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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自寻死路?”隗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以隗状的意思,宗室、老秦人和楚系都在利用武烈侯,但武烈侯岂能没有对策?秦王政又岂肯束手就缚?
“或许你觉得匪夷所思。”隗状说道,“但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大王和武烈侯联手镇制,其威力之大完全可以摧毁一切。”隗清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似乎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决战结束后,武烈侯就身不由己了。”隗状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微微上扬的嘴角处更是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你以为他能置身事外?失去了宗室和老秦人的支持,他还有什么?他自己就是宗室,他就是宗室的魁首,他就是中土最大的诸侯,而中土的再一次分裂,始作俑者就是他,他是大王最大的仇敌。”
隗清无言以对,脸色愈发的苍白。
“我请你们去代北,就是想最后确定一下我的推测。”隗状指指隗清和琴唐,“你们去巴蜀,竭尽所能为中原决战提供粮食和武器。如果决战打不赢,谋划尽数落空。”
琴唐忍不住问了一句,“决战胜算如何?”
“正如你们所说,无论是咸阳政局还是北方形势,都不允许武烈侯战败中原,所以,此仗必胜。”隗状的语气坚定有力
深夜,咸阳宫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秦王政和隗状、冯劫、蒙嘉、李斯等几位中枢大臣正在商讨爵秩等级的修改。
一个月前,右丞相隗状奏议修改二十等军功爵制,重拟爵秩等级制度。大家都知道这道奏议来自何处,目的又是什么,所以中枢几乎没有争论就通过了,直接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重拟爵秩等级制度的核心就是重建世袭制。二十等军功爵制里也有世袭制,但主要针对高爵位,比如爵位嫡子继承,隔代递减,历三代而没等等。高爵位一般只存在于豪门贵族,当然像商鞅、范睢这样的寒门贵族也有,但凤毛麟角,没有代表性。这一次爵秩等级修改的重点就是低爵位也可以世袭。
修改案草拟之后,马上送达北疆、中原和东南等地,请武烈侯公子宝鼎、长平侯公子扶苏、长沙侯公子高和上将军蒙武等重臣提出修改意见。
长沙侯公子高的使命完成后,旋即返回江南,全力开凿南岭大渠。就在这个月,公子高完成了大渠的建设,向咸阳报喜。咸阳此刻的注意力都在爵秩等级的修改上,正在和北疆斗智斗力。秦王政略表嘉赏后,便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
武烈侯与公子将闾、司马尚、杨端和等北方军政官长商讨之后,很快回复咸阳,对这份草案提出了修改意见,一句话,没有达到武烈侯的目标。
中枢再次商议,隗状、王绾、冯劫、麃公和公子豹等大臣要加大修改力度,而李斯、周青臣、司马空等大臣则强烈反对。
世袭制一旦覆盖了整个爵秩等级制度,再想改回来就难了,而其对大秦统一后的政治格局影响深远,关系到国之根本,必须慎重。
秦王政对武烈侯的胁迫也是怒气冲天,但随着争论的深入,形势对咸阳宫越来越不利。
“当务之急是中原决战,是实现中土的统一。”隗状神情疲惫,嗓音略显嘶哑,可见这段时间也是心力交瘁,“中土如果迟迟不能统一,咸阳始终被动,根本无力打破当前的困局。我恳请诸位想一想,世袭制的重建相比中土统一,孰重孰轻?事有轻重缓急,中枢在此事上应该做出何种选择一目了然,何必在细节上纠缠不休?”
“世袭制就好比滔滔洪水,一旦决堤,如何阻挡?”李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最后他质问隗状,“统一之后,武烈侯威望日隆,实力膨胀,而封国陆续再建,各国封君势必与武烈侯联手胁逼咸阳,再度修改爵秩等级,假如封君之上建王爵,岂不是诸侯再起?”
