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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帮天真的美国人!我们比你们更现实,我们必须这样。你的祖父母那一辈都寿终正寝,海伍德。我家有三位是伟大的爱国战争中被杀的。”
当他们单独相处时,坦娅总是称他为伍迪,而从来不称他为海伍德,那么,她一定是当真了。或者,她只是想测试他的反应?
“无论如何,发现号只是一件值几亿美金的设备。飞船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携带的信息。”
“完全正确。能被复制、并且被抹掉的信息。”
“你的想法真令人愉快,坦娅。有时候我觉得所有的俄国人都有点偏执狂。”
“这得感谢拿破仑和希特勒,使我们有了偏执的所有权利。但别告诉你自己没考虑过那个——你们怎么说的来着?——电影脚本?”
“没有考虑的必要,”弗洛伊德阴郁地回答。“国务院已经问过我一次——作为一种可能性。我们只能等着看中国人会做出什么。如果他们再一次智胜我们,我一点儿都不会吃惊。”
《2010:太空救援》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
第十章 木卫二的呼叫
在零重力之下入睡是—门必须学会的技术,弗洛伊德花了差不多一周时间找出最好的方法放置腿和手,让它们不会漂浮成不舒服的姿势。现在他成了专家,也不再盼望着回到重力环境;甚至,这个念头偶尔还会让他做噩梦。
有人想摇醒他——不,他一定还在做梦!太空船上的隐私权是神圣的,没人会未经允许擅自进入其他乘员的房间。他坚持地紧闭着双目,但摇动仍持续不断。
“弗洛伊德博士——请醒醒!有急事儿!”
没有人称他为弗洛伊德博士,几周来他得到的最正式尊称只是“博士”。出什么事儿了?
他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还在小小的舱室中,被睡袋固定着。他大脑的—部分告诉他,为什么他会看到——木卫二?他们与之还相距十万八千里呢!
他看到熟悉的网络,那些由交织的线条组成的三角形、多边形,当然这就是大运河——呃,不,不太对劲。他既然还在列奥诺夫号自己的小舱室之中,又怎么可能看到这一切?
“弗洛伊德博士!”
他总算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他的左手就在他眼睛前方漂浮着,相距不过几厘米。他手掌的纹路与木卫二的地图那么神奇地相似,多奇怪啊!但“大自然母亲”就是这样懒惰,总在极不相称的大小尺度重复着她自己,如牛奶加入咖啡搅起的波纹,如飓风吹卷的云丝,以及旋涡星云的旋臂。
“对不起,马克斯,”他说,“出了什么事儿?哪儿出毛病了?”
“我们也这么想——但出事的不是我们。‘钱’号有麻烦了。”
船长、导航员、总工程师都在船桥上,固定在他们的座位中;其他的船员则不安地环绕在扶栏四周,或是盯着监视器。
“抱歉把你吵醒了,海伍德。”坦娅粗率地道了个歉,“目前的情况是这样。十分钟之前我们从地面任务中心那儿收到了一级优先指令。‘钱’号失去了联系。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在一个密码信息传送到一半的时候;有几秒钟断裂的声响——然后就是一片沉默。”
“他们的信号仪呢?”
“停机了,我们也接收不到信号。”
“嗞!那么一定很糟——主要系统的崩溃。有什么可能?”
“很多——但都是猜测,一次爆炸——雪崩——地震:谁知道呢?”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得知——直到有人再次登陆木卫二——或者我们飞得近点儿去观察一下。”
坦娅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料。我们能达到的最近距离是五万公里,那么远是看不到什么的。”
“那么我们无能为力了。”
“也不尽然,海伍德。任务中心有一个建议。他们要我们旋转我们的碟型天线,只是为了万一我们可能收到微弱的紧急呼叫。这是——你们怎么说来着?——押一次宝,但值得一试。你意见如何?”
