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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掏出来,给他盖在脑后好吗?”
鸟看见火见子按他说的取出帽子盖在婴儿头上时,胳膊直发抖。然后,鸟和火见子不管
三七二十一地从那些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靠近他们的患者中突围出去。
“可爱的婴儿,像天使似的!”一个中年妇女象唱歌似地说。鸟有一种被轻蔑的感觉,
即使如此他们也只是低着头脚步不停地一口气从那儿穿了过去。
病院前的广场上,正下着不知是第几场的倾盆大雨。火见子的汽车像水鳖似的在雨中疾
速地退到了抱着婴儿篮的鸟的跟前。鸟先把婴儿篮递给车里的火见子,然后自己也钻进车
去,把婴儿篮接过来放到膝盖上,为了使它安定,鸟就像埃及王的石像,必须保持上身的垂
直。
“行吗?鸟。”
“嗯,行。”鸟说。
小汽车宛如在竞技场上出发一般,猛地往上一窜,鸟的耳朵撞在车顶篷的支柱上,他屏
息忍住疼痛。
“现在几点了?鸟。”
鸟用右手扶着婴儿篮,看了一下手表,表针指着无聊的时间,已经停了。
这几天来,鸟只是习惯性地戴上手表,却一次也没有看时间,不必说他既没有给表上
弦,也没有调整时间。鸟生活在那帮没被奇怪的婴儿纠缠,过着平稳的日常生活的家伙的时
间圈外。几天来,他总有一种生存着的感觉。而且,现在鸟也没有复归到他们的时间圈里。
“手表已经停了。”鸟说。
火见子打开汽车里的收音机,正是新闻节目时间,男播音员在讲莫斯科又开始核试验后
的反响。日本原子弹氢弹协会声明支持苏联核试验的宗旨。不过,其内部也有各种各样的动
向,下一次的原子弹、氢弹禁止世界大会可能会陷入混乱。对原氢爆协会的声明怀有疑问的
广岛被爆者的录音也插了进来。究竟有所谓的纯洁的核武器那种东西吗?苏联人即使在西伯
利亚进行核试验,难道能说是对人畜都无害的吗?火见子又调到另一个台,正播放着大众音
乐。探戈舞曲,本来在鸟听来,所有的探戈舞曲都是一个调子。那曲子响了好久,终于被火
见子闭掉了。鸟们没能与时间相遇。
“鸟,原氢协会屈服了苏联的核试验哪。”火见子实际上并没有对此感兴趣的语气说。
“好像是那样。”鸟说。
在他人的共通的世界里,只有一般人的时间在进行着,世界中的人们感到同样的坏命运
正在逐渐成形。不过,鸟只管支配他个人的命运的怪物婴儿的小睡篮。
“哎,鸟。在这个世界上,和不管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与从核武器生产中直接或间接
地获得益处的人们不同,有没有纯粹是希望打一场核战争那样的人呢?大多数的人没什么特
殊的原由,但相信这个地球的存续,而且也希望如此,可那些黑心肠的人们,同样也没有原
由,却相信人类灭亡,并且寄希望会那样。象老鼠那么小的叫做莱米科的北欧产的小动物,
时常集团自杀,可是在这个地球上也有像莱米科的人们吧,鸟。”
“你是说怀着黑心肠的莱米科似的人吗?那正是联合国必须尽快拟定逮捕对策的。”鸟
接过话碴儿。
然而,他自己不想加入去抓那些黑心肠的莱米科似的人们的十字军。不如说,鸟感到具
有那黑心肠的莱米科似的存在掠过自己的内心。
“真热啊,鸟。”火见子好像对刚才说的这个话题并没有特别的兴趣,冷淡地转换了话
题。
“是啊,确实热。”
从车底颤抖的薄金属板下传来发动机的热气,赛车的顶篷又将鸟们密封着,所以渐渐地
他们感到好像被塞到干燥室里似的。可是,如果把车顶篷卸下来一部分的话,很明显风裹挟
的雨滴就会从那里飘落下来。鸟无可奈何地调查了一下车顶篷的情况。那是相当旧式的车篷。
“鸟,没办法。常停几次车开开门放放风吧。”火见子看着灰心丧气的鸟说道。
鸟看到车的前方有一只死掉的被雨淋湿的麻雀躺在那里。火见子也看到了。鸟们的车朝
前开去,当那只麻雀在视野里沉没下去的时候,车突然大幅度倾斜地拐了个弯,车轮陷到积
存着混浊黄水的柏油路边的深坑里。鸟抱着婴儿篮的两手指猛地被撞了一下。车开到坠胎医
主的病院之前,我大概也弄得遍体麟伤了吧,鸟悲哀地想。
“对不起,鸟,”火见子说。那是忍受着痛苦发出的声音,她的身体哪块儿也一定被撞
了吧。鸟和火见子都不想谈及那只死麻雀。
“没什么。”
