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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不是机变之人,这时完全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阵,绿扉“呀”地打开,门内站着一人,正是薛三姑,只见她眼中泛射出冰冷森杀的光芒,凝视着裴淳。
裴淳呐呐道:“小侄特地前来拜谒三姑!”
薛三姑冷冷道:“我已疑心苏丫头不怀好意,果然是你差她来的!哼,上一次她也做过你的信差,是也不是?”裴淳一向老实,点头承认。
薛三姑道:“你来得正好,我的一口冤气憋了好多年,合该在你身上发泄……”右手在腰间一摸,取出一条细长的皮鞭。
裴淳早已料定她会下毒手,因此并不惊讶,同时也没有时间让他想到害怕与否的问题,只急急道:“三姑姑,小侄是为了师叔……”
话未说完,薛三姑皮鞭已经扬起,发出“嗤”的一声。裴淳听出鞭上劲道十足,这一鞭落在身上非死不可,登时咽住下面的话。
他自忖万万难以逃生,顿时心志松懈涣散,猛觉眼前一黑,头脑昏迷,咕咚一声跌倒地上。
薛三姑手腕劲力一收,鞭梢嗤的一声收回,愕然望住地上的少年。
她身后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一道娇小身影闪出来,扑在裴淳身上,薛三姑冷冷道:“回到屋里去!”
那人影正是薛飞光,她双手一触之下,但觉裴淳全身冰冷,分明已死,不禁泪流满面。
尖声叫道:“你为什么要打死他,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薛三姑喝道:“飞光,你胆敢如此放肆!”
薛飞光跳起身,哭道:“我不要跟你啦……”
薛三姑一怔,怒道:“好大胆的丫头,我……我……”她一向心肠冷硬,但这刻却说不出“杀死你”这三个字。
薛飞光道:“你除非杀死我,不然我就离开这儿,走得远远!我去找李伯伯,或是赵伯伯……”
薛三姑顿时面色发白,生似薛飞光这句话乃是利刀深深刺入她的心房。薛飞光从来没见过姑姑流露出这等软弱受伤的表情,不禁一怔,叫了一声“姑姑”。薛三姑摆摆手,显得十分痛心地说道:“走吧,永远不要回来见我!”
薛飞光叹口气,道:“我年纪虽不大,可是却晓得姑姑真爱我,但姑姑为何要杀死裴淳大哥?”
薛三姑道:“不,我从来不爱你!”
薛飞光道:“你一向都十分冷酷,翻脸无情,但这次我这般顶撞你,使你伤心,你仍然不肯说出杀死我的话,可见你心中很爱我!但你为什么要杀死裴大哥?”
薛三姑面色一沉,道:“为什么不能杀死他?”她不再否认,等如承认当真很爱薛飞光。
薛三姑又问道:“你为了他就不理我了!”
薛飞光泪珠簌簌滴落襟上,道:“不,我本也舍不得离开姑姑,可是我见到了你,便会想起你杀死裴大哥这等好人,这件事我想得久了便会发疯……”
薛三姑面上神情稍为霁缓,要知薛飞光倘使不是深爱薛三姑的话,焉会因此罪愆以致疯狂?
她缓缓道:“我没有杀死他!”
薛飞光愕然道:“真的?那他怎会死了?”
薛三姑冷冷道:“我怎么晓得?他只说了半句话就倒在地上!哼,我讲过不准他再见我,他居然胆敢上门,可见得丝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薛飞光这时已俯低身子细加查看,忽然大喜叫道:“裴大哥还没有死……”
薛三姑暗暗松一口气,但仍然冷冷的道:“好极了,等我救醒他再取他性命!”
薛飞光听得清楚,心头大震,当即跪在薛三姑面前,哀声道:“姑姑你不能饶他一命么!”
薛三姑道:“我几时讲过的话不算数的?”
薛飞光但觉实是无法阻止姑姑杀死裴淳,于是又哀求道:“那么姑姑你不要救醒他,让他糊糊涂涂地死了也好,反正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不死,他早点死了也没有什么!只要不是死在你手底就行了!”
薛三姑沉吟一下,摇头道:“不行,我定要问出他何故胆敢登门见我?”
薛飞光眼圈一红,泪水又夺眶而出。但她此时已不似早先那么悲伤激动,一面流泪,一面想道:“姑姑自负才智绝世,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弄个明白才肯罢休。裴大哥胆敢上门之事,她定必已设想出几个原因,为了证实这些设想哪一个猜对,所以非救醒裴大哥不可!她若是一日得不到裴大哥的答案,那就一日不会杀死他……”
当下已有计较,停止哭泣,说道:“姑姑啊,我早先真不该那么放肆,实是罪该万死!”
