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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忽然有些明白了,恼怒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点了头。
明鸾听完沈家人做过的事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们是傻子吗?这种事也敢做?!”
陈氏心情郁郁:“我也不愿相信,可我问过你大伯娘……”
“她承认了?!”明鸾更加震惊,这种大事,她以为沈氏死都不会认的。
陈氏黯然点头:“那天听了她的话,我忽然发现,我好象从来都没看清她的为人,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我们家也算是开国功臣之后,你祖母是悼仁太子的亲姨母,素来亲近东宫一家,哪怕是你大伯娘不开口,也断不会与奸邪之人同流合污。沈家既是悼仁太子妻族,有什么想做的,只管与我们家好生商量就是了,何至于到下毒手的地步?你祖父也说,虽不喜沈家行事,却从来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也不曾拦了他们的去路,唯一有可能阻碍的,就只有不许你大伯娘为了沈家无视章家人性命一条,可这明明是正理,你大伯娘居然就为了这点小事,指使娘家人暗害公公,实在是不孝之至!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鸾也百思不得其解,她所认识的沈氏,应该是那种时时都能拿大道理来掩饰自己用心、为自己谋私利的人,会下手害章寂,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沈氏居然承认了……也许是因为秘密被人揭破了,所以不再妄想掩饰?
明鸾晃了晃脑袋,对陈氏道:“你管她和沈家人是怎么想的呢?反正现在她也跟我们不是一路了,她是死是活,那都是她自己选的,她自作孽,委屈的是我们!如果将来真的能见到大伯父,就把这件事告诉他,省得他还以为大伯娘是个多贤惠的妻子呢!”
“怎能不管她的死活?”陈氏黯然道,“她不仁,我们不能不义。我们走了之后,她便留在彭泽休养,还说要等明年开春再与沈李两家的人一道南下呢,可如今水仙庵疫情爆发,若真有个好歹,你大哥哥大姐姐便可怜了……”
明鸾好想翻白眼,那两位便宜堂哥堂姐,最初给她的印象挺好的,可也就只有那一面而已。现在隔的时日长了,回想起来,她都快把元凤的长相忘了,哪里还有半 分情谊在?她道:“母亲操心的也太多了,咱们是亲身经历过的,心知肚明。水仙庵哪里还有什么疫情?既然有,那一定是沈家人搞出来的!如果大伯娘因此受了连 累,那也是他们自找的,如果说大哥大姐可怜,那二哥二姐可不可怜?四弟四妹可不可怜?要我说,大哥大姐已经很幸福了,现在是我们比较可怜呢!”
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事哪有这么比较的?罢了,水仙庵离我们已经很远了,我们且顾着眼前的事吧,明儿还要爬山呢,你赶紧回去睡觉!”
一夜安睡,章家众人养精蓄锐,第二日早起,便开始了爬山之旅。
大庾岭在章家众人看来,颇为高耸,可明鸾看着也就是一般高而已,一路上山都有驿道,用灰白乱石铺就,虽不算平稳,倒还算宽敞。驿道两旁的山壁仿佛被无数斧头胡乱劈过似的,岭巆嶙峋,倒是道旁种了不少梅树,虽然花时未到,却也是不错的景致。
越往山上走,这梅树便越见越多,眼看接近关口时,竟有漫山遍野之势。章家父子三人带着刑具,走山路颇为辛苦,差役们有心优容,特地放慢了速度,章寂犹可,章放、章敞二人习文多年,竟起了赏景的心思,开始讨论再过一两个月后,这山上的梅花会是何等景致。
驿道上来往行人不少,周合也不再避着人,命伙计押着货物马车随行在后,自己带了个小厮赶上前来与章家人同行,还为他们介绍起这“梅岭”的典故。原来这大 庾岭又有梅岭的别名,北宋时有诗人见岭上无梅,就命人在道旁植梅,好让此地名副其实。后来这么做的人越来越多,这梅岭上的梅花也就越来越多,渐渐的竟成了 一大名景,连南安、南雄两地官府也每年在此植梅,到了隆冬时节,这梅岭上的梅花开放,漫山遍野,宛如彩云。因岭南岭北时间有差,花期可延绵四月之久,蔚为 奇观。
周合还笑道:“往来此地的许多诗人墨客留下了不少咏梅的名篇,其中有一首被誉为‘岭南第一韵’,相传是为此地所写的最早的一首诗,乃是吴国时陆凯的《赠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明鸾“啊”了一声:“这后面两句,我是听过的!”