弗洛伊德的第一反应是激烈地反对。
“那将意味着我们切断了同地球的联系。”
“没错,但不管怎样,我们环绕木星时也不得不如此。而且重新建立连接也只需要几分钟。”
弗洛伊德保持着沉默。这个建议非常合理,然而他却感到一阵模糊的忧虑。他迷惑了几秒钟,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对这个主意如此排斥。
发现号的麻烦就是从天线开始的——主天线系统——失去了对地球的定位,个中原因至今还没完全弄清。不过哈尔肯定牵涉其中,而这里不会有相似情形下的危险。里昂列夫号的电脑是小型的、各自独立的组件;不存在单一的智能控制单元。至少,不存在非人类智慧。
俄国人还在耐心等着他的答覆。
“我同意,”他最后说。”告诉地球我们在干什么,然后开始收听。我猜你们会尝试所有的太空救难频率。”
“对,只等我们计算出多普勒修正。萨沙,怎么样了?”
“再给我两分钟,我就会开启自动搜索监听。我们要听多久?”
船长在回答之前几乎没有犹豫。弗洛伊德经常赞赏坦娅·奥勒娃的决断能力,有一次也向她提到过。她带了一点罕见的幽默回答:“伍迪,一个指挥官也许会出错,但决不会不确定。”
“听五十分钟,向地面汇报十分钟。然后重复这个循环。”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自动回路过滤无线电噪声比人类感官不知灵敏了多少倍。然而,萨沙不时地打开音频监听仪,木星辐射带的咆哮声充满了整个舱室。这声音听上去象是地球上潮水拍击堤岸,偶尔穿插了木星大气层的闪电噼啪声响。没有任何人类信号,一点痕迹都没有;于是,不值班的船员们一个接一个安静地漂走了。
弗洛伊德一边等待,一边做了个简单的心算。不论在“钱”号上发生了什么,都已过去了两个小时,因为地球的中转是延时的。
但列奥诺夫号能够在少于一分钟的延时后接收到直接的信号,所以中国人有充足的时间恢复通讯。他们持续的沉寂意味着灾难性故障,他的头脑中因此充满了种种可怕的场景。
五十分钟似乎变成了无数小时。时间到了,萨沙又把他们的主天线对准了地球,并报告此次搜索失败。当他用十分钟剩下的时间进行汇报时,他询问地看了看船长。
“值得再试吗?”他的声音明白无误地表达了他的悲观。
“当然,我们会缩短搜索时间——但我们会一直听下去。”
一小时到了,碟型天线再一次对准了木卫二。几乎是立刻,自动监听仪的警示灯闪烁起来。
萨沙的双手飞速移向声频增益,木星的声音又充满了舱室。在此背景上,如同雷暴下的低语,有一个微弱但绝对是人类的话音。不能判断他讲的是哪种语言,但从语调和节奏上判断,弗洛伊德可以肯定那不是中文,而是一种欧洲话。
萨沙熟练地调节着调谐和波段控制钮,那语声变得清楚了。这无疑是英语——但其内容却令人吃惊地无法解释。
所有人的耳朵都听清了一个词,即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下。当它从木星的背景声中忽然出现,弗洛伊德觉得自己不可能是醒着的,仍然深陷在虚幻的梦境中,他的同伴反应得慢一点;然后他们同样惊奇地瞪着他——慢慢地,这种注视变成了怀疑。
来自木卫二第一句可辨认的话是:“弗洛伊德博士——弗洛伊德博士——我希望你能听到我的话。”
《2010:太空救援》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
第十一章 坚冰与真空
“那是谁?”有人低语,伴随着一阵要他噤口的嘘声。弗洛伊德摊开双手,尽可能地显示出他一无所知——同时,他也希望可以显得无辜。
“……知道你在列奥诺夫号上……也许没有多少时间……用我太空服上的天线对准我判断的方向。”
这信号消失了几秒,然后又变得清晰了一点儿,虽然声音并没有变得更大。
“……把这个消息通知地球。‘钱’号在三小时之前毁灭了。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正用我太空服上的无线电——不知道它的功率够不够大,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请仔细听,木卫二上存在着生命。我重复一遍:木卫二上存在着生命……”
