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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长风的喝声吸引了库乃尔的目光,她对这个生平最渴望的对手感激地笑了笑,“原来……是边统领,未能与你一战,是我习剑二十年最大的遗憾。”
“你不会再有遗憾!”边长风说着翻身下马,缓步来到长街中央,在萧瑟秋风中缓缓拔出长剑,竖在面前对库乃尔肃穆庄重地一礼:“请赐教!”
说完,边长风开始在长街中央萧然迎风独舞,时而如蝶舞翩迁,时而如蛟龙出海。东轩剑道门天下无双的剑法,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库乃尔面前。
剑法未演及一半,库乃尔与阿莱特已经相拥而去,但边长风依然一丝不苟地演练着。这是一个武者对另一个武者的最大尊重,也是一个勇士对另一个勇士的最高敬礼。
终于,剑道门繁难复杂的剑法全部演练完毕,边长风黯然收剑而立,对着屋檐上那个一生中最渴望的对手,星流剑击的女传人默默一礼,接着他突然上前两步,左右两剑猝然挥向门前的廊柱,两根合抱粗的木柱顿时应声而断。两层高的木楼一下子失去了半边支撑,立即轰然倒塌,把紧紧相拥的库乃尔和阿莱特埋葬在了废墟之中。
“给我火把!”御林军统领一声令下,几个兵卒忙把手中的火把递了过去。边长风接过火把,黯然扔到倒塌的木楼废墟中,平静地望着那熊熊烈火渐渐蔓延开来。
直到木楼彻底变成一片火海,边长风才翻身上马,向前方一指,萧索地下了一道简洁而短促的口令:“走!”
送亲的御林军继续前进,穿行在波塞东荒芜的街头。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征服者在享受战争的盛宴,失败者在祭献出他们的血肉和尊严。
队伍走出没有多远,战马突然停了下来,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的边长风抬起眼帘,诧异地打量着拦路者。那是一个东轩武士,年纪在二十五六模样,相貌有些普通,衣衫也有些破旧,不过却掩饰不住他天生的贵族气质。这本该是一个同一战线的伙伴,但此刻对方眼中的敌意把战马都逼得不敢前行。
“让开!”边长风情绪低落,不想跟对方作任何纠缠,只冷漠地喝道。谁知那手扶刀柄的年轻人在一队御林军面前,居然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只昂首道:“边统领,我想向你挑战!”
挑战?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边长风遗憾地想道,不过他没打算应战,并不是每一个挑战者都值得自己出手。他向身旁一个部将微微示意了一下,那个御林军武士立刻纵马急冲上前,弯腰迎风出剑,这一剑带有战马奔驰的冲力,速度惊人!
当!刀剑相碰,那个年轻人并没有被这一剑击倒,人马身形交错而过,那年轻人依然稳稳地站在原地。那个出手的御林军武士控马在前方兜了一圈,慢慢折回身来,举剑又准备做第二次出击,却被边长风抬手阻住。
“你是何人?”边长风冷冷问。从方才那一刀他已看出,这年轻人是个少见的刀手,不会默默无名,更重要的是他已认出,上次在波塞东一家小酒馆,自己曾经见过他!
“亚辛!”年轻人只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但边长风眼里已闪过一丝惊讶,“东陵城主亚伯都的公子?曾经独力斩杀过一条海蟒?”
“不错!”
“为何拦路挑战?”
“因为,”亚辛深深吸了口气,“我要带走瑶姬公主。”
“亚辛,真的是你吗?”后面的辇车撩起了厚厚的幔帐,脸颊瘦削苍白的瑶姬公主依窗而望,眼里盈满激动的泪花,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你终于还是来了!”
“对不起,瑶姬,”亚辛深情地凝望着瑶姬,愧悔交加地喃喃道,“我根本就不该把你送往晋城,根本就不该把你献给烈王。在你失踪之后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所以我来了,希望还不算太晚。”
“太晚了!”瑶姬突然一咬牙放下幔帐,隔着厚厚的幔帐强忍泪水哽咽道,“你走吧,我……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你骗不了我!”亚辛冲着辇车提高了声音,“你是怕我救不了你白白送了性命?可你却不知道,没有你,生命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幔帐中传出瑶姬压抑的抽泣,长街中,则是下定决心后亚辛那沉重的呼吸。二人隔着幔帐和数丈距离默默相对,长街中一时静了下来。寂静中只听边长风轻轻叹了口气,淡然道:“年轻人,你走吧。我在,你带不走公主。”
“所以,我要向你挑战!”亚辛转望面前这个名震东轩的第一剑客,眼里涌出强烈战意。
边长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觉得自己真有实力与我一战?”