周合呵呵笑着抚须:“好,鸾姐儿果然聪慧,小小年纪就记得诗词了。”
章敞却轻声训斥女儿:“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诗?还不回后头去?”自己却凑近了周合与他说话。以往他只当妻子娘家这位使者是半个下人,又是商贾,除了面上的客气话,不大乐意与对方交谈,没想到竟是位雅人,倒是可以多聊几句。
明鸾见他们二人谈起了诗,章放偶尔还会插两句嘴,便撇了撇嘴,回到陈氏身边:“瞧父亲那得意样儿。”
陈氏抿嘴一笑:“他喜欢这些个,难得有高兴的时候,你何必插进去?你爱与周叔说话,什么时候说不行?偏在这时候说?你哪里懂得什么诗呢?”
明鸾呲了呲牙,谁说她不懂?梅花诗她也是背过不少的,只不清楚典故而已。她眼珠子一转,便拉住陈氏的袖子:“母亲是陈家的女儿,想必也是饱读诗书的,给我讲讲这里的典故吧?”
“我自小在闺中长大,能知道什么本地典故?”陈氏面露难色,喘了几口气,微微露出欢愉之色,“你要是喜欢,我便背几首诗给你听。艰辛旅途中,能有这样的 景致,真好。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昔日南宋文相也曾在此作梅花诗明志,梅花傲雪凌霜,非一般花卉可比。鸾姐儿,你要好好看一 看它。”
明鸾听得似懂非懂,只胡乱点了头。陈氏便慢慢背了几首有名的梅花诗给她听,诗有几首听着挺耳熟的,作者倒是个个都大名鼎鼎,从张九龄、苏轼到文天祥,让明鸾听得肃然起敬,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是个有名的地方。
这一路谈诗,一路赏景,一路苦行,过得半日,便已来到了关口。有官差在此把守,收取往来税金,查问行人。章家一行顺利过了关,便到了岭南。驿道开始往下走,陈氏的脚步渐重,明鸾扶了她一把,自己也觉得双腿象灌了铅似的,快要抬不起来了。
周合仿若无意地扫视过身后的女眷们,对左四笑道:“左兄,前头有处休憩之地,不妨过去小歇片刻?难得来这里一趟,好歹要赏一赏梅花景。”
左四等差役俱是粗人,哪里有这闲心?不过人人心知他邀请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章家众人,便打着哈哈应了,随他到了前方一处小平台处,果然有几块平整的大 石卧在路旁,有人卸了货担坐在上头休息。周合身边的小厮走了上去,与那人耳语几句,不知塞了什么东西给那人,那人便挑着担子走了,接着小厮又将几块大石表 面都拭净,请周合上座。
周合客气地请左四先坐,左四让了几让,便坐了,官差们跟周合说说笑笑,周合又命人取来茶水点心与众人分享,一片和乐融融。路人见了都露出羡慕之意,却没几个人留意到,商队的伙计早已悄悄在避人处摆开马扎等物,请章家众人坐下休息。
明鸾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茶水,又啃了半块饼,揉了揉双腿,才觉得舒服了些。抬头望向四周,只觉得有股怡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闻了又闻,却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便问陈氏:“这是什么香呀?”
陈氏愣了愣,笑道:“这一路你都瞧见了,还问是什么香?从前在家里的花园,不是也种了梅花么?”
明鸾眨了眨眼:“是梅花香?可现在不是梅花开的时候呀?方才一路走来,梅树上连花苞都没有呢!”
“岭南岭北气候本就不同,你没发觉么?过关之后,可比方才暖和多了。”
明鸾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跳了起来,往驿道前方多走了几步,只见山道一转,便有一大片红云扑面而来,漫山遍野,俱是粉粉白白的梅花,开得正艳。
“哈哈——”明鸾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情忽然变得明朗起来。
第五十五章 抵达
梅岭上以关口为界线,岭南岭北,气候大变,景致也大有不同。明鸾穿行在香雪海中,闻着扑鼻的梅香,心情变得越来越好。
这一处梅岭,不但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寒风,造就了岭南的温暖,更让人觉得,它分隔开了两个世界,仿佛连京城朝廷那些纷纷扰扰的烦心之事,也一并被挡在岭北了。
既然梅岭的这一边已是另一个天地,她又何必哀声叹气,束手束脚?她就不信,凭自己的本事,不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闯出一片天来!
