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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肃的嘴很笨,吵不过她就动手打人。有一次我见到阿凤半边脸都肿了,那样子别提有多吓人,我这个在旁边看的人都觉得浑身发软,更不用说她这个被打的人会有多疼了。”
郑鲍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吵架的?”丁惠娣想都不想,张口说道:“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小菊么!周肃说他自己是独子,又是什么几代单传了,家里一直想他能生个儿子,好为周家传宗接代。但是阿凤却是只生了一个女儿,周肃自然老不高兴了,没事情就指桑骂槐,对小菊也不好,常为一点小事就又打又骂的。阿凤看见自己的女儿受苦,自然要上前维护,周肃也就找到了借口,开始对着阿凤出气。”郑鲍心道:“看来这才是周肃打骂李金凤的真正原因了,沈家阿婆所说的只不过是表面而已。”忽然想到一事,多嘴问道:“既然周肃想要儿子,那李金凤再给他生一个好了,又为什么要平白受这么多的委屈呢?”丁惠娣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当然都是这样的想法,可是却不晓得生一个小孩有多苦,那和去阎王殿前走一圈没什么两样。阿凤从小身体就弱,生小菊时就险些难产死掉。那接生婆曾千叮万嘱,说阿凤可不能再怀一胎,不然就真的不好收拾了。”顿了一顿,恨恨地说道,“其实……你以为周肃这不要脸的男人就没动过这样的脑筋么?周肃可是预谋已久了,但是都半途流产,次数一多,他也就好像忘了这个念头,再也不提了。只可怜阿凤,因为流产失血,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唉……”
郑鲍点了点头,道:“那你有没有听说周肃曾经讲要杀了李金凤?”丁惠娣听了,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啊?!周肃要杀了阿凤?你是听谁说的啊?”郑鲍道:“那是住在李金凤对面的一个沈家阿婆说的。”丁惠娣双眉一竖,道:“想不到这个周肃竟然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阿凤待他这么好,他竟然还要杀了阿凤!”郑鲍连忙道:“这只是那沈家阿婆的一家之言,事情未必就是如此。李金凤来你这里诉苦时,可有提到过这些?”丁惠娣略想了想,道:“这个……倒没听她说过。那周肃是什么时候讲这个话的?”郑鲍道:“沈家阿婆说周肃在和李金凤吵架时讲的。”丁惠娣道:“那就是了!这个狗东西一定是说了真话,而阿凤却只以为他只是吵架时说的气话,所以才没同我提起。”
郑鲍问道:“那么……最近一两个月里,你可有和李金凤接触过?又有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变化?”丁惠娣道:“最近联系少了些,本来我还常去她家。但是那周肃却不晓得又哪根神经撘错,因为这个事情发了好几次疯,甚至还当着我的面讲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也就知趣不去了。本来想过节的时候再找阿凤出来走走,可谁想到……竟然再也没有机会了……唉……”忍不住又开始哭泣起来。
郑鲍道:“我前几日碰见了周肃,他却说自己从来都没有打过李金凤,反而是李金凤有些问题。”将周肃讲的李金凤半夜尖叫,以及那大龙小兰鬼魂的事情简略提了,然后问道,“你可晓得李金凤有没有精神方面的毛病?她可常喜欢说些鬼怪之事么?”丁惠娣斩钉截铁的道:“这个周肃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阿凤一直好好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周肃明明就是自己心虚,生怕你们巡捕房怀疑到他,所以才故意这样说的。弄不好真的就是他杀了李金凤,郑探长你可不能放过这个人啊!”说到最后,竟已是咬牙切齿。
郑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该查的自然会去查的。”心中暗想:“这周肃果然讲了假话,居然还为此编了一个鬼怪附体的故事,真是个狡猾之徒!好在有丁惠娣在旁揭穿,可惜她最近却却没有和李金凤来往,不然便能探出更多的消息。”他见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便稍微安慰了一下丁惠娣的情绪,然后告辞出门。
郑鲍走出大华菜场,在马路上随意走着,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些东西,但却又有些混乱,忽然看到路边有一间茶铺,于是进去选了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壶碧螺春,一个人自斟自饮,将笔记本拿出来,翻看着其中所录,脑中开始慢慢整理思路。就在此时,忽然一个人从外面的路上经过,郑鲍见了那人,竟是有些眼熟。
第五十三回 街坊
