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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津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你们算问对人了。流川家族在美国侨界非常有名,我刚好听一个侨胞说起过流川先生的事。”
“流川先生他现在怎么样了?”晴子迫不及待地问。
深津看着眼前这个在燕京大学的同事,也知道她是泽北秘书相田彦一的妻子,平时温雅柔和,现在见她身为一个有夫之妇,这么热心地打听另一个男人的下落,不免有些诧异。
彦一见他神情有异,笑着说:“深津先生,你别见怪。晴子在重庆时就认识流川先生了,在上海时他们就像兄妹一样,所以,晴子非常在意流川先生的事。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他的现状。”
深津见做丈夫的都这么说了,也就释然:“这样啊。不过,我听说他已经不在美国了。”
“什么?”晴子睁大了眼睛。
“听说他回美国后不到三个月,就一个人去了欧洲。流川家的人也不知道他具体到了哪个国家。我个人觉得,从事艺术的人不免都有些古怪,喜欢独来独往,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行踪。”
晴子听了深津的话,有三分欣慰,三分担忧,还有四分想念。
两年了,她终于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了流川的一些事。
她想,流川一个人,会去了哪里?
过得可还好?
两年来,因为大时代的风云变换,她所认识的人,无不例外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呢?
他是否一如从前,天塌地陷了,仍是一副从容淡漠的表情?而不是如同三井被暗杀的那个早晨,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晴子当然希望,不管流川身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个世上,除了音乐,最好不要有别的麻烦找上他。
但她不是神,她作不了主。
两年来,她所认识的人,都天南地北了。
她在北平的每一天,都过得积极而有意义。
然而,在晴子的内心深处,她最怀念的还是在重庆和上海的那些日子。
那些和流川相关的日子。
但她知道,那些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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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晴子和彦一走着回家。
彦一见她比平时沉默,知道是因为流川的事,忍不住问:“晴子,流川先生就是你的心上人吧?”
“不……但他在我心目中是亲人般的存在。就好像彦一你一样。”
是啊,喜欢流川的心还是没有变,但流川的确不是她的心上人,她的心上人是在上海的洋平,是那个希望给她幸福、也希望她能给自己幸福的人。
当新时代到来时,他们也许就能再见面了。
而彦一,是她到北平后,上级组织为了方便她开展工作,安排给她的假结婚对像。
正好,他们都在这个时代失去了亲人,都是地下工作者,都善良而单纯,所以,可以像亲人一样地生活在一起,互相扶持。
“我也很担心流川先生。他应该还好吧?”
晴子笑了笑,肯定地说:“他不会有事的。也许在欧洲的某个地方教学生弹钢琴,作优美的曲子。我想,我们以后一定还能见到他。”
“我想也是。”彦一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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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在某家茶馆的包间里,越野、安田和晴子围坐一桌。
安田是在三井被暗杀后不久到北平的,现在是《平明日报》的采访部主任。
晴子把昨晚在泽北寓所听到的话告诉了越野和安田:“暂时还看不出泽北将军的动向。现在辽沈战役才进入第一阶段,他不会这么容易动摇的。”
安田很以为然:“争取泽北是有些难度。他自己有两个军的嫡系部队,整个华北由他统帅的国民党军队至少有五十万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可能轻易接受和谈。”
越野听了,沉吟了一会儿,说:“没错。辽沈战役肯定是势在必得的,而中央的意思是,对于华北,最好能积极争取泽北接受和谈,和平解放北平,以保全北平的文物古迹,减少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为胜利后在北平建都创造比较好的条件。”
“当然,你们这些在北平的地下工作者也要作好两手准备,万一和谈失败,要尽可能发动进步群众搜罗枪支武装自己,做好护厂、护校、保护档案和文物古迹,配合我军攻城的准备工作。接下来的几个月,大家都要严阵以待,既要做大量的工作,又要小心军统、中统的破坏活动。”
安田和晴子都点了点头。
“不过,晴子,你的工作重点还是随时关注泽北的动态。”
“是,我会时时关注并向上汇报的。”
越野看向安田:“安田,新闻界的动态就要由你掌握了。”
“你放心吧,我会的。”
越野站起身来:“现在东北吃紧,高头可能会到北平来亲自监战,到时出入城区会很困难,我暂时不能进城来了。今后的工作,就要由你们自己小心开展,一定要提高警惕,避免人员损失。”
他正要离开,晴子突然叫住他:“越野,有件事……麻烦你转告仙道先生。”
“什么事?”越野在门口回过身来。
晴子心想,已经两年了,只要不是最坏的消息,仙道一定都会想知道的。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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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底的一天傍晚,石家庄中共驻地,宫城的办公兼住所内,仙道正和宫城在研讨辽沈战役的进展。这时,华东野战军已经攻下济南,泽北指挥的在华北的国军更为孤立暴露了。
宫城指着地图说:“只要东北野战军拿下东北长驱入关,华东野战军北进和我们会合,三军联手,泽北那区区50万的兵力算什么,我们可以占到绝对优势。”。
仙道点了点头:“拿下平津,当然不在话下。不过,中央的意思是对于北平,最好能和平解放,以避免过大伤亡损失,所以,今后一段时间,争取泽北起义是当务之急。”
“泽北在国军的高级统帅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怎么可能会背叛高头?策反他恐怕很难。一个西点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向土生土长的我们投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我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不过,对这个人还是颇为了解的。他虽然少年得志,非常骄傲,却也不是没有头脑的人,而且相当爱国。只要局势逐渐明朗了,我想他会想通的。”
“但愿吧。”宫城不是很相信地说。
这时,彩子走进来,笑着说:“你们在说什么呢?”
