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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犹执迷不悟,还要检抬这些银子?”
雪缘并没抬头看他,只是自顾一边捡拾着银子,一边木然的道:
“阿铁,无论……你喜不喜欢,这些……都是……我找来……的……银子,我……
不会……胡乱……丢弃……”
说着已开始有点硬咽,但她仍深深低着头,不让阿铁瞧见她此际的脸色。
只因为,她的脸色正流露着真相;而真相,却是相当可悲,她宁愿他不知……
一宿无话,两宿无话,三宿也无话。阿铁似乎已绝不会和雪缘说半句话,也没有告诉她关于他遇见阿黑的事,免得她又牵涉入这件事内,他只想她仅快离开这里。
而且在病痛的第二天,他也不想在床上枕下去,免得再受她的照顾,故而一大清早便出去采药。
其实若真的要摆脱她,阿铁只消不再回去就是,可是天大地大,若不回家,又不知该往何处?更何况,阿黑可能随时都会回来他不明白,为何阿黑竟会安然未死,为何他又会一反常态,掉过来袭击阿铁?
但阿铁决定不再多想,一切疑问,就待阿黑现身后再作打算吧!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天,一直相安无事,直至雪缘留下来的第二十四天……
第二十四天的中午,一个惊心动魄的中午……
阿铁那天的收获十分不错,背上那个草萎在中午时已给塞个满满,于是也不再采药下去,一径便往市集上的药铺交货。
货银两讫后,阿铁不想再采药,霎时间不知该往何处溜达,心想:不若早些回家云休息吧!反正即使雪缘在家,他也大可躲在房中喝酒。
心意既决,阿铁便赶快回家,然而在他回抵家里时,出奇地,雪缘居然不在!
阿铁从没想过,雪缘每天在他出外采药时会在家干些什么,不过他也不大好奇,径自步进自己房内。
犹未坐下歇息,屋外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阿铁连忙赶去应门,但见门开处,那个替其治病的唐大夫正站在门外。
唐大夫看来并没预计应门的会是阿铁,一站,随即笑了笑,问:
“阿铁,是你?你身体可好?”
阿铁不明白唐大夫为何会中午到访,惟有寒喧道:
“还好,谢谢你上次替我治病。”
话未说完,已发觉唐大夫的眼睛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落在屋内:像在搜索着一些个么似的,阿铁奇问:
“唐大夫,你在看些什么?”
唐大夫皱眉道:
“阿铁,你的未婚妻……雪缘姑娘在吗?”
阿铁为之错愕,没想到雪缘居然对唐大夫自称是他的未婚妻,心里虽然有点恼她可恶,可是不知怎的,又有一点甜意,他答:
“她不在,唐大夫,你找她有事?”
唐大夫似乎井没听见阿铁的话,只是自顾低声沉吟:
“她不在?原来……传言非虚,唉,真是可惜……”
言罢蓦然从怀中掏出一包小小的碎银子,递给阿铁,道:
“阿铁,对不起,请你把这些银子交回雪缘姑娘,这些银子,老夫受之有愧。”
阿铁甚奇,问:
“唐大夫,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唐大夫道:
“原来你还不知道?那好吧,就让老夫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
“六天前的一个风雨之夜,我家门外忽地传来了一阵急速的拍门声,于是老天便去应门,却想不到门外的是个一身白衣的少女,斯时她已浑身湿透,想必是有亲人病危,她不惜冒雨前来求我出诊……”
阿铁听到这里,不禁记起自己在病得迷糊之间,曾叫雪缘不要以移天神诀救他,只因他这一句话,她便冒雨夜行,不期然升起一股惭愧之意……
唐大夫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她已为你急得泪流披面,但风大雨大,我实在不想踏出门口半步,遂胡乱要了个诊金,希望她知道而退。”
“唐大夫,你向她要多少?”想到雪缘为他泪流披面,阿铁的脸色已愈来愈青。
“三两!”唐大夫面有愧色的道。
“三两?”阿铁膛目结舌。三两银是一个不菲数目,医丧殓葬包办也不用这么多!
