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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他可以百分之百地体会仙道的心意,怀疑和打击的话,反而噎在喉中说不出口。
即便这时的他,其实对他们的将来完全没有信心。
他想,最低限度,他总可以不面对面地打击这个人。
仙道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听得出来,流川已经接受了他的承诺。
虽然这承诺,飘渺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清兑现的期限。
但只要彼此都不放弃,总能等到那一天。
然而,就算他再聪明,还是没能听出流川话中有话。
他不知道离别已经一步步地迫近了。
他们走到教堂的大门外,仙道说:“那个音乐会……你应该很明白会有怎样的危险。现在决定退出还来得及。”
流川当然知道,但这可能是他在重庆能为仙道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何况,他已经答应了弥生。他说:“不……我没想过要临阵退缩。我会去的。你也会去吗?”
仙道点了点头:“当然。”
流川正要迈步离开,突然回过身来,看着他:“我说,如果真的有人向我开枪,你会为我挡着吗?”
阳光下,仙道只是笑着看他,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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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校园的骚乱事件,于第二天开庭,相田弥生代表被打伤的师生控诉暴徒行凶的罪行。
当天,法庭旁听席上挤满了听众。审判官在通过例行的验伤传讯等手续之后,把那三个指使人判了几年徒刑了事。
这样的结果,相田弥生当然很失望。
正如仙道所说,法庭解决不了问题,但因为《新华日报》和《民主报》等媒体的广泛报道,引起了民众的关注。出于种种目的,尤其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特务的行凶作恶在1945年年底的重庆有所收敛。
这时,前方的战事仍在紧锣密鼓地铺开,后方的和谈却又有了继《双十协定》签定之后,进入第二轮谈判的迹象。
这使很多人心中,又恢复了过上和平幸福生活的希望。
这样的希望,在明眼人看来,可能比肥皂泡还更不堪一击。
但有希望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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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下旬的一天,流川走进校长办公室。
赤木老先生看到他:“流川先生,上次说的那件事,上海那边有消息了。”
流川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介绍自己到上海音乐学院的事。
赤木老先生把一封信递给他:“这封是上海音乐学院给你的邀请信。我的同学北野是那里的器乐系主任。他在给我的信里说,希望流川先生能早点到上海去,他们那里正缺少像你这样的人。”
流川接过信,拆开看了一遍,抬头看他:“校长,谢谢你。”
至从那次的校园骚乱事件后,赤木老先生显得有点心灰意冷。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好一会儿:“没什么可谢的,是这里留不住你。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安定下来?流川先生,你去过巴黎吗?”
流川点了点头:“去过。”
“那么,一定对香榭丽舍大街很有印象了?”
“是啊。”
为了参加比赛或者演出,流川曾去过巴黎很多次。
毫无疑问,对于从事艺术的人来说,香榭丽舍大街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地方。
那里既是巴黎最为繁华的主要街道,又因和戴高乐星形广场、协和广场以及卢浮宫毗邻,呈现一派恬静自然的风光。
他突然想到,那次仙道在音乐教室里拙劣地弹奏完《卡农》之后,曾说他去欧洲留学过,会不会就是法国?
他极为肯定是法国,甚至可以想像出仙道怎样走在那条最具田园风情的香榭丽舍大街上,怎样感受赛纳河畔的阳光,怎样欣赏协和广场的鸽子,还有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巴黎圣母院,凡尔赛宫以及大卢浮宫……
他不由想,他们今生会不会有机会一起到巴黎去?
他捏着那封邀请信,知道这样的机会比什么都渺茫,只能想想而已。
赤木老先生说:“我年轻的时候,留学巴黎,最喜欢去逛香榭丽舍大街。那里宽阔的大街两旁,种满浓密的栗树和梧桐树,沿街是一片片的露天咖啡馆和酒吧。每当看到法国人悠闲地走在街上,广场上的鸽子看到人也不怕,就会想,自己的国人,什么时侯也能这样生活?”
流川想到那天,仙道在教堂外面对他说的话,不由说:“先生,总有一天会的。”
他不相信任何政客的话,但忍不住对仙道抱有幻想。
是啊,他不相信他们会有未来,他决定要离开,但还是不想绝望。
赤木老先生看着他:“但愿。至少希望你们年轻一代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
流川沉默了一会儿:“先生,我出去了。”
“对了,流川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上海?提前知会我一声,可以吗?”
“当然。最快要下个月中旬。至少要把这个学期教完。”
他想,至少也要参加完那个音乐会再走。
赤木老先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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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回到音乐教室,他坐到钢琴前,他的手指在低音部键盘上飞快地弹了一会儿,接着便开始弹奏《利哥莱托》中的一节。
乐曲的曲调显得很凄凉,充满了爱情终结的孤独和生离死别的哀伤。
他们是不是有机会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咖啡馆坐坐,到协和广场去喂鸽子,在黄昏时光乘观光船欣赏塞纳河畔的醉人风光?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离别不可避免地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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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前夜,吃过饭后,三井和流川前往教堂,去参加教堂的圣诞仪式。
他们都不信教,但从小追随父母到教堂做礼拜,回到国内,在圣诞前夜,还是习惯去教堂看看。
教堂里人还不少,牧师已经开始宣讲经义和诵读《圣经》。他的演讲冗长乏味,三井听得连打哈欠,说:“我就说,我最怕到教堂来了。说得难听一点,简直就是KillTime。”
流川看了他一眼:“好像是你说要来的。”
“我以为你会想来。你以前好像很喜欢去教堂的,不是吗?”