不等郑鲍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一晃而过,不知道去了哪里。郑鲍拍着脑袋,一时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只是觉得似曾相识。既然无从记忆,他也就不管这么许多,反正这人并不关轻重,为自己倒满一杯茶水,喝下一口,脑中开始盘算:“周肃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可是李金凤却只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而且再也不能多生,此事无疑是周肃心中的一支尖刺。而这周肃又是个赖皮小人,却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过生儿子的事情,这可不是有些奇怪么?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这样的推测可不是空穴来风,从周肃不断对李金凤的打骂之中就可窥见一二,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来确实是瞧着这母女二人不顺眼,二来也可能想藉此赶走李金凤。想这周肃不过是电报公司的一个小小职员,薪金有限的很,家中终究是养不起两房老婆的。若是李金凤能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续娶二妻,继而如愿生出一个儿子。但是想不到这李金凤却是忠贞不二,无论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哪怕周肃曾扬言恐吓杀她,都始终不曾提过离婚二字,这自然让周肃很是苦恼。那么周肃会不会就此假戏真做,真的动手将李金凤给杀了,并且还故布了许多疑阵,以扰人耳目呢?要让这个假设合情合理,便要先看周肃是否有这个胆量杀人了。”
郑鲍喝了一口茶,继续想道:“这周肃看起来只是个滑头,但内里其实却是一个十分狠毒之人。李金凤死后,他居然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纵然他对小女儿再是如何的不喜欢,至少也应该问一下她的安危与所在。可周肃倒好,便好像从来不曾生过这个女儿一样,可还算是个人么?其心术如此不端、性情这般冷酷,若说他在一气之下干出杀人的勾当,也未必没有可能。按照这样的思路,那么那个黑纱女人的身份便已呼之欲出了。”他微微一笑,心道:“这黑纱女人自然便是周肃现在的姘头,或许更有可能就是在幕后怂恿与策划这整起凶案之人。而那晚沈家阿婆所见到的女人,当然也就是她了。那日周肃归家不成,被我挡在了门外,心中虽然气愤,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与自己的新欢再乘夜摸回去,或是去取什么物品,或是去毁灭重要的证据,目的就是要掩盖自己的罪行。”念及此处,郑鲍心中畅快无比,大有融会贯通之感,只觉得似乎一切主要线索都已串联了起来,但是忽然又一皱眉,心想:“案件的主线的确可以这样说通,但是那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又该如何解释?撇开那些玄奇之处不说,那黑纱女人之前为何要去超度还未死的李金凤?这岂不是自露身份,引人注意吗?况且,她与陈久生又是什么关系,何以要一并将他也写在超度名单之中?而同样的事情又一再发生,那夜他们明明已经偷入到了现场,那女人又为什么还要大喊出声,故意让沈家阿婆瞧见呢?”他叹了一口气,不禁微微摇头:“唉……这起案件不合常理之处,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郑鲍将方才的一番推理简略记录了下来,合上了笔记本,心道:“我也别费心神,不去管那些合理不合理的了,能把案件主线摸出,并将凶手拿获才是最重要的。以前那许多案件中不也有些难以理解之处吗?待凶手招认之后,自然一切水落石出。即使还有一两处不解,只要不关主线,那也是无伤大雅。毕竟这世上总有些人与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与偶然也并非不存在。”他自我排解了一番后,信心又是大增,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要查这周肃的姘头,有四条路子可走。第一条路,可去电报公司查探一下周肃的底细;第二条路,偷袭周肃眼下的住所,此刻李金凤已死,他必然已经无所防备,与那女人来去也更是旁若无人,即使当面撞到也不是没有可能。第三条路,走访陈久生,毕竟那黑纱女人曾写了他一笔。第四条路,再去问问那丁惠娣,说不定对此她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时不曾想起,所以刚才没有说。”他站起身来,清了茶钱,便要再去丁惠娣家,忽然脑中一个闪念,竟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熟人的来路。
原来那走过去的并不是别人,竟是当日郑鲍在玉佛寺遇见的那个怪女人。郑鲍为查签条之事曾去过一次玉佛寺,离开之时见着一群佛徒在寺院门口说故事,这怪女人便突然出现捣乱,与众佛徒一番口舌争战之后,最末还强要郑鲍也承认她说的一个叫做柳孟兰的老太婆法力最高。郑鲍不禁大是庆幸那怪女人并没有看见自己,不然又要一番啰嗦,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是无聊,那女人多半早就将自己忘却了,哪里还会记得他这么一号人物?
