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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 [历史之三国衍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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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揪住他袖口的手指,淡淡泛着白。
  还有……典韦将军……
  什么?眉峰一耸,生生挤出一条长沟,曹操反手握住荀彧指尖,他的指甲扎进肉里,似乎还抓得骨骼格格作响——典韦他……那一阵血污仿佛又没头没脑地涌上来,浓浓将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严实。
  荀彧的脸色也被捏微微发白,将军,临行前奉孝有言,张绣诡诈,恐其勾结刘表,若一战不成功,即可退守舞阴——一字一字如针扎心。
  又是他……他就不能直接说出口?
  非要拐弯抹角托人传信,可杀。
  曹操松开守,箭伤一阵绞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如深潭,还有么?
  荀彧从袖口掏出一封书,得知战败,奉孝有信来。
  放在他枕边,也不告退,就悠悠走了出去。
  帐外天色墨黑,郭奉孝……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就知道这一世注定败在他手下,这简直——有一种天命一般的东西盘旋。
  唯独是……酒量略胜他一筹吧……
   
                  第 6 章
  文若——原来这信,并不是写给自己的,曹操早已料到,嘴角却仍绷紧了。
  侃侃而言行兵布阵,条条理理,毫不像他表面纤弱,似乎风一吹就会折腰,胸中韬略,在帐下谋士中一比,鹤立鸡群。
  好像什么都没能逃过他的眼。
  闭眼,满脑中唯有一个青衫背影,他立在小池畔,悠悠道——将军,这锦鲤,可是美人怨气之所化呢……
  越是狠戾,越是美艳。
  自古皆然。
  一如他生就消瘦的面孔,浅淡的眉,和那双百看不透的眸子,依稀记得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遮得面目暧昧。
  曹操忽然想,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定要把他脸上的画皮狠狠揭下。
  信写在月白织绢上,字迹清晰,临折的时候微微向右上方扬起——同他唇角琢磨不透的笑意。
  后来,不咸不淡聊起天气,劝添衣。
  又顾盼左右聊到荀彧家院子里种的花木俱已凋零,不若明春种几株常青植物……将军遣来的丫头叫翠娘,伶俐可人,笑起来宛如画眉鸟……扯到天涯海角。还道——文若得胜归来,弟将具酒焚香,潜心以待。
  没有署名,丝帛被紧紧捏在掌心。
  手一松,落下地,平平展展,不留痕迹,像极了他不论何时何地都摇曳生姿的嘴脸。
  郭奉孝——曹操恨不能拔剑起,肩上一阵剧痛,手臂终于无力垂下去。
  ——传医官……还有把这丝绢,给我,烧烬。
  郭嘉很清楚,将军班师得胜归,当然要觐见皇上——姿态不做足,不是那人的风格。接着就要拜祭天地还要宴会群僚得犒赏三军。
  总之,跟他小小的郭祭酒没有任何关系。
  百官贺宴的时候,也懒得去凑热闹,在那么一大群人中间,隔着高高数级台阶,蒸腾的食物热气酒气焚的百花香炉——怎可能看得清楚他的脸。
  于是托病。
  谁知一托病,还真的病了。
  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论如何,文若……都会是第一个来探自己的人。
  他家的门似乎没有栅,从来都是虚掩,所以荀彧也从来不敲门。
  这一次却惊了人,刚进院子就在门口撞翻了个丫头。
  汤汤水水洒了二人满身,还伴着那丫头清脆的惊呼——天……热腾腾的液体就望脸上泼了过来,仔细一嗅,居然是浓浓一剂汤药。
  翠娘……早说过院子里路滑,打霜了,走路要当心……文若?
  荀彧抬头,只见门廊上搬一把躺椅,椅上厚厚搭着两层缂丝蟒缎椅袱,郭嘉斜斜靠着,披散头发,足尖挂住一双鞋,摇摇摆摆将脚搭在门廊的栏杆上。
  他还是悠悠然地笑着,哎呀文若,那可是三两银子一副的汤药,打翻了可是你赔给我?
  荀彧细细看了他几眼,轮廓清瘦——那是生就的,眉目倜傥——那是生就的,唇色极淡——那是生就的,面颊潮红——那只怕是方才晒出来的。这人,怎么看,也不像生了病的样子,偏生就是懒洋洋横在躺椅上,俨然病久体虚,还弱不胜衣。
  将军贺宴,你怎么不去?荀彧揩了揩衣上褐色液体,它们无缝也缠绵,一下子就把好好的衣料染得狼藉一片,竟然还仿若天生。
  我?郭嘉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我不是病了么?
  荀彧斟酌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可是真病了?
  郭嘉倏地皱了眉,还撇了撇嘴,不但病了,连药都洒了。忽然又说,文若,那书信,可还在?
