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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拿来罢。”
“姑娘,还是奴婢来喂您吧。”
“不用,这药也不算苦。”
探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摇头不要蜜饯,这点苦算什么?她早就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闺中少女了,身边除了一个侍书,也再没人心疼她了。
“侍书,又是清明了吧?”
“算算时日是不差了,只是如今姑娘还未大安,怕是不好去放风筝了。”
“唉,傻丫头,你家姑娘我如今哪还有那个体面能在宫里放风筝啊?”
“姑娘!”侍书悄悄背过身去,拭了一把眼泪。
那年,她随着姑娘远渡重洋而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国度,开始连话都听不懂。姑娘尚好一些,在船上时就跟通译学了几句简单的话,人又聪明,一年不到就能流利地与人交谈。她就不行了,七年了,说话还有点磕磕绊绊,不大流畅。本来还有个翠墨口齿流利一些,让她与宫里打交道,只是没想到那死蹄子见姑娘落了难,就另攀了高枝,实在是个没良心的。
翠墨怎么也不想想,在这个宫里,唯有她们三人是从贾府里出来的,其他的陪嫁的虽然也能说上几句话,却要么出自南安王府,要么是朝中的探子,哪里能信?同船而来的人尚不能轻信,她却昏了头去信了索皇妃,还真以为自己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昨日得了悄息,说是翠墨吃错了东西,没了。唉,又少一个了。
“侍书,你也二十五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前不久不是说有个侍卫看中了你吗,还是嫁了吧。”
“姑娘,奴婢不嫁,奴婢就陪着您。”
“傻姐姐,你看我如今这样,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你还是出宫去吧。就算不想嫁人,寻个机会坐船回家吧。”
“姑娘,哪里还有家啊?”
“是啊,哪还有家啊!”探春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摸向床头。
“姑娘,找什么?奴婢帮你找吧。”
“诗稿。”
咏白海棠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探春慢慢地落下泪来,她多想回家,回去看看当年她和姐妹们吟诗作画的那个园子,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历朝历代都有公主郡主和亲,既有文成公主王昭君的留名青史,更多的是如她这般在异国的宫殿里悄然陨落。和亲也是要分种类的,大慨她碰到的是最惨的一种吧。
她本是荣国府的千金小姐,虽不是嫡出,但也是金玉养大的。探春惨笑了一下,她想起当初,她为了讨好嫡母谋个好前程,狠心置生母亲弟于不顾,当众也好背地也罢,都只认嫡母。可她没想到,当南安王兵贩被俘,南安太妃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她那么体贴孝顺过的祖母嫡母却把她推了出来,让她顶了缸。她好恨啊,一个如同赎金一般的和亲假郡主,会有什么好日子可过?可平日里慈爱精明的祖母,吃斋念佛的嫡母都好像想不到一样,她们那如针扎一般的目光逼着她问南安太的磕头应允。满府都为之欢欢鼓舞,当然啦,一个贤德妃没了,又出了一个王妃,哪怕是个遥远国度的王妃,也可以给荣国府充大旗了,更别说南安王府抬进来数不情的礼品,那是什么?那就是她贾探春的身价银子。
曾经欢声笑语的大观园也散了,二姐姐嫁了个中山浪前景堪忧,四妹妹念经打坐百事不理,林姐姐百病缠身病弱不堪,云妹妹也有了人家再也不来,其他的邢姐姐琴妹妹李家姐妹都各自去了,只剩下一个二哥哥,陪她念叨了几句离愁。至于宝姐姐,人家正等着嫁入荣国府,做她的宝二奶奶。
只有她曾经看不起的生母亲弟,为她的前景担心落泪。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探春才明白,骨肉亲情是割不断的,只有他们才是她的牵挂。娘要把多年积攒的金银给她防身,探春含泪拒绝了,她哪能不知道这都是娘死抠攒下的,她这一去千里,只怕再也回不来了,又怎忍心夺了弟弟的体己,这些钱对她来说用处不大,可对弟弟来说,日后安身立命只怕都在这上面了,她也看透了,那王氏不过是个佛口蛇心之人,就算日后分家,弟弟也分不到什么的。