唐大夫道:
“是的!我本预期她会离去,谁知雪缘姑娘仅是一愣,跟着便重重的点了点头,说没有问题,不过她手上并没那么多钱,她说一定会赚钱还给我……”
“当时我见她竟毫不犹疑点头,心中也被她对你的关怀所感动,私下有点不忍,于是也就不由分说,与她一起来给你诊症。”
“来到你家的时候,你已全身火热,恐怕再这样下去若然不死,也会变成痴呆,可是药铺们早已关了,纵然我开方亦无药可配,但雪缘姑娘说不要紧,她有方法可找药回来,跟着她便不顾横风横雨,拿着那张药方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她不知从何处带药回来了,我见她一身白衣满是泥泞,当下也明白是什么回事,遂也不再多问,赶快煎药给你服下,才险险把你救活过来。”
阿铁倏地感到心头一阵绞痛,他可以想像一个白衣的少女冒着狂风暴雨,独自在山间苦苦寻药,那种旁惶凄楚,只果全为了一个她心中的人!
他突然惊觉,原来雪缘待他是这样的好,可是他却负了她……
但他不是一心为她设想而要逼她难去吗,即使知道她对自己这样好也绝不能心软!
“这之后,你经过两天眼药与调息,终于好转过来,而在第三天,雪缘姑娘已来找我,给了我一些银子。”唐大夫见阿铁不语,又道。
“她,何来银子?”阿铁本坚决硬着心肠,然而还是不禁一愕,唐大夫道:
“初时我也不大知道,只管收下,心想这些银子也足够自己素来所收的诊金,总算没有白医一趟,岂料第二天,雪缘姑娘又来登们造访,再给我一些银子……
“我受宠若惊,一时贪心便收下了。但第三天,也即是昨天,她又来给我银子:算来已有半两,我实在受之有愧,于是便推说不想接受,只是雪缘姑娘坚决他说,这既然是她与我议定的,我不须可怜她,她要守信,嘱我照收好了……
阿铁一直在静静的听,心中也在暗暗琢磨,雪缘到底何来银子?这些银子若真的是从搜神宫分坛取回来的话,她只须把银两一次给唐大夫便成,何须天天前去找他?
阿铁有点不好的预感,遽然问:
“唐大夫,今天既然你说受之有愧,我想,你一定已知道雪缘从何处得来银子?”
唐大夫垂着头叹息道:
“是的!昨天我已知道了,听说……”他摹地欲言又止。
阿铁追问:
“唐大夫,有活不妨直说。……
唐大夫终于鼓起-口气道:
“好的!阿铁,我想你也有权知道,雪缘姑娘为了你,据说在倚红楼里工作。”
倚红楼?天!真是晴天霹雳!阿铁乍闻这三个字,当场站住,脸色陡地发白。
倚红楼是西湖一所妓院!雪缘在哪儿可以干什么?她为他那样做,他怎担戴得起?
雪缘……
唐大夫犹在道:
“所以,这些银子我真是受了也寝食难安,我连本来的诊金也不要了,阿铁,希望你把这些交给雪缘姑娘……”说罢又把那包银子递给阿铁,然而他并没有接。
“雪缘!”阿铁翟地高呼一声,再不理会那个唐大夫,发狂般冲了出去。
只因为,一股潜藏在他心底已久对雪缘的感情速如山洪爆发,他一直假装的铁石心肠终于崩溃,他很后悔会那样苛待她!他以为这样做是为她好,谁知其实对她更不好!
情若要来,谁都阻挡不了!当他发觉自己其实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时,会否太迟?
倚红楼,楼高三层,是西湖市集内一座甚为触目的楼房,因为怡红楼外,一年四季,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左右两旁总高悬着两排大红灯笼。
倚红楼亦不冷清,相反其门如市,客似云来,这个世上,只要有肯买的男人,便有肯卖的女人。
不过,倚红楼今日却来了一个很特别的不速之客,一个双目茫然、不知在找些什么的客人!这个人正是阿铁!
他走进倚红楼后,刹那间竟觉惶然失措。
但见楼内厅堂之上偌大无比,满是红男绿女,熙来攘往,女人们的衣饰更是俗艳华丽,令人眩目,阿铁只感到眼花撩乱。
此时一个脸怀大痞的鸠母已迎了上来,涎着脸道:
“嘻嘻,这位官人,是来找姑娘吧?……
阿铁没有答她,只一直向前行,鸠母见自讨没趣,轻啐一声,径直走开,又强颜欢笑地去迎接登门而进的其他客人。
阿铁站在厅堂中央,翘首扫视在上两层倚栏媚笑的姑娘,各女花技招展,争妍斗丽,零沽色笑,然而众女之中,没有雪绿……
雪缘在哪?难道她正在……?