薛三姑长眉轻轻一挑,心想这丫头又向我弄诡使诈了,口中应道:“你年纪还小,姑姑不怪你!”
薛飞光拜谢过,又道:“裴大哥上次说,他听赵伯伯提起过你,但那些话他须得想一想才能决定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说不转告姑姑,他便答应下次见面才说给我听……”
薛三姑半信半疑,问道:“你提起这件事作甚?”
薛飞光:“我自从听他说了这话,日夕猜想赵伯伯到底讲你甚么,说你好呢,还是说你不好?我只要明白了这事之后,姑姑你再处置他可好!”
薛三姑颔首道:“可以!”随即把裴淳搬到屋内,查看一阵,说道:“他身体虚弱之极,支持不住,所以昏死过去。我送他一粒少林派灵丹,虽然不能使他恢复原有功力,但也可以复原大半!”说罢,进房取出一颗丹药,塞在裴淳口中。
薛飞光讶道:“这就奇了,裴大哥内功极是深厚,怎会变得这么衰弱?”
薛三姑冷冷道:“你问出原因,说不定就想杀死他了,他一定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薛飞光心中没半点相信,嘴上却答道:“若果他是这种人,我理都不要理他。好在他为人老实,待会我设法一哄,定必骗得出他的话!”说到此处,药力已经发作,裴淳微微发出呻吟之声,薛三姑立即走开。
片刻之间,裴淳睁开眼睛,一见薛飞光,大喜过望,急剧地坐起身,猛觉一阵头晕,不禁扶额呻吟一声。薛飞光说道:“我姑姑赐你一粒少林寺灵丹,可以恢复大半功力,你调息一下就没事了!”
裴淳如言瞑目静坐了半晌,但觉体力恢复,精神充沛,这才放心睁眼,说道:“在下须得先去拜射三姑姑……”
他满心感激之下,把称呼改为“三姑姑”,倍觉亲切动人。在外面偷听的薛惊鸿怔一下,斗然间升起又酸又怜爱的感触,不禁泪水满眶。
薛飞光一手拉住他,说道:“待会儿再去见姑姑不迟,你先告许我来此何事?”说话之时,用手指在他掌心写道:“不可说出!”
裴淳大感茫然,不过他知道薛飞光此举必有深意,不敢违背,沉吟了一下,说道:“江湖上的事你还是少知道一点的好,待我见到三姑姑再说!”她微笑点头示意告诉,鼻中却发出“嗤”一声,别人听见只道她不满而冷笑。
她用赌气的声音道:“好,你不讲我就不听,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且问你,你为何变得如此衰弱?你须得实话实说,我声音一停,便立即回答,若有迟疑,便是砌词,纵然是真话也当是假的,快说!”
裴淳可不敢怠慢,连忙把真情说出,心中却暗想她不知何故对此事这等紧张?说完之后,薛飞光满面笑容,道:“哼!我得想一想才能决定信不信你的话?”声调甚是冷淡,与她的笑容全然不同。
她早就算定姑姑在外面偷听无疑,是以处处显出对裴淳的隔膜和猜疑。但却把裴淳弄得十分迷惘,在他想来,薛三姑既是不曾取他性命,又赐赠灵丹,显然已经改变态度,何须大摆玄虚疑阵?
薛飞光伸指在他掌心写道:“见姑姑时也不可说出来意,除非见我打呵欠才可实说,切记切记!”
裴淳点点头,她又迅快写道:“须说她好!”口中同时问道:“上次你提起你师父论及我姑姑的为人,到底怎生说法?”
裴淳心中会意,他本不是愚笨之人,只不过太过忠厚善良,才显得笨拙。这时也晓得薛飞光是在她姑姑面前编说这些话,便用心想了一下,说道:“我师父说三姑姑很好!”
薛飞光道:“如若单是这么一句,我何必问你,自然是说姑姑好,只不知还有什么评论?
一个人有好处也有坏处,我姑姑不在这儿,你但说不妨!”
