帝登基,又值两国结束交恶开始交好。也是这位王子自己主动请缨,愿意千里迢迢奔赴金陵。一是想要转达昭全帝的和平美意,二来,也是想要亲眼见识下久闻其名的帝国都城的繁华景象。
赵琚的理想,便是造就出一个九天阊阖、万国衣冠的盛大帝国。对于主动向自己示好的安南人,自然十分礼遇。太子赵无恙受派遣总揽此次的接待,事先自然精心准备。授馆舍、递国书、颁见辞、赐赏予、设国宴,一切外交该具备的礼仪,无不尽善尽美。到了第三天,在代表昭全帝接受了大楚皇帝的册封之后,赵无恙和年纪相仿的陈启龙,二人关系也变得熟稔了起来。陈启龙提出,在离开金陵之前,去拜祭国子监里的先贤。
国子监是大楚最高的学府,设在城北文清殿中,占地广阔。里面供奉着孔子、颜子、曾子、孟子等三十七位先圣的牌位。每三年一次的开科前,主考官和礼部官员便会在此举行隆重的祭祀大典。赵琚得知,有意在夷人面前展示泱泱大国的文祭之礼,当即便下令,择吉日,在国子监举行盛大祭典,邀安南王子与大使观礼。祭典后,他登基后的第一场恩科也随之启幕。
徐若麟对于皇帝这样临时的安排,其实并不是很赞同。出于天生的谨慎,他知道越是这样盛大的场合,意外就越容易发生——假设前提是有人确实想暗中做什么事的话。更不好的是,这场祭祀大典并非早先预定,而是临时起意的。这就意味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是皇帝的命令已经下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太子赵无恙尽量安排好一切,力保到时候不会出现任何意外,让太子在皇帝和百官面前的这第一次执事,能够善始善终。
十月十八,风和日丽,钦天监择定的吉日。礼部尚书吴中担任主祭官。
祭祀大典,庄严而神圣。数百名由国子监儒生担任的乐舞生分站在殿前神道两侧。神道两侧,左边是三纲树,右边是五伦树,寓意着三纲五伦为立国之本。
随了司仪的大声通赞,吉时到。四十八名乐舞生鱼贯到了主祭台的两侧分列。主祭官吴中和两位翰林院监考官面色肃穆,缓步走向至圣先师香案之前,带领身后之人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上香献酒。
在大韶之乐中,乐舞生跳起了文烈之舞。
大殿前站了的数百人无不庄严肃穆,但是身处其中的徐若麟,对于主祭台上的动静却没半点兴趣。事实上,今天这样的场合,以他武将出身的身份,原本是不被允许入内的。虽然连皇帝也承认,文以安天下,武以威四夷,但从前朝开始,武官就被毫不犹豫地踢出了文庙祭祀的行列。他今天之所以能以陪祭官的身份立在这里,还是皇后萧荣开口的结果。看得出来,主祭官吴中和两位翰林院学士对此很不以为然,自始至终,目光就没有落到他身上。
徐若麟自然不会在意文官们在这种场合下对自己的鄙夷。虽然开场前,他已经足够仔细地亲自过问了祭祀大典中的每一处细节。但只要祭礼没结束,祭台侧观礼的安南王子和大使没离开,他便丝毫不会松懈。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附近的每一个人,不放过任何能引起他注意的细节之处。
迎神礼结束,初献礼堪堪开始的时候,杨誉悄无声息地靠近他,附耳道:“大人,黄裳和邹从龙已经将殿外所有可疑之人控制,所有可以藏身的所在也都派了暗哨潜伏。”
徐若麟一边神情肃穆地盯着不远处的祭台,一边低声道:“你去把所有执行完任务的人手都调到附近来,让黄裳和从龙也过来候命。我希望是我多虑。但一旦出事,后果便是致命。所有必须万分谨慎,明白吗?”
