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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为有前车之鉴,流川还是相信了他。
流川弹完两遍后,站起身来:“你来试试。”
仙道点点头,坐了下来。
流川的目光,从他轮廓清俊的侧脸,转移到他轻放在钢琴键上修长的十指。
听他很慢却没有错音地弹《祝你生日快乐》时,流川不由想,这个人的自信不是没有来由的。
他有着无以伦比的记忆力,他再次感到了惋惜。
这世上,本来可以多一个钢琴家的。
仙道弹完,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怎么样?”
流川点了点头:“没有错音,不过,还不够流畅。”他看了看表,“现在是8点20分,你还有40分钟的时间,足够你练得熟练一些。”
“我反复弹奏,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了,就打断我,好吗?”
流川觉得这时的仙道,有点像自己的学生,不过,是个自我主张很多的学生。
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背靠着窗,看仙道的手指越来越熟练地翻飞在琴键上。
那简单的曲调到第三遍时已经非常流畅,到第六遍时,流川已经可以听出弹奏者想要表达的东西:他听到了希望,听到了对音乐特有的敏感,听到了热情,听到了一颗心在歌唱。
他忍不住想,这个人不弹钢琴实在是太可惜了。
第六遍结束的时侯,流川叫住他:“可以了。”
仙道看着他:“能不能再让我弹两遍?”
流川有点莫明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静静地听他继续弹《祝你生日快乐》。
听着听着,他觉得自己好像把许多年来的生日,一起又过了一遍。
仙道弹完最后一个音,把头侧向他,清晰地说:“HappyBirthdaytoYou。”
流川突然明白了,这是仙道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是他对那天听到《卡农》的回礼。
仙道站起身来:“我刚才听三井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他笑了笑,“看来我们都是在特别的日子里出生的。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只能现学现卖这首《祝你生日快乐》。”
流川还没想到该说什么,仙道又说:“其实,还有一样礼物,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但不是很完整,希望你也能喜欢。”
他坐回钢琴前,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弹起来。
流川静静听着,渐渐动容。
仙道弹的是一支没头没尾,屡有错音的曲子,但那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这支曲子据说作于肖邦刚到巴黎的时候。
《降E大调夜曲》有着无比明朗、清澈和流畅的主题,和仙道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仙道,是在一个秋天的夜里,最初的迷惑,始于他明朗的笑容和清澈的双眸。
而这支曲子里,也有着美丽的夜色、凝神的沉思、忧郁的心绪和热烈的爱情表白。
仙道弹到一半,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太多年了,我只记得这么多。”
流川不由问:“你曾说去欧洲留过学,是法国吗?”
仙道一怔:“是啊。我18岁的时候,在法国留学了两年。”
“那是1938年吧?4月20--25日之间,你在巴黎吗?”
仙道想了一下:“我3月到巴黎的,应该在吧。”
天哪,流川不由闭了一下眼睛。
他怎么会认为,他们只是在这块土地上,才得以呼吸相同空气的。
早在8年前,17岁的他在巴黎参加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时,他们就出现在同一座城市里了。
只不过,不曾见面罢了。
仙道看着他,他的表情也显得震惊起来:“难道,那时在香榭丽舍大街的音乐大厅里,举行的肖邦国际钢琴大赛……”
流川不等他说完,点了点头。那时年仅17岁的他,凭着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和经过艰苦训练得来的完美技巧,在那个5年一届、以演奏难度大、评判严格著称的国际最大艺术赛事中获得了第一名。
仙道眼中露出复杂的神情,好久才说:“那时,我曾想去听的。一直以来,我对音乐就很有兴趣。不过,4月24日刚好旅欧同乡会有活动,我去了马赛,回到巴黎时,比赛已经结束了。我也是从那时开始,决定走今天的路。”
他们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如果把相遇提前到1938年,他们是不是可以像现在这样明确地认准对方?
他们的人生是不是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他们之间的差距是不是可以缩小许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可逾越?
那时,仙道不是革命者,也没有结婚,他和流川一样是自由的。
也有人从25岁开始学钢琴获得成功,这样的人是有的。
所以,那时18岁的仙道更不成问题。
想到他们曾经很近很近地擦身而过,流川就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奇妙得他忍不住想笑,笑过又忍不住想哭。
他用右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脸,长长地呼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不可能回到那个时候了。
一切只能按这样的方式前行。
仙道这时只有比流川更震憾。
原来他们曾经那么接近过,他曾经那么可能拥有另一种人生。
如果那时他决定留在巴黎不去马赛的话,他也许会走进音乐大厅,看到17岁时的流川。
他的人生可能就不一样了。
但人生既不能假设也无法重来。
他对自己说,别再想了,难道他还嫌遗憾太少吗?
他看着流川,不知说什么才好。
低头看看表,就要九点了,他该走了,说:“我要走了。后天见吧。”
流川抬起脸来,向他点了点头,后天他们还可以在音乐会上见到对方。
大后天呢?以后呢?
没有以后了。
如果他不去理会自己少得可怜的那点好奇心,也许会更好过一些。
仙道走到房门口,回过身来:“总是在错过……但我还是相信,我们总会有机会,一起去塞纳河边看日出日落的。对吧,流川?”
这是1946年的第一天,也是流川26岁的第一天,他刚从教堂回来,本来应该对未来充满希望,但好像做不到。
香榭丽舍大街的梧桐树,协和广场的鸽子,以及塞纳河畔的日出日落……对他们而言,是多么得遥不可及。
但看着仙道满是恳求的目光,他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有生生世世的话,他们总有机会一起去的。
仙道微笑着呼了口气,走了出去。
总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8…8…9 22:09:39 字数:3797
(十四)
第二天下午,藤真走进牧的办公室:“牧,军统那边有什么动静?”