亚辛傲然盯着边长风,平静地道:“世间总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仍然要为之。”
边长风一怔,这句曾经是自己也说过的话,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了?自己也多久没有说过了?他足足在马上怔了半晌,直到身后的御林军部属都不安地骚动起来时,他才翻身下得马背,慢慢来到亚辛对面,郑重其事地拔剑向亚辛一礼:“请!”
刀剑终于齐挥而出,东轩第一剑客果然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只数个照面,就听边长风一声轻喝:“着!”剑锋从亚辛咽喉要害轻快掠过,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刚好见血,却不致命。
亚辛只呆了一呆,立刻又嗷叫着再次冲上前。这场决斗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比武,而是决不能输的生死之战,甚至超越了生死,他不能因对方手下留情就放弃!
嗤!边长风的剑不仅划开了亚辛手腕上的护甲,也割开了他的肌肤。亚辛手掌顿时失力,再拿不稳弯刀。长刀“当”一声落到地上,他毫不犹豫用另一只手捡起长刀,再次笨拙地挥刀扑上来。
边长风暗暗叹了口气,这年轻人的武功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哂,但他的顽强却令人敬佩。边长风带着遗憾和无奈,再次割破了他另一只手腕,他实在不想跟对方再做纠缠。
双手俱伤,亚辛的嚎叫越发悲壮,双脚连环踢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决不放弃!
双腿再次中剑,亚辛无力地摔倒在地,他奋力想站起来继续战斗。但数度挣扎,却又数度摔倒,他终于无助地跪倒在地,绝望地捶打着自己不争气的双腿,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这个宁死不屈的武士,跪倒在对手面前,为自己的无能,为对手的强大,无可奈何地仰天大哭。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他挣扎着爬向边长风,血迹随着他的前进在长街留下一道殷红的画痕。
“亚辛!”身体依然十分虚弱的瑶姬,终于挣扎着跌跌撞撞来到亚辛的身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平静地望着边长风,眼光出奇的宁静,“边统领,请杀了我们!”
边长风握剑的手紧了又紧,长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只稳如磐石的手,第一次捏不稳自己的剑。——世间总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仍然要为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说过的这句话。
“你们走吧!”他突然收起长剑,转身翻上自己的马鞍,不再看二人一眼。
相拥的二人一愕,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木然的边长风,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直到对方不耐烦地挥手说:“快走!免得我后悔!”二人才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走向一旁的小巷中。
“统领,真让他们走了?烈王那里……”一个部将眼看二人就要消失在小巷深处,不由小声提醒,话没说完就被边长风严厉的目光打断,他只得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听边长风冷冷道:“我说过,让他们走!”
“天意,真是天意!”一旁一直袖手旁观的苍冥法师慨然捋须叹息,“难道真是天意要毁灭整个亚特兰迪斯?就连唯一的神器‘龙血丹’,也无法送到烈王手里?”
“我不知道什么是天意!”边长风突然一磕马腹,率先向前奔驰,带有一种轻松和解脱意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只知道在天意之上,还有一种情感在主宰着人的灵魂,它超越世间一切准则,包括我的责任和忠诚。我想,那是每一个人最真的本性!”
苍冥遥望边长风那远去的背影,眼里露出深思的神色。心中暗叹:也许,自己不应该因看到越来越明显的灾难预兆,就放弃对神的尊崇,试图用“龙血丹”打开神圣石塔,寻找逃避灾难的办法。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意吧?
“什么?你放走了瑶姬公主?”苦等“龙血丹”到来的烈王蔺啸宇,一听说边长风放走了瑶姬公主,不由愤怒地瞪大双眼,咬牙切齿地质问站在自己面前神态自若的御林军统领,“边、长、风!你可知罪?”