“想当然,我可没这么说过。不过,既然来了,就坚持到最后吧。”
他突然想,明年这个时候,自己会在哪里?那个人会在哪里?三井又会在哪里?
他不由问:“三井,你明年4月一定会去南京吗?”
“是啊。政府明年5月会迁回南京。我们报社总部当然要提前过去。你还是很想去上海吧?”
流川这时本来想告诉他自己要先去上海,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随便问问。到时再说吧。”
在仪式的最后,很多人轻声唱着“SilentNight”,点燃了手中白色的小蜡烛。
四周荧荧跳动的烛光和迷漫开的烛香,使教堂里显得很安宁。
至少这一刻,教堂里的这些人,没有去想那即将要全面铺开的战争,可能会出现的颠沛流离的命运,只是单纯的相信,明年会得到平安和幸福。
深夜,他们回到家中。
流川拗不过三井,为他弹了几首圣诞乐曲,包括“SlientNight”、“JingelBells”和“HaveaHollyYollyChristmas”等。
听了三遍轻快的“JingleBells”后,三井终于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三井走后,流川开始弹奏时下最为流行的爱情电影《魂断蓝桥》中的插曲《过去的好时光》。
他弹着弹着,终于曲不成调。
他站起身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礼品盒,里面是他送给三井的圣诞礼物--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架相机。
他走到门外,把圣诞礼物放在三井的房门口。
往回走时,看到自己房门边放着个东西,他捡起来,拿进屋里拆开。
里面是一副手套。
三井常说一个钢琴家的手是最娇贵的,所以,一直以来,他送给流川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手套。
流川戴上手套,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突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了点动摇。
不管怎么说,三井是他在国内唯一的亲人。
他为了躲开仙道而扔下三井,总觉得对不起安西临走时的嘱托。
可是,还能怎么样?
就这样吧,反正明年的4月,他们又会在南京或是上海见到面。
总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8…8…9 22:05:48 字数:4065
(十三)
1946年元旦,一大早流川从教堂回来。
在美国时,流川习惯和家人在除夕之夜到教堂参加守岁仪式。回到国内,他决定坚持这个习惯。但三井说什么也不干了,所以,昨晚他是一个人去的。
他走到家门口,看到大门敞开着,进入大厅,却一点声响也没有。
三井有点马虎,但还不至于门也不关就出去。
他不由有点纳闷。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从楼上走下来,乍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竟然是仙道。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里?
仙道走到他面前,笑着说:“你回来了。”
神情自然的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流川问:“三井呢?”
仙道微笑着说:“报社来电话,通知他有活动。刚走一会儿。”他看到流川表情有点迷惑,“我知道在美国,新年的第一天要走访亲友,所以,一大早来给你们拜个年,顺便祝你们新年快乐。三井对我说,美国有一种叫做‘开放门户’的新年习俗,从华盛顿总统任职开始就有了,是吗?”
“开放门户”,顾名思义就是:把前门打开。在美国,到1月1日那一天,各家各户都“开放门户”,以便朋友们随时都可以来看望,表达对新的一年的良好祝愿。
流川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和我们正月拜年差不多。你今天很闲吗?”
仙道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不……”
不知怎么的,流川有点怕看到,仙道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的那一瞬间。
那通常表示,仙道要卸下面具,说那些会让他不能平静的话了。
现在的他,其实更希望他们最好见不到面;万一见到了,最好隔着距离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对仙道内心温度的探测,他想最好是到此为止。
这样,离别就会显得更容易一些。
他转开话题:“我倒杯茶给你。”
仙道制止他:“不用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流川顿了一下:“先说来听听。”
仙道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我九点半有个茶话会。你能在一个小时内,教会我弹一支曲子吗?”
流川没想到他会求自己这件事:“要看是什么曲子了,如果是《命运》之类的,几乎不可能。”
仙道摇了摇头:“不,是《祝你生日快乐》。因为有个人就要过生日了,我想学会这支曲子。”
流川沉默了一会儿:“这支的话,应该没问题。不过,钢琴在上面。”
他想,仙道能当场学会《卡农》,《祝你生日快乐》应该不在话下。
他们一前一后走上楼。
四周是如此安静,流川可以清楚地听到仙道清朗的呼吸声,如此的近,就贴着他的耳朵,清晰可辨。
但他知道,他们能同行的,不过是这不到三分钟的路途。
他们的将来,就像这光线昏暗的走廊,除了通往大门的楼梯,没有其他的出口。
他推开房门,有一种直觉扑面而来:仙道已经进过这个房间。
他刚才分明看到,仙道是从楼上下去的。
仙道好像觉察了他的心思:“对不起,刚才一个人的时候,我一时好奇,自己进来过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音乐家是怎么布置房间的。”
流川走到钢琴前,淡淡地说:“让你失望了吧。”
仙道站在钢琴旁边:“不,和我想的一样。”
流川说:“我先弹一遍,你听听看。”
仙道点了点头,听他弹这世上最简单的一支曲子。
因为只有四句,流川很快就弹完了,看了他一眼:“怎么样?”
“大概记住了。麻烦你再弹两遍,我想就能记全了。”
流川又看了他一眼。
虽然是极其简单的曲子,这种口气,对于一个几乎不摸钢琴的人,也显得过分自信了。
但因为有前车之鉴,流川还是相信了他。
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