杨誉低低应了声“遵命”,转身飞快而去。
他们两人这样一场短暂的交流,已经引起了主祭台上吴中的注意。吴中不满地盯了徐若麟一眼,心想武夫就是武夫,再高的官职也改不了粗鄙的本性,这样的神圣场合,竟也与人窃窃私语,实在是无礼之极。
徐若麟丝毫没有理睬吴中。他警惕的目光一直梭巡在祭台周围的一排排人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出于本能,他忽然觉到了一丝不安。目光飞快掠过祭台两侧立着的乐舞生。并没看出什么异样。但是那种不安之感,却愈发强烈了,尽管他也不知道,这种危险到底来自哪里。脚步下意识地,便往祭台侧的陈启龙身畔靠了些过去。
一阵风吹来,拂起了乐舞生身上所着礼服的下摆。徐若麟的目光掠过一名站在前排的乐舞生的足下,微微皱了下眉。
他觉到了一丝别扭。
风再次掠起乐舞生们的下摆。电光火石间,他忽然觉到了哪里不对。
这祭台两侧的四十名乐舞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头一致高低。但是这个学生,他足下所踏的靴底却明显要比边上人的厚了几寸。没理由在这样的场合,要挑这样一个个头明显矮于旁人的人来凑数。
他目中精光倏然暴涨,脚步飞快往那人奔去。但还是迟了,那名乐舞生忽然举起手中的长笛,朝向了正专心致志观赏祭礼的安南王子的后背。他按下了暗钮,银针从长笛的一端口子暴射而出。
这样的文庙大典,是不允许带武器入内的。徐若麟只贴身藏了一柄短刀。但已来不及拔刀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用尽全力飞身扑到了陈启龙的身后,将他按压在地。而身后射来的那一撮银针,也已经无声无息地刺入了他的后肩。后肩处一麻。徐若麟立刻拔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将银针连同周围的一块皮肉剜去,鲜血立刻沿着他身上的黑色祭服喷涌而下。
“都让到一边去,抓刺客!”
徐若麟面不改色,喝了一声。
终于反应了过来的吴中失声大叫起来。那名乐舞生见状,转身一把推开边上的人奔逃,赶来的杨誉暴喝一声,领着事先埋伏的十几个暗卫飞身追了上去。原本一派肃穆的祭祀大典立刻乱成一团。乐舞生四处奔逃,地上丢满了被抛弃的乐器,人仰马翻。
随后赶到的邹从龙已经割开徐若麟的黑色祭服,动作敏捷地替他放血去毒,重新包扎。
刺客的去路早已经被堵死,很快,便被杨誉抓到,扭断了他的一双臂膀,扔到了徐若麟面前的地上。
因为失血过多,徐若麟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能稳稳站立。他盯着这名刺客,端详了片刻,上前伸出手去,在他下颚处捏了下,轻微撕拉一声,扯脱了一张薄如纸片的面具,露出了那人的真面目。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是谁派你的来的?”
徐若麟丢掉手中的面具,冷冷地道。
刺客闭上了眼睛。
徐若麟看了眼杨誉,杨誉会意,立刻上前将刺客下颌捏脱,然后命人带走。
吴中和两名翰林院大人此时才站稳了脚,大声嚷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里来的亡命之徒,竟连如此的神圣大典也敢破坏——”
惊魂未定的陈启龙这才被人从地上扶起,白着脸看向徐若麟,见他身上的黑色祭衣已经被鲜血染红,颤声道:“多……多谢……”
刺客既然把目标对向陈启龙,银针所淬之毒自然阴辣。虽然刚才已经放血,但失血过多和体内残余的毒素还是让徐若麟有些摇摇欲坠,若非他体格过人,恐怕早已经倒了下去。
“殿下不必言……谢……”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阵发黑,边上的邹从龙一把扶住,大声吼道:“快送徐大人回去!”
第六十四回
时辰已到十九日的子时一刻。乾清宫的御书房里;此刻仍灯火通明。大理寺卿狄慎思匆匆入内,朝着赵琚下拜;看了下他的脸色;小心地道:“万岁爷,那刺客在刑房中时;一直面朝北向;口中……口中呼着太祖太宗之号……臣以为,乃是元康余孽。”
御书房里,群臣咬牙切齿道:“果然不出所料;便是那些人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