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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子说。不管怎么说,俩人之间好像多少保留了点礼节上的距离。
“嗯?”
“威士忌和安眠药开始起作用之前,我给你讲段非洲小说里的笑话。鸟,你读那本小说
里强盗幽鬼一章了吗?”
鸟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有一个人怀了孕,强盗幽鬼,就是那帮街上的幽鬼们,在伙伴中选了一个派到那女人
家。被派去的那个幽鬼夜晚把真的胎儿赶了出去,他自己钻到了子宫里,到了出产那天,幽
鬼就变成善良的胎儿出生了。”
鸟一声不响地听着。那婴儿不久就得了病,为了治病母亲献了贡品,幽鬼就悄悄地把她
们关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婴儿的病是决不会治好的。不久死亡的婴儿被埋葬的时候,幽鬼又
变回原来的模样,从墓地逃掉回到那个从秘密的地方往外运财产的强盗幽鬼的街上去了。
“幽鬼变的婴儿,为了独占母爱,让母亲毫不吝惜地献出贡品,所以生出来的都是相当
漂亮的婴儿呀。非洲人是为了让这样的婴儿死掉才生出好的婴儿,那是幽鬼的婴儿,是非常
美丽的,鸟能想象得出吗?”
我让妻子听听这话吧,鸟想着,妻子大概很难把我们夫妇简单地为了生而生出的婴儿想
成是美丽的婴儿吧。我也许还要渐渐地修正自己的记忆吧。那一定是这一生最大的欺骗吧。
我那奇怪的孩子不用修正丑陋的双脑就死掉了。他是经过死后那无限的时间的奇怪的双头婴
儿。如果把那无限的时间规整为秩序的巨大存在的话,他的眼里就可以看到双头的婴儿和他
的父亲吧。鸟像要呕吐似的难受了好半天,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一下子坠落下去似地进入了梦
乡。在任何光亮也照射不进来的密封的闷罐里睡去。即使如此,鸟在意识最后反射的光亮之
中,听到他的守护神轻微地说“干了很坏的事呢,鸟。”鸟的脑袋上像吊了个称砣似的向后
仰着,举着两手用手指拇指擦着耳后,胳膊肘猛地撞在火见子的嘴唇上。火见子疼得流下眼
泪,一面透过黑暗,望着鸟不自然地蜷缩的痛苦的睡态。火见子怀疑鸟误解了病院打来的电
话,婴儿并没有死,而是用定量的奶粉恢复过来了吧,让鸟去医院是不是要和他商量给婴儿
做手术的事呢?火见子感到睡在身边的这位男朋友,像关在牢笼里的大猩猩蜷着身体,喘气
里飘出火辣辣的威士忌的气息。可是,现在这段睡眠大概是明天骚乱前的短暂的休息吧。火
见子从床上下来,她把鸟的胳膊和脚摊开,让他能舒服地伸张开身体好好地睡上一觉。鸟就
像中了魔法似的沉沉地睡去。然后,火见子用希腊的圣人之风把床单裹在身上去了客厅。她
准备直到天亮都望着那张非洲地图。
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误解,像是受了无情嘲弄似的,愤怒的脸涨得通红。他进了脑外科
的副院长室。里面包括担当婴儿主治医和好几位年轻的医生们,围着威严的一位壮年教授正
等着他到来。鸟发觉自己误解了,脸涨的通红,茫然不知所措。然后,鸟在一把被一圈医生
们围住的黄色皮椅子上坐下来。鸟觉得自己的样子就像企图从监狱里逃走而失败又被带进看
守所的犯人。这些看守们共同商量好了,从高高的了望塔上颇有兴致地观望鸟的逃走和失
败。昨天晚上电话的说法那么暧昧,不是设了秘密的圈套了吗?
鸟沉默着。
“这位是新生儿的父亲。”小儿科的医生介绍说。于是他害羞地笑了笑,退到旁听人的
坐位上。大概脑外科教授在巡诊的时候,曾查问婴儿的营养状况,而那位年轻的医生背叛了
鸟吧。鸟这样想着,便用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小儿科医生。
“昨天和今天看了你的婴儿,再增长一点体力就能手术了。”脑外科教授说。
这样的话,我不能不对抗,不能不和这帮家伙战斗,从那个奇怪的婴儿的纠缠中自我防
卫,鸟给自己陷入恐慌的脑袋发出了号令。鸟从发觉自己轻易的误解的瞬间开始逃走,一边
逃走,一边不时地回顾着自我防御,此外什么也不想。我必须拒绝手术,如果不那样的话,
我的世界就被奇怪的婴儿占领了。“如果动手术的话,有正常成长的可能吗?”鸟心不在焉
地问道。
“目前还说不准。”副院长直率地答道。
鸟真想说我也不是滴水不漏那种人,他眼光凶狠地望着。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烈焰
闪闪的火圈。鸟宛如马戏团的老虎在寻找跳火圈的时机。
“正常成长的可能和与之相反的可能性,哪一种更强一些呢?”