郑鲍步出茶馆店,按原路返回,又再来到丁惠娣家门口,举手敲了敲门,却是没有人来开。他生怕自己敲的轻了,丁惠娣没有听见,于是又用力捶了几下,大门仍旧紧闭。郑鲍侧耳靠在门上细听里面声响,屋内竟是全无动静,心下不由奇怪,暗想:“这不过才一壶茶的功夫,丁惠娣便已外出了么?”他四下一望,瞧见斜对面一家人家的门口坐了一个老阿婆,正在晒太阳。
郑鲍走过去,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问道:“那对面的丁惠娣出去了?”那老阿婆点了点头,道:“出去了,出去了,我看见的。”郑鲍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那老阿婆道:“走了很长时间了,有大半天了。”她这话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呦,王阿婆你脑子不清楚就不要瞎说了,那个丁惠娣不是才走了二十几分钟嘛!”郑鲍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正是先前告诉他丁惠娣门号的那个中年妇女。那王阿婆争辩道:“你才不要瞎讲,我从早晨就坐在这里了,明明看见丁惠娣一大早就出门买小菜了。”那中年妇女对着郑鲍道:“你不要理她,她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我们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谁都不和她多啰嗦。”说完,拉着郑鲍走到一边。那王阿婆见没人睬她,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尽是说自己没有看错云云。
那中年妇女先开口问道:“这位先生,我看你也不像是来讨债的,你两次来找丁惠娣,到底是做什么的?”语气既是好奇,又很是谨慎。郑鲍一愣,道:“我怎么回事来讨债的,我是英租界巡捕房的人,我姓郑。”说罢,将证件掏了出来。那中年妇女见了不由一惊,道:“啊?原来是巡捕房的!丁惠娣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啊?”郑鲍摆手道:“不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一起凶案,恰巧丁惠娣可能知晓些内情,我只是来问问情况的。”他生恐这中年妇女多嘴,给丁惠娣惹来麻烦,又补充道:“这凶案与丁惠娣是没有关系的。”那中年妇女点了点,道:“哦,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吓了我一跳。”郑鲍问那中年妇女,道:“丁惠娣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讲去哪里?”那中年妇女摇头道:“这谁晓得她,我们也不过是她的街坊邻居,她去哪里又怎么会对我们讲?不过……”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出去的,我看到有一个女的来找她,两个人一道走的。”郑鲍习惯性的问道:“那女的是怎样一番打扮,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中年妇女摇头道:“那女的姓什么、叫什么我是不晓得的,但是她常来找丁惠娣,所以我就记得了。至于打扮嘛……她今天好像穿了一件竖条短装,很是少见。下身穿的是……”郑鲍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接口问道:“她下身穿的是不是一条黑色的长裙,头上梳了一个发髻,还用一个红色的发夹夹着?”那中年妇女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郑鲍听这中年妇女肯定了自己的说法,不禁也很是意外,因为他讲的这身装束也并非没有来头,正是刚才在茶馆店看到的那个怪女人的打扮,心中暗道:“莫非来找丁惠娣的就是那个怪女人吗?”为求谨慎,又再问道:“那女人是不是大约三十多岁,比我稍许矮了一点,嘴角边有一颗不小的黑痣?”那中年妇女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样!”郑鲍见她说的肯定,心中也不再怀疑,但是毕竟那怪女人与凶案没有关系,他也就不再追问,道:“丁惠娣家欠了别人许多钱么?不然你何以一开始会认为我是来讨债的呢?”
那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