鸟说着把膝盖上的婴儿睡篮又放回原来的位置,从上车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俯身直视孩
子。孩子的脸变得越来越红,无法判断是否在呼吸。好像窒息了似的。鸟突然感到恐慌。晃
了晃婴儿篮,突然,孩子好像要咬住鸟的手指张大了嘴,用难以相信的大声哭了起来。他紧
闭着眼,露出仅有一条一厘米左右象线那么细的缝,没有一滴眼泪,身体震颤着,没完没了
地哭了起来。啊,啊,啊……鸟刚从恐怖中摆脱出来,想用手掌盖在孩子那蔷薇色的嘴唇
上,可新的恐怖的情感又抑止了他那样做。孩子的脑瘤上盖着的小山羊花样的帽子哆哆嗦嗦
直颤,他仍在不停地哭着,啊、啊、啊……。
“孩子的哭声,好像包含了好多的意义呢。”火见子迎着婴儿的哭声,自己也扯开噪子
大声地说。“也许孕育着人的语言的所有意义呢。”
婴儿还在哇哇哇……地哭叫着。“我们听不懂那哭声的意义真是幸运啊。”鸟不安地说。
鸟们的汽车载着婴儿持续的哭声,在马路上跑着。就像装载着五千只蝉在跑,同时,鸟
们也感觉到就像潜只一只蝉的身上飞。结果,鸟们不能中止与车里的热气和婴儿的叫唤的对
抗。他们把车在路边停好,打开车门。车内潮湿的热气,就像热病患者打嗝时呼出的气,发
出一声声呻吟飘了出去,而和雨滴一起冰冷濡湿的外面的空气却闯了进来。浑身冒汗的鸟们
立即感到寒气袭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颤抖起来。鸟的膝盖上的小摇篮里也悄悄飘进了一点
点雨滴,比眼泪还小的小颗粒牢牢地粘在婴儿通红的闪着光泽的脸颊上。
婴儿仍在哭,断断续续的哭声中还掺杂着咳嗽声,那使全身都发抖的咳嗽很明显是异常
的,令人怀疑婴儿是否还患有呼吸系统的疾病。鸟把婴儿篮倾斜了一下,好容易才把雨滴挡
在外面。
“在那样被管理的空气里保护着的婴儿,突然接触外面这样的空气,很可能得肺炎呀,
鸟。”
“是啊。”鸟说。他感到一种沉重根深蒂固般的疲劳。“真难办。”
“这种时候,要想不让婴儿哭的话,究竟怎么办才好呢?”鸟感到自己实际上是个无感
觉的人,他说。
“常看到给婴儿喂奶。”火见子说完就闭上了嘴,然后急忙又加了一句:“应该准备点
奶粉,鸟。”
“稀释的奶粉还是白糖水?”表疲力竭的鸟换成嘲弄的口吻说。
“我去一趟药局。怎么说呢,也许有那种仿照乳头的玩具吧。”
于是火见子冒着雨跑去,鸟没把握地拎着婴儿睡篮,目送着穿着平底鞋跑去的情人的背
影。她是同年龄的日本女子中接受过最好的教育中的一个,不过其教育是空虚的,不起作用
的,她连极普通的女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智慧都没有。她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生自己的孩子
吧。鸟想起了当年在大学的低年级时,经常聚在一起的一帮活泼的女生中最活跃的火见子,
不禁对现在像一条胡乱地蹦跳在泥水中笨拙的狗似地跑去的火见子心升一种怜悯之情。谁能
预想到那个年轻好炫耀学问又充满了自信的女大学生的未来呢?留在车里的鸟抱着婴儿篮坐
在里边,这时有几台长途运输的大卡车像一群犀牛轰隆隆地疾驰而过。鸟和婴儿坐着的汽车
也随之震动起来。鸟在大卡车群的轰隆隆的声响中,感到好像听到了一声意义不堪明了,但
又尖锐急迫的呼唤。那自然是幻听,然而,鸟在那幻听过后却徒然地倾听了一段时间。
火见子脸上挂着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中生闷气时的表情,公然无视他人的目光,顶着夹
着雨滴的阵风返了回来。她没有跑。鸟从她魁梧的身上看出和他同样丑陋的疲劳。可是,火
见子一返回车里,立刻就抑止住了婴儿的哭声,她高兴地说。
“婴儿含着的玩具的名字叫奶嘴儿,一时想不起来了。嘿,买了两种,鸟。”
奶嘴儿一词从遥远的记忆的仓库里搜寻了出来,似乎又恢复了自信。不过,在火见了摊
开的手掌上的黄土色的橡胶制的,像是有着枫叶的翅膀的放大的果实。鸟的婴儿像看一台似
乎难以操作的机器似的望着它。
“里面有蓝芯的是矫正牙用的,再大一点的孩子能用。鸟,这个没有芯的软软的肯定能
用。”火见子说完,就把它给贴到哭叫的婴儿的桃色的口腔。
鸟想说,为什么连矫正牙用的都买了呢?