“不手术的话,正确的结论谈不上。”
于是,鸟脸不再发红,他已从羞耻感觉的火圈中跳出来了。
“我想拒绝手术。”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医生都望着鸟,咽了一口气。鸟感到自己已经能大声地说出不管
多么厚颜无耻的话了。不过还好,鸟没有行使那无耻的自由。脑外科教授很快地就充分理解
了。
“这么说,你要把婴儿带走?”教授明显地生气了,焦躁地问。
“带走。”鸟也快速地应道。
“那就请吧!”鸟在病院遇到的唯一一个他认为最有魅力的医生说。他的语气中流露出
对鸟的厌恶。
鸟和围坐在一圈的医生们同时站了起来。就像比赛结束了一般。鸟想我从怪胎婴儿的自
我防卫结束了。
“你真的把婴儿带走吗?”鸟走到走廊上时,小儿科的医生走到鸟的身旁踌躇了一下问
道。
“今天下午我来取。”鸟说。
“出院的时候别忘了带婴儿服来。”医生说完就把视线从鸟脸上移向别处。
鸟快步地朝病院前火见子停车的广场走去。那天在阴沉的天空下,鲜红的小汽车和带着
太阳镜的火见子也都褪了色,显得丑陋不堪。鸟快步跑了过去,歪着头气喘喘地解释道。
“弄错了,都成笑话了。”
“我想大概不会像你预想的那样吧。”
“为什么?”鸟厉声地问。
“没什么理由,鸟。”火见子怯怯地说。
“我决定把孩子带回来。”
“带到夫人所在的病院去,还是你家?”
鸟突然又陷入了沉重的困惑。鸟发现自己只是在医生们要给婴儿手术,也就是不容分说
地让他在后半生承担起头上有个窟窿的婴儿时贸然反抗了一下,那以后的计划连想都没有
想。他妻子所在的病院不会再接受这个甩出去的累赘吧。假使鸟在他卧室也继续那直到昨天
在医院的特儿室还采用的危险的食疗法,饥饿的双头婴儿的哭叫,一定会引起他所在的街上
几百条狗的吠叫。最后婴儿衰弱死去,哪个医生能给写死亡诊断书呢。鸟的脑海里描画出杀
死婴儿而被捕的自己和报道那一事件的讨厌的新闻报道。
“是的,我能把婴儿运哪儿去呢。”鸟吐了一口酸气,少气无力地说。
“如果你什么计划也没有的话,鸟。”
“怎么?”
“我想交给我的一个医生的朋友怎么样?鸟,他可以帮助想拒绝婴儿的人,本来,我就
是人工流产时认识他的。”鸟又一次品尝到被怪物婴儿击溃的军团里一个弱兵由恐怖而埋头
自身防御的感情。鸟脸色苍白,又钻跳过去一个火圈。
“如果那个医生能接受的话,就那么办吧。”
“拜托给他,只有这样才能不弄脏我们的手而杀死婴儿呢,鸟。”火见子用异常缓慢的
语调说。
“不是我们的手,而是弄脏我的手。”鸟说。于是,鸟想至少现在我从欺骗之中将自己
解放出来了。不过,他却高兴不起来,而只是感到朝忧郁的地上监牢降了一个台阶。
“还是我们的手哇,鸟”火见子说。
“换一下好吗,我来开。”
鸟觉察到火见子说话过于缓慢是由于她太紧张。鸟从车前面绕过去坐到驾驶坐席上。鸟
从车内反光镜上看到火见子苍白的脸,嘴唇周围像是喷出白粉似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自
己的脸肯定也像她那样寒碜吧。鸟想往车外吐口唾沫,可是口腔里干得只发出干咳声。鸟像
火见子一样粗暴地把车开了出去。
“我说的那个医生,鸟,就是你最初上我家的那个晚上,你说有一个鸡蛋脑袋的中年男
人喊我,就是那个朋友。鸟,你还记得吗?”