“烈王殿下放心,边长风未尽到护送之责,自该以鲜血低偿自己的失职!”说着,边长风平静地拔剑划过咽喉,脸上神情出奇的轻松恬静。蔺啸宇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个屹立不到的铁血男儿,突然发觉即便权势熏天,这世上仍有许多自己无法把握控制的人和情感。
颓然坐倒在帅位上,蔺啸宇突然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失败。自己可以不敬神灵,却不该不敬这种不可轻辱的人性。
“来人!给我搜查全城!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瑶姬公主!”蔺啸宇突然跳起来,只要他们还没有逃出波塞东,就不愁找不到他们。
“烈王殿下,大西国西征军已经兵临城下,就要发起进攻了。”部将小声提醒道。蔺啸宇一呆,再次颓然坐倒,若在平时,即便只有五万骑师,他也有信心与二十万大西帝国军周旋。但这一次,领兵的是大西国战无不胜的麦克雷元帅,他手中的二十万西征军更是大西国最精锐的部队。而自己剩下的这五万勇士,早已经在波塞东这场战争的盛宴中,消耗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战斗力。
晚了,太晚了!上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蔺啸宇黯然呆座在帅位上,目视虚空默然无语,足足顿饭功夫,他才渐渐聚起眼神,目光带着闪烁的寒芒和毅然的决断,盯着虚空某个未知的点——他心目中神灵所在的位置,镇定自若地轻声吩咐部将:“你们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探祭祀塔。”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就是一个火把和一些绳索及随身武器。东轩西征军几乎所有高级将领都赶到了石塔前,神情复杂而担忧地看着烈王蔺啸宇那魁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新开出那个黑黢黢的岩洞中。自始至终,没一个将领敢劝阻。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足足有顿饭功夫之久,就在众人开始感到不安时,终于看到烈王蔺啸宇神色如常地从另一侧的岩洞中走了出来,脸上既没有堪破天机的欣喜,也没有一无所获的失落,只有一脸的平静,甚至是木然。
“烈王殿下!”众将关切地围上去,却没一个人敢问起石塔内的情形。若是烈王也回答不上来,那岂不是冒犯了他的尊严?
“烈王殿下,大西国西征军已经开始攻城了,咱们该怎么办?”一个将领小声把最紧急的军情向烈王请示。只见蔺啸宇没有直接回答那将领的话,只呐呐地反问了一句:“是啊,咱们该怎么办?”
那将领以为烈王是像往常一样在考验自己的应变能力,便犹犹豫豫地答道:“咱们若是坚守这波塞东,恐怕在对方二十万大军的强攻下,也支持不了多久。”
“支持不住那就撤呗!”烈王想也没想便接口说。
“可咱们被麦克雷二十万大军重重围困,根本无法突围。若是走海路,又没有那么多船只。”那将领急道。不过蔺啸宇却一点不急,不以为然地接口说:“那就守!”
“可守又守不住!”
“守不住就撤,撤不了就守,难道还有第三个法子?你告诉我?”蔺啸宇到有些恼了,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累了,别再拿这些小事来烦我,我要休息!”说着不再理会众将,独自一人离开了石塔,径自回了临时的中军大帐。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终于发现烈王在出了祭祀塔之后,完全像变了个人,不再是原来那个指挥若定又自信满满的常胜将军,倒像是个昏庸无能又推卸责任的平凡之辈。
二十万大西帝国军把波塞东重重包围,却还没有发起总攻,仅做了些小规模的试探。毕竟对手是声名赫赫的烈王蔺啸宇,麦克雷也不敢轻敌。尤其占领波塞东的东轩军守不坚决,突又不果断,甚至被彻底包围也没有突围的迹象,这就更令麦克雷看不透蔺啸宇意图了。一向用兵谨慎的他,在没看清对方意图之前决不轻举妄动,所以两国大军虽然齐集波塞东城内外,战事却还显得很平静。
城内的东轩兵卒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为战争付出代价了,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享用征服的成果,所以波塞东城内一片混乱,恍若人间地狱。就在这样一个混乱阴暗的夜晚,一艘单桅小船悄悄驶入了波塞东港,在海上飘泊了近一个月的杜马斯,带着“黑图腾”悄然踏上了几乎无人守卫的码头。
看看阔别两个多月的波塞东,杜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