鸟看到婴儿对给他放在嘴里的东西,用舌头轻轻地往外顶了一下。
“好像不行,用这个还太早了吧?”试了一阵,火见子完全束手无策地说。
“那么只能就这样出发了。走吧。”鸟说着把自己一侧的车门关上了。
“刚才我看药店的挂钟是四点,五点钟以前能赶到医院。”火见子发动起汽车,脸色阴
沉地说,她也朝着这不吉利的正北方。
“大概不会哭上一个小时吧。”鸟说。
五点三十分,婴儿哭累了,睡着了,可鸟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鸟们的车已经在一个洼
地转了五十分了。那是个夹在南北两个高台中的洼地。鸟们的车来回过了好几次那弯曲混浊
的湍急的窄河,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在一个死胡同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又跑到
相反的高台的另一侧去了。火见子还记得乘车到过那个坠胎医的医院的正门前。登上高台
后,她才确定了其大概的位置。可是,一旦乘车来到住宅密集的洼地进入铺设不太好的纵横
交错的窄路上时,鸟们就连他们的车现在朝哪个方向跑也无法确定。好容易来到了火见子记
得的那条小路,对面开过来一辆绝对不会给他们让路的小型卡车,鸟们的车必须往后退百米
左右才能错开车。等小卡车错过去鸟们的车要返回去时,却转到了一个和刚才不同的胡同拐
角,而这条路是单线通行的,车不开到下个拐角前无法倒退回去。
鸟和火见子一直沉默着。他们都过于烦躁了,他们没有自信,说些什么才能使对方不受
伤害。这个路口已经过了二次了,就连这样,在他们之间似乎也能成为马上就招来锐利裂痕
的危险,特别是鸟们屡屡地在一个小派出所前通过。那是一个颇象有着乡土气息的旧村公所
的房子,门前有树干的成长和枝叶繁疏都完全不同的雌雄二棵银杏树。鸟们害怕引起银杏树
后面警察的注意,每次提心吊胆地通过派出所前。他们从没想问问警察那个医院在哪儿。鸟
们就连和商店待上的佣人们确认一下病院所在的街名也难以做到。拉着脑袋上长着瘤子的婴
儿的赛车,上了那个谣传得已经使人感到可疑的病院。如果这谣传传起来的话,一定会惹起
麻烦。医生在电话里特意叮嘱过,来病院时,不要在病院附近的小铺那停留。因此,鸟们几
乎都没完没了地堂堂正正在那一带兜开了圈子。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前恐怕也到达不了目的地
吧?本来那种为杀死婴儿而设立的医院就不存在吧?鸟的脑袋里装满了如此固执的念头。并
且执拗的困意使鸟昏昏欲睡。他又害怕睡着了使婴儿篮从膝盖上滑落下去。婴儿脑瘤的表皮
如果是包着从头盖骨的孔里露出来的脑质的硬脑膜的话,恐怕立刻就会撞碎吧。然后,婴儿
就会在变速器和脚闸之前渗透开来,被弄脏了鸟们鞋的泥水涂抹得面目模糊,呼吸开始困
难,渐渐地在痛苦中死去吧。那是最坏的死。鸟拼命地从睡意中挣脱出来,一瞬沉浸在意识
的深渊里的鸟被火见子紧张的呼唤惊醒。“别睡,鸟。”
婴儿睡篮几乎就要从膝盖上滑下去了,颤抖鸟紧紧地把它抱住了。
“我也困了。鸟,真害怕。好像要出事。”
浓重的暮蔼已经阵临在洼地上,风已停歇,可是雨仍占据着洼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车窗的玻璃上蒙上了一层水气,使视线变得模糊。火见子只把一侧的前照灯打开。火见子略
带孩子气的情人的埋怨开始发挥作用。鸟们的车来到两棵银杏树前时,有一个年轻的农民模
样的警察不紧不慢地从派出所里出来把他们的车叫住了。
鸟们脸色苍白,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