探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她反而眼光看得极长远。从正式拜义母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为日后的生活打算。她争嫁妆,荣国府南安王府既然要她去卖命,就得多给她钱,到了另一个国度,这些都是她的保命钱,只怕她一生的荣辱都系在上面。她学语言,她从没想过要让别人来适应她迁就她,她只能主动去适应新的国度新的生活。
陌生的国度,冰冷的皇宫,冷漠的宫人,这些探春都预想到了。她不怕,她不急,她既然能在贾府里谋到一席之地,她也能在这宫里存活下来。她隐忍,她安静,慢慢地皇后允许了她的存在。她一点一滴地用她的温柔她的才华她的美貌把番王拉到她的宫里来,首先她要得宠,再谈其他的。
其实,她也曾隆宠过一段时日,她没有侍宠生娇,她依然安分守己,她深知自己的根基浅薄,番王的宠爱就是水中的明月,稍再不慎就会如泡影般散去。
她衡量着,算计着,终于在第六年抓住了皇后与索皇妃争斗中的一个缝隙,怀上了孩子。一个如浮萍股的女子要想真正在深宫里立下足站稳脚跟,孩子是必须要有的。哪怕是个小公主也是生活的一个保证一个护身符。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里的孩了,这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她知道,她的怀孕打乱了皇后的布局,惹恼了皇后,同时索皇妃也不会放过她。但她必须有个孩子,宫里的美女是数不尽的,番王已经很少来她的宫里了,她再不抓住这最后的机会,那她就只有永远无声无息地活在角落里,就你荣国府里的周姨娘那般。不,她绝不能变成那样。
她挺着肚子问皇后求饶,她求皇后,她一个外邦女子,就算生了皇子也绝不会有继位的可能,她替皇后做了多提的事,唯一想要的只是一个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个公主也好。
皇后最终可怜了她,她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除了侍书翠墨亲手做的东西,其他的她一概不入口。
探春强撑着走到窗边,看着对面耀眼夺目金碧辉煌的红金相间的宫殿,雕廊画柱,精美绝伦。这个地方很美,可惜她不属于这里,她的孩子也不属于这里。
在她身边多年,她一直信赖再加的翠墨背叛了她,害死了她的孩子,也毁了她的身子骨。可她却不能替孩子报仇,因为她病容憔悴,而索皇妃却正得盛宠,番王已经不记得她这个为他怀了孩子的可怜的女人,更不会为她作主。
探春的精气神垮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她的日子已经数得着了,她唯一的念想就是:回家。
可是,家又在哪里呢?
辗转得了消息,贾家被抄了,这一点她早有预见,只是娘在哪里?弟弟还好吗?
“侍书,要是你还把我当你的姑娘,就听我的,出宫去,要么嫁人,要么找船回家。我是再不能回家了,可你还有希望。”
“姑娘……”
“听我的。不要把自己也埋在这宫里,不值得。”
“姑娘!姑娘!你醒醒,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第43章 贾环
儿贾萱跪禀父亲母亲大人膝下:
上月十二日发家信一封,不知已收到否?
儿及家小身体平安,县中政务也无碍,父母不必挂念。现有一事,儿思忖良久,决意禀告父亲大人。
上月二十,儿至县中金姓富商家赴宴,其家中一仆妇跪禀,其主原名贾探春,乃原京中荣国府二房三小姐,后得封郡主和番。该郡主在番国挣扎七年,终不幸病逝。该仆所嫁非人,后得金姓商人襄助,得返故国,机缘巧合之下,见儿相貌酷似父亲,大胆上前相告。该仆原名侍书,现为金府仆役丁勇之妻。
儿闻言大惊,后寻访知该女确系番国而归,又记得父亲大人曾提及三姑往事,半信半疑,故来信相询。郡主在番国详情,父亲大人可相询送信之王二保。
时至冬令,天寒地冻,父亲母亲万请保重身体。
谨此跪禀万福金安。
“老爷,萱儿信上说什么,怎么没多久又特意送了封信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王氏匆匆走进门来,急急问道。
“老爷!出什么事呢?”