“记得。”鸟边说边想这种类型的人最好一辈子不跟他来往。
“我给他打个电话商量一下,然后准备一下去接婴儿的东西,鸟。”
“小儿科的医生说不要忘了带婴儿穿的衣物。”
“到你家取不就行了吗。放在哪了,你知道吧?鸟。”“那不太好办。”鸟的眼前又鲜
明生动地浮现出了怀孕的妻子每天热心地准备出产用的婴儿物品的情景。他感到婴儿那白色
的小床,乳白色的厚光纸地镶着苹果形状的把手的婴儿衣物柜等都在拒绝他。“我无法从那
里给孩子选衣物。”“是啊。如果知道你是怀着这个目的取婴儿服的话,夫人是不会允许
的。”
鸟想事情会是那样的。可是,即使不从家里拿那些衣物的话,只要妻子知道了从这个病
院把婴儿转到别的病院,因而致死的话,也不会原谅我吧。而且既然事情已发展到这地步,
对我来说在暧昧的怀疑之中,把妻子揉成团塞入糊里糊涂之中的结婚生活就该结束了,我忍
受这内心欺骗的痛痒,不管怎样恶战苦斗,那已经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鸟还咀嚼着欺骗的
糖块下隐藏着的痛苦的真实。
鸟们的汽车来到宽阔的十字路口,被信号挡住了。
这是环绕着这个大都市的巨大的环行线之一。鸟忙碌地环视着他应该拐弯的方向。天空
黑云密布,裹挟着雨气的风不停地吹着街树上沾满尘埃的树梢。信号变成了绿信号,在阴云
的天空显得特别清晰,鸟觉得就像被它吸引住了似的。鸟和那些在自己一生中一次也没有杀
害他人意识的人们同样被信号所保护着,他对此有点不舒服感。
“你去哪儿打电话?”鸟像个逃犯似地问。
“到最近的食品店打电话吧,然后,顺便买点香肠什么的,必须吃点东西。”
“行。”鸟发现食欲或胃都有点讨厌的抵抗感。他直截了当地问“不过,你的朋友能接
受吗?”
“那人长着鸡蛋型的脑袋,看上去挺善良,可是干的坏事不少,比如……”火见子没说
完就不自然地沉默起来,隐约可见她的舌尖舔着干燥的嘴唇。鸟想那个家伙一定是干过令火
见子难以启口的残忍的事,又恶心了,实际上还不是吃香肠午饭的时候。
“打完电话,买香肠之前还是给婴儿买衣物吧,还有婴儿篮。去百货店买的话还是快
吧。我不想去卖婴儿用品的地方。”鸟说。
“我去买吧,鸟,你在车里等着就行了。”
“妻子刚怀孕时一块去那买过东西,可那块儿尽是孕妇、婴儿,有一种野兽的气氛。”
鸟瞥了一眼火见子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她也感到恶心了吧。鸟和火见子两人都脸色苍
白,一声不响地并排坐在车里,车在公路上疾驰。过了一会,鸟突然自我嘲弄地说。
“孩子死了,妻子恢复以后,大概我们就得离婚了。补习学校也把我解雇了,只有那
样,我才能称作是自由的男人了。那是我一直梦寐已求的,不过却高兴不起来。”
强风从鸟这边朝火见子那个方向吹,火见子必须顶着风大声地喊。“鸟。”她叫道:
“你如果成了自由的男人,那就像我公爹提议的那样,把房子和地卖了,一块去非洲怎么
样?”现在,在眼前就有个非洲!鸟想,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是荒凉的唤不起热情的
非洲。在他内心非洲如此黯然失色,是打他对非洲怀着最初热情的少年时代以来的第一次。
寂寞地伫立在灰色的撒哈拉沙漠的那个自由的男人,他在东经一百四十度的蜻蜓型的岛上杀
死婴儿逃亡到这里。他在整个非洲转来转去,就像一匹野猪捉不住一匹愚蠢的地鼠,茫然地
站在撒哈拉大沙漠上发呆。
“非洲啊。”鸟无动于衷地说。
“你现在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只是沉思,鸟。当你的双脚踏上非洲土地的那一瞬间,
你的热情就会恢复。”火见子说。”
鸟忧郁地沉默不语。
“我对你的非洲地图很入迷。鸟,我和离婚后成了自由男子汉的鸟一起到非洲去,就用
那个地图来找路。我昨天,你睡着以后,我一直在看那个非洲地图,都有点感冒了。鸟,我
需要你,需要自由男子汉的鸟。我说弄脏了我们的手时,你说不是我们的手,可是,还是我
们的手啊。鸟,我们两人去非洲吧?”
鸟好像吐出一口苦涩的痰似地说:“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