牧站起身来:“上面不是说了吗?反正军统唱白脸,我们唱红脸就对了。现在毕竟是和谈期间,要注意影响。”
藤真微微一笑:“这不用你说。但事先知道军统那边,准备怎么唱这部戏会比较好吧。”
“藤真,这是情报处的职责所在啊。你怎么来问我?”
“就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所以才问你。牧,你的门路比较多。既然是合演,总要有点默契才行。”
“军统有南烈,我们有你,不会演砸的。藤真,你那种辩才,恐怕只有仙道能和你比肩,我觉得你不做谈判代表太可惜了。”
藤真突然想到,去年10月中旬,南烈也么说过,不由淡淡一笑:“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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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仙道和藤真又约在嘉陵江畔见面。
藤真说:“仙道,明天的音乐会场面可能很复杂,你确定应付得了吗?我恐怕帮不了你。”
“现在的形势,对我还算有利。不正在谈判吗?军统那边有什么消息?”仙道笑了笑说。
藤真摇了摇头:“遮得滴水不漏,连我都不知道。”
“你要小心一点,南烈对你好像有所怀疑。”仙道有些担忧地说。
“我知道。”藤真微微一笑,“应该还可以应付得了。”他想,自己在南烈面前说过那么倦怠的话,南烈都没有去告发他。这么看来,他虽显得有点高深莫测,总还有可取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同学一场。
仙道看着他,呼了口气:“你这么说,我有点放心了。不过,还是小心一点好。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谁先倒下都不行。对了,藤真,你有没想过,等我们胜利了,你最想做什么?”
藤真一怔,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这个啊……你也知道,我的家族是在法国波尔多乡下经营葡萄酒庄的。我那时之所以会想回国,除了因为受旅欧同乡会的影响,也是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那里酿酒卖酒。不过,我现在倒有点想念那里的葡萄园和葡萄酒香了。如果可以活着到胜利那一天,我想回法国去做酒庄继承人。”
“法国……”仙道想,他昨天和流川也说到了法国。
1938年的春天,在法国,他离开巴黎错过了流川,却在马赛遇到了藤真。
两个怀着满腔热血的青年,从此一见如故,先后回国,并陆续进入黄埔军校,就这样成了志同道合的战友。
他和法国真是有缘。
仙道笑着说:“藤真,真是想像不出,你做酒庄老板的样子。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
藤真微微一笑:“怎么会?在我看来,对人类来说,葡萄酒比枪炮要有益得多。仙道,你呢?你这么问我,一定是你自己也有想法吧?”
仙道看着前面的江水:“我啊……想去个陌生的地方,过一种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也许会去找你要酒喝。”
“随时欢迎。但仙道,你觉得,你真的能全身而退?”
仙道有点疲倦地说:“试试看吧。不试怎么会知道?”
藤真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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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日的晚上,冼星海遗作音乐会,在流川初至重庆的那天晚上到过的大礼堂举行。
来听音乐会的人很多,等流川到会场时,台下已是黑鸦鸦的人山人海。
流川和晴子站在后台,他们身后是等着参加合唱和独唱的音乐学校的学生,其中也有流川自己的学生。
晴子说:“流川先生,人真多啊。”
流川点了点头,对于演出,他可以说是久经阵战,但在国内还是第一次。
这时,仙道还没有来。
过了一会儿,仙道、彩子、越野、相田弥生、赤木老先生等人陆续从后面走出来。
看来音乐会就要开始了。
他们看到流川和晴子,都停了下来。
彩子说:“流川先生,今晚看你的了。”
流川平静地说:“我只弹序曲和第三章,其他的由我的学生完成。”
赤木老先生笑着说:“名师出高徒啊。这些天来,流川先生指导学生学冼先生的曲子,是够辛苦的。”
彩子说:“所以,我说今晚的第一功臣是流川先生。”
“大家到前面去吧。”仙道终于开口了。
他什么话也没对流川说,只是在众人身后看着他。
一切谢意都在不言中了。
音乐会由弥生主持。
与会的一些重要人物致了词。
流川对这些都没兴趣。
他站在通往前台的走道里,看着主席台上仙道的侧影,听他用清朗的声音介绍冼星海的生平和成就,听他介绍正在进行的谈判……他用词挥洒自如,逻辑清晰缜密,煽情恰到好处,引得台下台上阵阵掌声和回应声。
这个人的感染力无以伦比。
全场没有受制于仙道的,也许就剩下他一个,他看到台下正在做笔录的三井神情非常激动。
流川这时想的是,这个人到底有多少个侧面?
他有点茫然。
他自己是个只有一面的人,所以,仙道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现在,仙道就站在离他不过十米远的地方,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听得到他异常熟悉的声音。
但不可避免的,他觉得这个仙道离他很遥远。
他喜欢的,也许只是那个带着点嘲讽笑意,希望他明白世事险恶的仙道;那个站在阳光下,毫无保留地用目光怜惜他的仙道;那个脸皮很厚,竟然有胆量在他面前弹钢琴的仙道……不是这个可以影响很多人,可以控制局面,可以呼风唤雨的仙道,这个仙道让他觉得陌生。
他的父亲,一直以来就教导他:一样东西,如果你无法了解,最好是绕开,因为那很危险。
他想,他们可能真的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也许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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