裴淳道:“我师父素来不多说话,关于三姑姑的话,一共是提过三次,每次都说他们情如骨肉,三姑姑待他极好,是个极可爱的女孩子。每一次说到这里,便忽然停口不说,起身负手缓缓走出庙门仰头望天,长叹数声。我见他忽然郁郁不乐,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敢向他提起这事,所以我对三姑姑的事一点也不晓得。”
这些话前面一段是凭空捏造的,事实上赵云坡从来没有提过薛惊鸿,后半截则是真事,他常常见到师父负手于背,踱出庙宇仰天长叹,所以描绘得十分细腻传神。
外面的薛三姑听得呆了,但觉满腔怅惘,不知不觉走开,独自回味昔年情景。
薛飞光也大为感动,痴痴地道:“原来赵伯伯对姑姑是如此情深,唉!”正在伤感之际,忽见裴淳皱起双眉,立即惊醒,心中暗暗好笑自己的多情善感,转念又想到,连自己也这么感动,姑姑更不用说了。如此情况之下,她一定回到静室中重温前尘往事。
当下迅快起身,出去一瞧,很快就回转来,轻轻道:“现在快点告诉我你何故来此?唉,你几乎死在她鞭下,难道你以为她的话说着玩的?”
裴淳迅快说出来意,最后又道:“我真不懂她既然要杀我,为何又把灵丹赐我?”
薛飞光道:“她平生最爱猜测别人心意,因此你在未说出来以前,她未能证实心中猜想,决不杀你。所以你决不可说,这也是她为何救活你的原因。那少林寺灵丹在武林中虽是宝贵,但在姑姑眼中,却算不了什么。”
裴淳愣一下,道:“我若不说出来意,怎生知道她肯不肯把秘密赐告?”
薛飞光摇摇头道:“她决不肯说出梁药王的秘密。”话声极是坚决,可见得她深信此言。
裴淳愁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薛飞光想起他若是得不到答案,势必要在朴国舅眼前自刎。在她来说,保人紫燕杨岚死了更好。可是她深知裴淳天性忠义,若是劝他逃走,不但无效,反而被他鄙视。
她想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又明知不久姑姑就要出来查听他们对答,那时节不能再说私语,当下道:“你且依照我的计划拖延一两日,待我慢慢地想……”
裴淳忖道:“我若是不听她的话,以致死在三姑姑手中,我这一死不打紧,却连累了杨姑娘一命,而师叔也永远不能恢复武功,这两点都是比我个人生死重要得多,只好听她的话,暂时拖延。”
他答应之后,薛飞光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中稍稍露出欢喜之意,两人谈了一些别的话,忽听步声响处,薛三姑走进厅内。
裴淳连忙上前拜谢,薛三姑神色极是冷漠,挥手道:“飞光回到楼上去。”薛飞光临走之时,十分忧愁地望了裴淳一眼才出去。
薛三姑听得步声上楼之后,才冷冷道:“你胆敢来此,有何事情?”
裴淳平生不打诳的人,今日却迫不得已迭次编造假话,答道:“小侄只是顺道来拜候三姑姑而已!”
薛三姑秀眉紧皱,道:“胡说,李星桥难道不曾警告你?”裴淳没有哼声,闭口不语。
薛三姑锐利的目光把他瞧了一阵,忽然烦恼地起身出去,临出门时又说了一声不准离此厅一步。
裴淳大感奇怪,心想三姑姑不知何故竟不追问下去,他从薛三姑叫出“李星桥”的名字这一点上,察觉她对师父师叔都已义断情绝,决不会瞧他们的情份上而不杀死他,所以大为佩服薛飞光这条保存性命之计。
到了傍晚时分,薛飞光弄好晚膳,去请姑姑进食,只见她面色苍白,烦恼地在房中走来走去。
薛飞光自是晓得她何故烦恼至此,心中怜疚交集,柔声道:“姑姑,请吃饭吧!”
薛三姑摆手道:“我不饿,你自己去吃!”
薛飞光叹口气,道:“姑姑你近几年时时每日只吃一顿,甚至整日不进饮食,这样如何使得?”
薛三姑尖声叫道:“我死了最好……”斗然间歉疚地望住她,低声道,“你去吧,我不要紧。”
薛飞光柔声道:“你不要把裴淳放在心上,他如果再惹你生气,便把他杀了也好!”
薛三姑摇头道:“须得等他说出来意之后才能杀他!”
薛飞光道:“姑姑没有问他?”薛三姑道:“他忽然不肯说!”
薛飞光道:“你追问他呀!”
薛三姑道:“不行,像他这样老实忠厚之人,若是决心不说,打死他也是不说!你如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