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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搀扶下,她躺上床,他替她脱下黑色高跟鞋,用两根手指扣住。
她恍惚地注视着在他指间晃荡的鞋影,感觉自己的心,也软弱地摇晃。
她掩落羽睫,悲伤与睡意同时袭来。
「学长,你对我真好。」低微的嗓音幽蒙地逸出唇。「如果那时候,我爱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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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睡后再醒转,已是午后时分。
这天,是周末,冬日的阳光闪过微微飘动的窗帘,攀上叶茵茵的脸,亲昵地爱抚着,她感觉到异样,迷蒙地掀开眼皮。
神智半晌走失,再回来时,不知从哪儿携来几个小矮人,拿榔槌在她脑子里乒乒乓乓地敲,她捧着头,痛得不住呻吟,翻身下床。
她扶着墙,进浴室梳洗,冰凉的水泼上脸,神智是清楚了,太阳穴却更疼,她按住那不停跳动着的脉搏,一次次深呼吸。
好难受!她不行了,非吃药不可。
她蹙眉,打开急救箱找头痛药,收得整整齐齐的各式药品,却独独少了这一样。
吃完了吗?
她心凉,斟一杯开水,一面啜饮,一面在屋内翻箱倒柜地找,希冀说不定能找到她随手抛落的遗珠之憾。
蓦地,她灵光一现,想起之前去日本出差时,买了几盒当地有名的药品,她回房,拖出床底下一只收纳箱,打开。
找到了!
她眼睛一亮,取出一罐止痛药,和水吞下一粒,正打算重新盖回收纳箱的盖子,一条深色毛线头捉住她目光。
她怔忡片刻,终于,颤着手捉住毛线头,轻轻一扯,拉出一条灰蓝色的围巾。
围巾,是用毛线一根一根打的,织法还算细密,但中间偶有不规则的空洞,显示出新手的生涩。
她握住围巾,感受着那毛茸茸的触感,掌心悄悄地刺痛着。
这是她亲手织的围巾,是她两年前,没能送出的生日礼物,因为她深爱的那个男人,不仅忘了她,也不愿接受她的任何示好。
他说他对她没感觉了,根本不记得与她共享的点点滴滴,他说因为车祸丧失记忆的自己人生已是一团乱,不需要她的爱再来加重他负担。
他说他的人生,是一片空白,他无法往回头看,只能选择前进。
他卖掉「圣翊」的股分,退出公司,离开她,不让她再来干扰自己。
他不要她了。
她失去他了。
一直到现在,她还有几分茫然,不确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何与自己相爱六年的男人,能在一夕之间推翻两人的情谊?
她不明白,为何他看着她时,眼神能那么冷漠,好似她真的是个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甚至不再看她了,昨日与他重逢时,他的目光不曾在她脸上停留超过一秒。
他忘了她了。
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什么?难道不是海枯石烂的执着吗?不是坚定地相信着,彼此会相爱到永恒?不是即使爱人受伤了死去了,爱的味道,爱的生命,仍呼吸着滋长着,永不枯萎吗?
爱,如许脆弱吗?
没有酸甜苦辣的回忆做养分,就无法存活吗?
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吗?她真的无法再唤回那个曾经深爱自己的男人了吗?她的愿望、她的期待,终究只能落得一场空吗?
「我不相信,不相信……」叶茵茵揪住围巾,掩住鼻唇,低声哽咽。
围巾颜色依旧,味道依旧,她呵护六年的爱情,却已奄奄一息,她唤不回,唤不回啊!
「学长,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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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时候,我爱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叶茵茵入睡前一句沙哑的呢喃,困扰了楚翊整整一夜,他在床榻上翻腾着、挣扎着,怎么都睡不着。
如果那时候,她爱上的人是他——
这可能性,他早设想过无数回,如果那时候,伸手救她的人是自己,如果她惊吓过后睁眼看到的人是他,如果他抢先圣修一步,如果他不因为顾忌好友的关系,迟迟不敢对她展开追求……
那么,情况是否可能改变?