一念及此,阿铁忽地心焦如焚,他原来如此在乎她?
是的!他在乎她!即使她已沦为零沽色笑又如何?他绝不会计较,他只想找回她。
当在不需要她的时候,当在苛待她的时候,她仍然坚持待他好,她便是真正的好。阿铁又回望厅堂上的众生,但见一片黑压压的头影,尽皆面目模糊、然而……众里寻她千百度,摹然回首……
在那灯火阑珊深处,一条白影正徐徐的步出后园。
是她?
雪缘?
阿铁心头一阵惊喜,就像如获至实一般,乘着鸠母们不觉,也跟着步出后园去。
倚红楼原来像一个里外不一的伪君子,外表虽然风光旖旎,后园却污秽不堪。
所有废物、剩菜全都弃在后园,故这里不但亢,还臭气熏天。这些地方只适合那些低贱的人在此工作,然而此时一条白色的影儿正把一盆满是碗碟、酒具、剩菜的大盆子捧至后园的空地上,旋即拧起衣袖,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干起清洗的粗活来。
周围虽臭得中人欲哎,惟这个人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她所干的,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人,只要那人能健健康康的生活,她捱这点苦又算得什么?
纵使日后他把她视如陌路,她也不会怨他!
她正是雪缘!
她并没有于阿铁所想像的工作,只因如今她所干的粗活,就连那些妓女也不屑做!
盆中的碗碟、酒具异常多,好像雪绿无论如何努力,如何洗得浑身是汗,还是洗个不完;不过她心中有数,她必须在黄昏来临前把所有做好,再赶回家中煮粥,免惹起阿铁怀疑。她不想他知道她为他干了什么,免得他心理上再添额外的压力。
只是她一面洗,一面似是在想着一些事情,故此也浑忘了警觉,她居然没有发觉不远站着一条人影,正偷偷窥视着她所干的一切,那个人已面无血色。
雪绿想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她掏出一些碎银子,数着算着,还自言自语琢磨:
“怎么办?只得这样少,相信还要干好些时日……”
原来她所想的仅是如何赚钱还清阿铁的诊金?
正自想得出神,倏地,她赫然发觉地上乍投一条人影。
谁?她惊诧于自己的出神,竟然不知道有人到了身后,慌忙回身。
一看之下,她的心登时差点跳了出来!
她身后的人,竟是她朝恩暮想的一阿铁!
阿铁正定定的看着她,一脸死灰;他的死灰,是因她为自己不惜如斯卑躬屈膝在这种下流的地方干尽粗活,他不知该如何感激!
可是他向来都对她很冷,眼前他脸上的死灰却令她误会了,撤底的误会了!
“阿铁……”她以为阿铁又要再次发怒,又要再掷她的银子,更何况她如此倒的态已结他瞧见了,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之下,她凄惶紧抓手中的银子便向厅堂的方向冲去!
阿铁本想好好的和她说话,役料到她会夺路而逃,连忙紧追其后;二人甫出厅堂,阿铁已一把捉着她紧抓银子的手,张口正想解释:
“雪缘……”
只是她以为他又要再掷她的银子,慌忙道:
“不!阿铁!求求你!别要再掷……这些银子!”
话虽出口,惟二人这一纠缠,她一不留神手上一松,银子还是“的的答答”的撒了一地,她的心登时又如水晶般迸碎了。
厅堂上所有客人和女人都不期然向二人望去,但见雪缘已狼狈地俯身捡拾那些银子,口中犹在道:
“阿铁,这些银子都是我……辛辛苦苦以血汗赚回来的,求求你,别再……赶我走,请给我……一个机会……重过新生,即使是……很短的……时……间……”
她的声音已渐硬咽,出奇地却井役下泪,只因千百双眼睛正盯着她在捡拾银子,还有不少人在穹穹嗤笑,幸灭乐祸,尽管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
她不要在人前流泪!她要坚强!她只想拾回自己光明正大、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