在隗状的蓄意操纵下,朝野上下都在盛传武烈侯要在“封君之上建王爵”,爵秩等级要做颠覆性修改,世袭制更是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此传言非常符合贵族们的利益,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赞颂,武烈侯也因此赢得了所有贵族的支持,与之相对应的是,秦王政和咸阳宫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秦王政看到了危机。武烈侯掘开了大秦“法治”的堤坝,滔天洪水正呼啸而出,侥幸的是现在还有堵塞的希望,但如果咸阳退让,妥协,那么决口会越来越大,等到中原大战结束,整个堤坝也就轰然倾覆了。
从中枢里的争论可以看得出来,宗室、老秦人和楚系等豪门贵族正在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竭尽全力帮助武烈侯挖掘堤坝。很明显,局势正在失控,武烈侯正在失去对整个大势的控制,他已经身不由己了,他将很快被洪水所吞噬。
武烈侯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背离了自己的政治理念,要维持中土的分裂,要摧毁大秦王国?
在隗状等人激烈争执的时候,秦王政的情绪差点失控,他再也忍不住了,断然决定以兄长的身份写信质询武烈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有放弃中原决战了。
宝鼎接到秦王政这份措词激烈的书信后,心情十分沉重。
局势的发展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这证明他当初的想法是错误的,他拯救帝国的道路走错了。他虽然改变了历史,但大秦还是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第385章兄弟同心
第385章兄弟同心
宝鼎的情绪一度很低落,然而拯救帝国的理想还是让他很快振作起来,他必须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在宝鼎拿出国策变革策略的时候,他已经估计到其中的难度。人性贪婪,尤其反对中央集权制的豪门贵族在变革过程中,极有可能主导变革,继而把帝国推向分裂的深渊,所以中原决战失败后,宝鼎旗帜鲜明地维护秦王政和中枢的权威,事实上也就是维护秦王政和中枢的国策变革主导权。
宝鼎一直试图利用武力来胁迫咸阳,掌控国策变革的主导权,但事实证明,这是错误的,也是不切实际的,它将给大秦带来可怕的灾难。
秦王政和中枢绝不会放弃国策变革主导权,这是原则性问题。中央的权威不容挑衅,君王的尊严不容亵渎,假如中央失去了权威,君王失去了尊严,中央还是中央,君王还是君王吗?
宝鼎的想法是好的,但他一个人推动不了国策变革,他需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庞大的贵族群体与他齐心协力,然而眼前的事实很残酷,所谓的“志同道合”是有条件的,围绕在他身边的贵族群体有他们自己的利益追求。当宝鼎在借助他们的力量推动国策变革的同时,他们也在借助国策变革来掠夺自己所需要的利益,最终,两者因为利益目标的不同,不可避免地要分道扬镳。
宝鼎反复思考,推衍,还是认为自己的拯救策略没有错误,局势之所以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历史上秦王政在这段时间驱逐了熊氏外戚,昌平君熊启先是遭到罢黜,贬谪,接着在中原大战中叛乱,逃亡。与此同时,巴蜀人隗状和老秦人王绾出任左右丞相,蒙武和李信指挥中原决战。这场决战秦王政打败了。不得以的情况下,秦王政请老将王翦出山,请他到中原战场指挥决战。
从这些政治事件中不难看到,历史并没有因为宝鼎的出现而发生多大的改变。由此可以推测,在这段时间里,秦王政试图集权中央的策略遭到了巨大的阻力,为了统一,他不得不向枝繁叶茂的楚系,向强悍的老秦人妥协,朝堂之上随即形成了以隗氏为首的楚系、以王绾、王翦为首的老秦人和以蒙氏、冯氏为首的关东系三足鼎立的局面。
既然历史发展的主脉络没有变化,咸阳政局的发展自然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那么不难想像,宝鼎的出现不过是增加了宗室力量,扩大了豪门贵族的实力,让秦王政在中央集权的过程中遭遇到了更大的阻力而已。
历史上王翦赢得了中原决战,中土命运的转折就此完成。在其后的三四年时间里,秦王政在复杂的政治局面下,镇制了豪门贵族,击败了“分封”的反扑,神奇般地完成了中央集权,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其中的过程已经湮灭于历史,但可以想像,秦王政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又用尽了多少手段,打击和摧毁了多少对手。