如果那时候,我爱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若是从现在开始呢?现在开始爱他也不晚,她可愿意试一试?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一念及此,楚翊蓦地弹跳起身,胸口有如万马奔腾,剧烈地冲刺着、撞击着,他昏昏然,在屋子里踱步,六神无主。
他可以吗?可以对她表白吗?现在是适当时机吗?他终于可以不必再默默守候了吗?
他思索着,用理智,更用情感,思潮在脑海翻滚。
夕阳西沈,华灯初上,他有了决定。
他和莎莉约在餐厅见面,赴约前,先去挑了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
她见到他,先是不悦地皱眉,接到他送的名牌手炼,容色稍霁,才刚要赏他一记女王的微笑,听到他下一句话,立刻又变脸。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地扯高嗓门。「你要跟我分手?」
「是。」他点头。
「为什么?」她脸色铁青。「你爱上别的女人了吗?是谁?是那天我们在KTV上碰到的小模特儿吗?还是那个到现在还苦苦倒追你的广告公司经理?」
「都不是。」
「那到底是谁?」
「那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当然很重要!」莎莉咬牙切齿,抓狂地咆哮。「你这可恶的男人!我早知道你不可能乖乖跟一个女人交往,你的纪录太差劲,你、你、你太过分了!楚翊。」
他是过分。楚翊苦笑。
这世上,没有比玩弄女人感情的男人更可恶的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罪无可赦。
「你听着,我林莎莉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女人,除非你给我一个好理由,不然我绝不同意分手!」
「因为我不爱你。」她要理由,他就给她。
「什么?」她愣住。「既然这样,你干么跟我交往?」
因为他太想放下某个女人,因为他明知爱不到她,只好绝望地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寻找爱情,盼着终有一天得到解脱。
但……
「我没办法爱你。」他歉然地望着第十三号女朋友。「我承认自己很喜欢你,你很活泼、很大方,有时候也挺幽默,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那你为什么不爱我?」
因为他的心,就是无法为她甜,也无法为她痛,更不可能,为她而融化。
「对不起。」他很抱歉。
「啊~~」莎莉爆发了,尖叫声响彻整间餐厅,震动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毫不在乎,只想亲手掐死坐在对面的男人。
玉手拽起酒杯,狠狠往他脸上一泼。
他闭上眼,心平气和地品尝着自颊畔滑落的酒滴。
「你真是个烂人!楚翊。」莎莉咒骂。
他的确是。
「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自以为是的男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告诉你,我林莎莉不希罕你,我想要男人,只要招一招手,随便也有几打让我挑,轮不到你嚣张!」
这话也不假,她才貌兼备,确实不乏为她倾倒的追求者。
「本大小姐肯跟你交往,是给你面子,你却……你……」她蓦地哽咽,满腔气苦宣泄不了。
这都该怪他。
楚翊不忍地望着她苍白的容颜,有股冲动想起身安慰她,但他知道,一旦决定分手,多余的温柔对女人而言只是另一种残酷。
于是他强迫自己静坐不动,沈默地任由她骂他恨他,然后蒙着脸转身,匆匆离去。
餐厅里一干食客,纷纷投来鄙夷的视线。
楚翊苦笑,自知罪有应得,他拿纸巾擦干脸,招手请服务生结帐,在等待刷卡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
他意外地瞪着萤幕上显示的人名,两秒后,才按下通话键。
「楚翊,我是圣修!」经由无线回路传来的声音粒子急躁地跳跃着。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话语未起,先传来一声重重叹息。「茵茵又来了。」
他一震。