信号又变微弱了。在一片震惊的静寂中,没有人说话。弗洛伊德一面等待,一面拼命地搜索记忆。他记不起这个声音——也许是一个在西方受过教育的中国人。可能是他在一次科学会议上碰到的什么人,但除非是说话的人表明身份,他不可能知道那是谁。
“……刚过此地的半夜不久,我们正在稳定地抽水,推进剂罐差不多装了一半。李博士和我出去检查管道的密封。‘钱’号停在——曾经停在——大运河边三十米开外,管道从那儿直接导出,向下插入冰层。冰层很薄——走在上面不安全。温暖的洋流上涌……”
又一次长长的静寂。弗洛伊德猜想说话者是不是在移动,忽尔即刻被某些障碍阻断。
“……没问题——五千瓦的照明灯在飞船上闪耀。就象圣诞树——美丽无比,透过冰层闪闪发光。绚丽的色彩。李先看到——一块巨大的黑色物体从下面升起来。起初我们以为那是一群鱼——如果是单体生物就太大了——然后它开始破开冰层。
“弗洛伊德博士,我希望你听到我说话。我是张教授——我们2002年在波士顿召开的国际天文联合会会议上见过面。”
弗洛伊德的思绪立刻飘向了百亿公里之外。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了那次国际天文联合会会议闭幕后的招待会——那是中国人在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前参加的最后一次大会。现在他清晰地回忆起张——一个矮个儿、幽默的天文学和外星生物学家,很爱说笑话。他现在没有再说笑话。
“……象一大串湿乎乎的海藻,在地面上爬行。李跑回飞船去取相机——我留下来观察,并通过无线电报告。那东西移动得相当慢,我可以轻易地超过它。当时我并没感到有必要惊慌,而是很兴奋。我以为自己知道那是什么生物——我曾见过加利福尼亚海藻森林的照片——但我大错特错了。
“……我能看出它有麻烦了。它不能在低于它正常生存环境一百五十度的温度中活下来。往前挪动的时候它在慢慢冻结僵硬——一小块一小块象玻璃似的东西从它身上脱落下来——但它仍然挪向飞船,如同一股黑色的浪潮,速度越来越慢。
“我仍然很惊奇,无法进行思考,也想象不出它要干什么……”
“有什么办法向他回话吗?”弗洛伊德焦急地低语。
“不行——太晚了,木卫二就要转到木星背后去了。我们得等它再次露面。”
“……爬上了飞船,当它前进的时候留下了一条冰道。也许这是它隔开寒冷的一种方法——正如白蚁用它们小小的泥墙来隔开阳光。
“……飞船上堆积了数以吨计的冰块。无线电天线首先断裂了。然后我能看到着陆支架开始弯曲——所有一切都是慢动作,如同一场噩梦。
“直到飞船开始倾倒,我才意识到这东西想干什么——但那已经太晚了。我们本来可以挽救自己的——只要我们关掉了那些灯。
“也许它是一种趋光生物,它的生物周期被透过冰层的阳光所触发,或者它被吸引而来,如同飞蛾扑火。我们的强力照明灯必定比木卫二上曾有的任何一种光线都要灿烂……
“然后飞船整个儿垮塌了。我看到船身裂开,湿气冷凝形成的雪片状云雾飘散了。所有的灯都已熄灭,只有一只在几米开外的电线上摇摇晃晃。
“在那之后我无法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所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我站到了那盏灯下,在飞船残骸旁边,周围是刚刚落下的雪末。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留在雪地上的足迹。我肯定是跑到这儿来的;也许只是一、两分钟的事儿……
“那植物——我仍然认为它是一种植物——不动了。我不知道它是否在这场碰撞中被弄死了;大片大片——如同人的手臂一样厚——裂开了,就象被折断的嫩枝。
“而它的主干又开始动了。它下了飞船,开始向我爬来。那使我可以确定,这东西是对光敏感的,我立刻站到那盏上千瓦的灯后面,那盏灯现在已不再摇晃了。
“请想象一棵橡树——或更形象地,一棵躯干四垂、根须浓密的榕树——由于重力的作用而平展在地,并想要在地面上爬行。它到了灯的五米之内,然后开始环形伸展,直到它完全把我包围了起来。也许这是它忍耐的极限——灯光的吸引在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