然而,宝鼎来到这个时代的蝴蝶效应竟然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就在中土命运走向转折的时候,出现了,而且势头凶猛,挡者披靡。
这些年宝鼎的所作所为就像涓涓细流不停地流淌,汇合,到今天终于形成了一条滔滔大河。
历史轨迹的主脉络没有变,统一进程也没有变,但枝节脉络在宝鼎的努力下改变了,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中土大势出现了两种迥异于历史的变化,一个是齐国进入了抗秦战场,齐楚合纵大大增加了统一决战的难度,一个是匈奴人进入了代北战场,南北战争的大幕提前拉开,庞大的北疆防御体系因此不得不提前建设。
这两个变化导致大秦在中原决战中处于劣势,咸阳已经无法在决战战场上投入六十万大军,更严重的是,即便投入六十万大军,由王翦去指挥决战,也无法像历史上一样拥有绝对的胜算,如此一来,宝鼎和北疆镇戍军就成为决定这场决战胜负的关键因素,也就是说,宝鼎主宰了中土命运的转折点,主宰了大秦的统一大业。
正因为宝鼎占据了中土战略上的制高点,导致他在中土政治上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本来秦王政和大秦豪门贵族是决战前的政治博弈对手,现在变了,博弈双方变成了秦王政和宝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些反对中央集权的豪门贵族反而变成了“旁观者”,变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第三者。
宝鼎认定当前的政治危机是历史的必然,那么对策就很简单了,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历史继续行进在它固有的轨迹上,让秦王政和那些豪门贵族去做你死我活的斗争,而自己冷眼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宝鼎回书秦王政,为了大秦,为了统一大业,为了王兄,我愿敬献头颅。
秦王政看到这封信,呆坐无语。他突然冷静下来,想到了自己可怜的母亲,想到了饱受苦难的弟弟成蛟。秦王政连夜急书宝鼎,寡人要见你,要立即见到你。
第二天秦王政下令,出京北巡,去离石要塞。
隗状、王绾等人知道秦王政北巡的目的,很简单,要和武烈侯面对面的谈判了。
半个月后,秦王政抵达离石要塞。武烈侯宝鼎已经先期抵达,兄弟相见,自是把臂言欢,但谁都能看出来隐藏在他们笑容背后的重重杀机。
大帐内只有秦王政和宝鼎两人。
秦王政仔细打量着宝鼎,良久,展颜笑道,“你终于长成了国之鼎柱。”
宝鼎淡然轻笑,“谢谢王兄的信任。”
秦王政没有召他回京,而是以北巡为借口,与其相见于离石要塞,看上去是示弱,但实际上却是向宝鼎表明自己对他的信任。你可以把头颅给我,我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你的忠诚?
“王兄亲赴北疆,等于把我架在烈火上炙烤。”宝鼎笑道,“王兄不怕烤焦了我?”
秦王政脸色顿时冷峻,不屑地挥挥手,“你敢扬言割据称霸,让咸阳陷入被动,寡人当然要把你放在火上烤一烤。告诉我,准备何时南下?”
“十一月或者十二月。”宝鼎说道,“我带二十五万大军南下,一战可定。”
秦王政微微皱眉,“你担心北虏?”
“速战速决。”宝鼎说道,“匈奴人非常强悍,东胡人在饶乐水一线难以支撑,假如金秋匈奴人占据饶乐水,那么今冬的局面对北疆就大为不利,所以我不能久战,只能集结主力,一击而中,中之即退。”
秦王政松了口气。宝鼎能做出这个承诺在他的意料当中,而宝鼎的自信更是让他意识到决战基本上算是胜券在握,但此行的目的不是要取得决战的胜利,而是要与宝鼎在政治上达成妥协,他期待的最好结果就是建立兄弟间的信任,兄弟携手共创未来。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头颅给寡人?”秦王政冷声问道,“威胁寡人?”
“我需要王兄的信任。”宝鼎言辞恳切地说道,“王兄显然对我有很深的误会。”
“误会?”秦王政嗤之以鼻,“封君之上再建王,这是误会?”
宝鼎笑了起来,“难道在王兄看来,是我点燃了这把大火?”
“这把大火迟早都会自燃,但现在的事实是,是你点燃了这把大火。”秦王政的语气陡然凌厉,“你想让寡人背上兄弟阋墙的恶名?”
“如果没有这把大火,王兄是否会亲赴北疆?”
秦王政冷笑,但眼里掠过一丝赞赏之色。如果宝鼎没有点燃这把大火,让咸阳陷入危机,他的确不会亲赴北疆,他不到北疆,兄弟之间也就没有互相解释的机会,重建兄弟间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