“哦,没事。萱儿一家都好,他任上也平安无事,不用担心。”贾环回过神来。
“可我瞧着您脸色不对。萱儿真没事?还是孙子出事呢?”
“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对了,让人把送信的王二保叫到书房来,我有话问他。”
“老爷,您别走啊,到底出什么事呢?”
问罢了详细情形,贾环把王二保打发出去,自己坐在书房发起呆来。
三姐姐?有多少年没得到她的消息呢?足有三十五年了吧。
贾环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姨娘养的,比不得二哥哥的金贵,他只是贾府二房的一根杂草罢了。在府里,他到哪儿都不受待见,只有姨娘的那个小院他才被当成了掌上宝。姨娘不仅念着他,还念着府里的三姑娘,养在老太太身边的三姑娘。
三姐姐真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吗?贾环不信。二姐姐四妹妹有时还会理理他,可三姐姐从来只围在二哥哥身边,对他如此冷淡的人怎么会是他的亲姐姐呢?
贾环不记得,姨娘为了三姐姐曾经在府里生了多少闲气,闹了多少笑话?他开始时也巴望着姐姐能给自己也做双鞋,不要像宝玉的那样漂亮精致,一双普普通通的鞋就行,可就这姨娘也被气得回院大哭了一场。
算了,三姐姐心里既然没有他和姨娘,那他们也不要再惦记她了。可姨娘总是说,三姐姐也苦,她若不巴着太太,日后指不定被太太塞到哪里去呢?
三姐姐苦,可姨娘也苦,他贾环也苦。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可在太太房里依然是个打帘子的,出了院子还没有一个大丫鬟体面。他呢,说得好听是府里的三少爷,实际上就是衬托宝玉这朵天上的云的那块地下的泥巴罢了。他曾想过就这样一日混过一日算了,反正在太太手底下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可看着琮三哥,他又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拼一拼的。至少,比起琮三哥来,他偶尔还是可以得老爷看上两眼的,不像大老爷,整天不是酒水就是美人。他有一个全心为他争的姨娘,琮三哥虽然也得大太太看重,可大太太却是个一毛不拔的主。他和琮三哥都有哥哥,宝玉是个万事不理的逍遥人,琏二哥却是个连帮琮三哥报考都推托的人。琮三哥说得对,身为庶子,自己不长进,就没人会帮他了。虽然太太日日让他抄经书,不怕,就当练字吧。
其实,姨娘也对三姐姐寒过心的。那年舅舅赵国基没了,正当家理事的三姐姐却仅拨了二十两丧葬银子,连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袭人的妈死了都赏了四十两,姨娘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外来的丫头。姨娘气急,大闹了一场。三姐姐口口声声地只认那升了九省检点的为舅舅。姨娘回来把眼泪都流干了,后来也就慢慢淡了。
亲生的毕竟还是亲生的。三姐姐和番,姨娘翻箱倒柜,替她准备行装。贾环本来心里还不大乐意,可听着三姐姐含泪叫姨娘“娘”,自己也哗哗地落下泪来,不管怎么说的,那毕竟是他的亲姐,他还是但愿她过得好的。
可没想到,三姐姐那么精明干练的人居然只在番国活了七年。他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他宁愿永远不知道她的消息,那样,他就可以想象三姐姐还意气风发地精彩地活着。
“老爷,老爷,您出出声,到底出什么事呢?开开门啊,老爷,您都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了,老爷,出来吃点东西吧!”
“娘!”贾苔扶住王氏,安慰道:“没事,娘,我问了王二保,哥哥那边没出事,爹也只问了他一个和番郡主的事。”
“郡主?我好象听谁说起过。对了,苔儿,去那边把你琮三叔请过来,看能不能把你爹叫出来?”
“好的,娘,我这就去。娘,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一点吧。”
“别管我了,快去吧。二媳妇,去给老爷烧点好吃的,他恐怕也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