章家人休息了一会儿,又再度赶路。下山总比上山要轻松些,只是刑具沉重,又是走在山道上,为安全起见,速度就快不起来,却也比上山时好受多了。周合落在队伍后面,让伙计将文虎接过去照应,又让人来前头问陈氏,要不要让玉翟与明鸾也到后面坐马车?虽然只是运货的马车,好歹不用自己走,两条腿也能歇了歇。
明鸾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这驿道是用山石铺成,一般的货运马车没有减震装置,走在这种路上颠簸得紧,坐车未必舒服,还不如走呢。宫氏则大力怂恿女儿应下,甚至还想跟女儿一道去,被章放小声训斥两句,便板着脸不说话。玉翟也犯了倔脾气,死活不肯跟伙计走。
陈氏见状便有些为难,玉翟不去,明鸾身为妹妹,就不好独去了。明鸾瞥了她一眼,对伙计道:“不要紧的,这驿道又不算险峻,我好好走,不会有问题,还能顺便赏景呢,你们把三弟照顾好就行了。”伙计看向周合,周合略一沉吟便点了头,两人带着文虎往后走。
陈氏有些脸红,小声对明鸾道:“若是你觉得累了,跟母亲说一声,母亲来背你吧?”
“用不着!”明鸾扭开头,闭眼深深吸一口花香,“我身体好着呢,这个把月在船上我也没少运动身体,腿脚比你都利索!”
陈氏哪里肯信:“鸾姐儿……”话只开了个头,宫氏便从旁边插进两句冷言冷语:“三弟妹真是心疼闺女啊,实在对不住,我们二丫头连累三丫头了,三弟妹可别见怪!”
陈氏只能勉强笑道:“二嫂说什么呢?一家人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之说?”
宫氏还要再开口,章放不耐烦地回头骂道:“行了行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胡闹!三弟妹哪里对不住你了?若不是她,你以为有现在的好日子过?!”说得宫氏一脸讪讪地低了头。
陈氏忙打圆场:“二伯言重了……”话还没说完,便察觉女儿在扯自己的袖子:“什么事?”
明鸾很想劈开她脑子看看她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明明是人家理亏,怎么她总表现出一副心虚样儿?!只是这里人来人往的,明鸾没兴趣当着外人教母,便笑了笑,扯开话题:“方才在岭北时,母亲给我说了好些诗,这里的景致比那边更好,不如母亲再给我说几首吧?”又顺道叫上章敞:“父亲最爱作诗了,可得了好句?”
众人都笑了,王老实一脸不解地问她:“章家三丫头,你是怎么了?走山路也不累?还要做什么诗啊干的?”众人听了笑得更欢。
章敞苦笑道:“三丫头也不知是怎么了,从前也不见她对诗词一道感兴趣,今儿倒起了兴致。”
章寂也回头问孙女:“三丫头莫不是叫老周那一番说辞给激出了好学之心吧?”
明鸾白了他们一眼:“哪有这么复杂?做诗不就是讲究个有感而发吗?我瞧这片梅花景致好,倒是很想做首诗来吟诵一番,可是我肚子里墨水不够,想不出句子来,只好求父亲了。”
章敞发愁地道:“这会子闹哄哄的,又有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我们也要赶路,便是有好景致,又哪里有闲心作诗?”
“非也,非也。”明鸾摇头晃脑地道,“这里不是梅岭么?长的都是梅花。大冷天的,别的花儿都不敢开了,只有它敢开,所以世人都说梅花有风骨,不惧寒风摧残。咱们做人也要学它的,辛苦怕什么?困境怕什么?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的,为什么要整天愁眉苦脸?苦中作乐也无不可。所以我觉得,这里的梅花开得越好,咱们就该越高兴才是,它们可是我们的好榜样呢!”
章寂笑道:“这话说得有些意思了。”章放也笑着点头:“果然有些意思,只是说得略嫌有些粗,不够文雅。想想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路过此地,都为梅花风骨感动,也为此留下了无数诗篇,可惜咱们一家今日从此过,留下的却是这么一番大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