「我拜托你,来带她回去好吗?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于圣修哀嚎,语气丝毫不掩厌恶。「她说过两天就是我生日,硬要替我庆生,我想赶她走又怕她当场大哭,可是她不走我会很困扰啊,我女朋友如果知道她来过,一定会很生气……」
「我马上过去!」简洁的回答收拾了于圣修一连串的抱怨。
挂电话后,楚翊接过服务生送回的信用卡,草草在签帐单上签名,便迅速起身,旋风般地卷出餐厅。
苍蓝的夜兽无言地吞进他身影,利牙将他胸口咬下一块。
他深深吸气,忍受着那疼痛……
茵茵啊!这傻女孩,她究竟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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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翊赶到于圣修住处时,叶茵茵正快乐地在厨房里忙碌,她戴着隔热手套,将亲手做的蛋糕送进烤箱后,探出头来,一见来人是他,脸色微微刷白,但很快地又端出一张若无其事的笑颜。
「学长,你也来了啊!那正好,就跟以前一样,我们三个人一起吃蛋糕,帮圣修庆生。」
说着,她又退回厨房,继续忙碌。
楚翊复杂地注视她的背影,说不出胸口是酸是苦,半晌,他深吸口气,拉着于圣修到客厅一角。
「她来多久了?」
「差不多快五点的时候到的吧。」于圣修皱眉。「就像你看到的,她抱着一堆东西来我家,说要做菜给我吃,还烤了蛋糕。」
「她只是想帮你庆生——」
「我不需要!」于圣修懊恼地打断他。「我不缺人帮我过生日,我有女朋友,我们就快结婚了。」
「你说什么?」楚翊一惊。「你要结婚了?」
「明年过年前吧。」
「是那个当初照顾你的护士吗?」
「就是她。」
真的是她!
楚翊悚然,得知深爱的男人要跟别人结婚已经够让茵茵难过了,要是她知道对方就是圣修住院时,负责照料他的护士,一颗心怕是会碎成片片。
「你千万别跟茵茵说这件事,她会受不了的。」楚翊焦急地叮嘱,顾不得应该先祝福好友。
「我知道,我也不想她在我家崩溃啊!」于圣修叹气。「问题是总要有人点醒她吧,她不能一直活在过去,还硬要拉我跟她一起困在那里。」
「她不是故意的。」楚翊涩涩地为叶茵茵反驳。「她只是……太爱你了,你就不能体谅她吗?」
「你要我怎么做?」
「至少今晚,让她帮你过生日。」楚翊提出折衷方案。「我答应你,吃完蛋糕后就带她回去,也会劝她别再来找你。」
「我做不到!」于圣修一口回绝。
楚翊骇然瞪他。
「我不想假装。」于圣修不以为然地拧眉。「我受够了,楚翊,两年了,我只想好好过日子,能不能要她别再来烦我了?」
「你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
「办不到!我不想给她错误的期待,明明不爱她,却还要假装温柔,不是更残忍吗?」
说得没错。楚翊黯然。就像他强迫自己狠下心跟莎莉分手,他完全能明白圣修的心情。
但,对方是茵茵啊,教他怎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圣修待她冷漠无情?就算是错的,就算太强人所难,他还是希望圣修能让步。
「她也是你曾经想要求婚的女人,圣修,为她想一想吧,算我拜托你。」他苦涩地请求,这辈子,他不曾为了自己求过任何人,但为了她,他愿意。
于圣修的反应是大翻白眼,脸色阴晴不定,显然不想再多忍耐一秒钟。
他冲进厨房,直接下逐客令。「妳回去!叶茵茵。」
她正切着菜,闻言,身子一僵,扬起惨白的脸,唇角勉强牵着一丝笑。
「怎么了?圣修,你不喜欢吃巧克力蛋糕吗?还是我另外烤一个……」
「不是蛋糕的问题,是你!我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
残酷的言语如冰雹,在她身上击落点点伤痕,她颤抖着,不许自己忘了微笑。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你放心,等我们切完蛋糕我就走,我不会待太久,再一个小时,好吗?」
他凛眉不语。
她当他是答应了,捧起一篮刚洗好的草莓。「这个,你最爱吃的,记得吗?以前你最喜欢拿草莓沾着糖霜吃,还有香槟,我也买来了,在这里,你要打开吗?」
他一动也不动。
「那我来开,我很会开香槟喔,你跟学长每次开香槟都会喷得到处都是,可是我不会,我……我来开。」
她握住香槟瓶,撕开锡箔纸封套,想转开软木塞上的铁丝网,却因为手指颤动得太厉害,怎么都除不掉,反而划伤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