仙道转身看向她:“我们在说北平和平解放的可能性。宫城认为只有武装夺取这条路可以走。”
彩子立刻反驳:“我不这样认为。我见过泽北两次,觉得他应该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只是因为出身的关系,对我们这一边有成见罢了。他还是爱国的。”
“你们说的话简直是一模一样。”宫城咋舌地看着他们俩个。
彩子笑了:“那还用说,我和仙道以前是国统区地下工作的最佳拍档,观点一致是必然的。良田,你这个只会打战的人,可别小看了我们后方的地下工作。”
宫城忙说:“彩子,你误会了,我怎么敢小看你,我有这个胆吗?我是想说,为了能和平解放北平,你们这对最佳拍档是该出马了。尤其是仙道,现在是你大展拳脚,保护千年古都的时候了。”
“好啊。只要上级下命令,我立刻就去北平策反泽北,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仙道笑着说。
彩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仙道,越野从北平回来了,正到处找你呢。”
“是吗?那么,我该走了。不打扰你们了。宫城,我再次警告你,别成为妻管炎的典型啊。”
仙道笑着摆手走了出去。
宫城尴尬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什么嘛,不知所谓。”但他并没觉得,自己被树为妻管炎的典型有什么不妥,当然,他也没留意到,这时彩子脸上稍纵即逝的复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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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的秋天一到黄昏,凉意袭人。
从宫城那里到仙道自己的办公兼住所,要经过一片树林,仙道平时最喜欢在这里流连。
他走进树林,当他的鞋踩到已经风干了的落叶时,便发出清脆的茎脉断裂的声音。这些零落在地的叶子,有的竟还保留着些许红的或黄的颜色,他不由有些不忍心踩碎它们。
路旁树枝上悬着些未落的红叶,在夕阳的照耀下透出鲜红的颜色。仙道想到不久以后这些美丽的叶子都将飘落于泥中于道旁,消散去它们的色彩与光泽,便感到十分惋惜。
每次,他都会摘一片红叶带回去夹于书中,但他知道这样并不能珍藏起红叶的美,只有在秋阳中于枝头展示出的红叶,才是真的美。
仙道不由想起了1945年深秋西安郊外的那个黄昏,在路旁看到的那棵孤傲挺立于寒风中的枫树,顿时,一种莫名的难以抑制的思念涌上心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秋天总能引起他最深沉的感触,好像一到了秋天,就会有一种不能自我的深情时时刻刻左右着他。
而这秋天的意境,秋天的味道,也许是因为有了红叶而显得更加纯美,更加令他陶醉。
他俯身捡起一片红叶,搁在手中,仔细地看着它清晰而简单的脉络,小声地吟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时光成风,岁月如流,弹指一挥间,两年过去了。
两年来,不仅是这个国家,还有他自己,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离开南京回到西安后不久,彩子突然提出解除他们之间的由组织上安排的婚姻。
仙道起初有些不解,但既然彩子决意这么做,他也就同意了。
半年后,彩子和宫城结婚。
这一年来,因为战事需要,他们这对新婚夫妻不得不辛苦辗转于各战场之间,但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仙道因此也为他们三个人有这样的好结局而庆幸。
然而,这样的“好结局”里,究竟包含了多少酸楚和无奈?
只有彩子最清楚了。
对彩子而言,在爱与被爱之间选择后者,这样的决定有多痛苦,仙道是不会知道的。
只要彩子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现在的他,和十年前一样,是个自由的人了。
虽然,流川离开前的那个心痛难忍的夜晚,时时还会从记忆里跳出来折磨他,但毕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无论是时局,还是他能坦然去爱流川的自由身份。
他想,只要新时代一到来,他就可以飞到大洋彼岸,去找寻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每次想到这个,不论现实有多残酷,他都能振作起来,简直是百试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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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办公室,看到越野坐在里面等他。
“这趟北平之行,有收获吗?”
越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可能要你自己出马才行。”他汇报了自己在北平的活动,不很自信地问,“仙道,你说泽北能争取过来吗?”
仙道怔了一下:“应该可以,不过要试试才知道。越野,你累了吧,先去休息,别的事情明天再说。”
越野起身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仙道,晴子要我告诉你关于流川先生的事,她说你可能会想知道。”
仙道听了他的话,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拿在手里的文件几乎要被击落到地。
他已经整整两年没听到和流川有关的任何消息了。
在那些杳无音讯的日子里,他只能无端地相信,既然是流川自己选择的,这些年来,流川在美国就一定可以过得和没回国之前一样好。
否则,他的生活无以为继。
谢天谢地,现在终于有他的消息了,他淡淡地问:“哦,说来听听。”
“她听一位刚从美国回来的同事说,流川先生现在并不在美国。两年前,他回到美国不到三个月,就突然去欧洲了。”
“是吗?是欧洲的什么国家?”
“她说,就连流川家的人也不知道。”越野笑了笑,“我就说,艺术家总是与众不同。”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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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剩下仙道一个人,空荡荡的,只有晚风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穿行着。
他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那棵枣树,看着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