  那信……荀彧揉了揉额角……信……信却是给将军……了。
  荀彧听得他正言厉色地问了那么一句,只当他会借题发挥讥刺许久,郭嘉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没了下文。倒像是一脚踩空,悬了半天放不下来,待要说什么,又一时找不到话题,也就只好僵着看郭嘉。看着一双家常软屐在他足尖堪堪挂着,每每快要落下来,又被他微微一仰,牢牢勾住。
  两下无言。
  啪嗒一声,那双鞋子忽然踩到了地上,一恍神手腕已被郭嘉扣住,走,文若,陪我去喝酒。说起来……那落花春入口清甜,回味绵长,真是佳酿,十足名品啊。郭嘉脸上竟真的满是神往之色,眼睛亮得仿佛一拧能拧出酒来。
  呃……荀彧微微一笑,终于还是如他所愿道,明日将军设祭,奉孝可去?
  有酒,当然要去。
  若是无酒呢?
  郭嘉一边扯着荀彧衣袖往外走,一边回头叫道,翠娘翠娘,晚上的汤药还去江郎中处,帐记在荀大人名下。
  荀彧的声音太低,一不小心就被盖了过去。
  一时间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听见。
  曹操站在傾心亭侧,拎起一壶落花春倒入鱼池,酒香四溢。那人,怕是闻到酒香,也装不成病了吧。
  一回头就看见郭嘉一身素服,摇摇摆摆地来了,发髻整整齐齐,冠却怎么看都有些斜着,让人忍不住总想伸手去扶一扶,再扶一扶。
  真是好酒。郭嘉拱了拱手便算作见礼,将军征战数日,令人好生挂念啊。
  他也知他挂念的不过是酒,却依然拦不住地从心里泛起一丝笑意,奉孝,你看这锦鲤,竟也上了酒瘾。一日不饮,如隔三月。花鸟虫鱼,尚且如此。然后侧过脸去看他,这人本来就是瘦,一袭宽大的素服往身上一披,更是飘忽得仿佛空无一物。
  让人直想狠狠地撕开那空空荡荡的袍子,看看底下是不是真的不过是一抹不可捉摸的雾气,风一吹就散了。还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有皮骨血肉,活生生的,温暖的。
  郭嘉笑了,天地万物自是有情,将军回朝不忘祭祀阵亡将士,也是多情美事一桩啊。
  曹操懒懒放下倒空了的酒壶,奉孝过誉,今日不过是私祭典校尉罢了。
  郭嘉眼眸略微一晃,便又笑道,将军亲自设祭,总不会……连酒都没有吧。说着还眯缝了双眼,一副宿醉未醒的嘴脸,生怕他不知道他是为酒而来。
  他不过是……为酒而来。
  曹操大笑,伸手拽住郭嘉右臂下亭,来来,奉孝,酒自然是有的。笑声志得意满,心下却感触良多,原来,原来,原来这人袍袖之下毕竟是有身体在的。总怕一握之下,掌心只留下柔软衣料,而如今手里的触感,虽然瘦是太瘦,毕竟,他在。
  正得意间,郭嘉却站住了,有礼有节地微笑,将军,郭嘉识路。
  他怒气上涌,恨不得一用力就掐碎了他,反正这手臂在他掌中也是薄得不成样子,一用力,或者就碎了,然后白骨森森都戳进自己掌中。
  那样多好。
  这个男人连骨头都要碎在他手里,多么好。
  他却只是悻悻地甩了手,火冒三丈地平静万分地走在前面。
   
                  第 7 章
  因是私祭,所以就在将军府院中进行。到场的也寥寥,不过是曹家子侄,然后就是程昱、荀彧、许褚,还有几个武将,郭嘉一贯不常与人往来,面目眼熟的也有,完全陌生的也有。
  众人肃立。
  郭嘉袖里笼着一杯酒,无所事事地站在最侧,反正人人都低垂着头,也看不见他无甚哀戚的样子。
  想来这些人也不见得悲伤到哪里去,典韦么,不过是一介武夫时时竖在曹操身后罢了,连面目长相都未必被人记得清楚。这一死,倒忽然成了人人称颂个个悲凄的英雄。
  跟死了节妇再立个牌坊也没什么两样。
  只有那人,却仿佛真的悲怆了个入骨。
  曹操回转身来,眼角竟然红得透彻,哽了几番,才切切说道,吾折长子,爱侄,俱无深痛,独典韦……咳了两声,又背过脸去,连话都说不下去,活活声泪俱下的戏分。
  他竟声泪俱下。
  郭嘉冷冷看着他,手指在袖中死死掐住错银嵌玉五凤朝阳的金爵,那些盘枝错节通通陷入掌心里去。
  他还要肩背微颤,平复许久再回过头,当日典韦与吾形影不离,对吾忠心不二,不成想……今日……今日……
  郭嘉微微低下了头,咬牙切齿牵出一个冷笑。
  他便不知他是故意作戏么?
  他便不知他是收买人心么?
  他便不知他这人清冷入骨,万人生死不放在心上么?
  他便不知他这人阴狠量窄,偏要气他个如鲠在喉么?
  他都知道。
  只是……这人作戏,也未免太真了些。
  他不由想到,若今日死的是他,曹操,或许也是这一样的戏码?抑或是,连这传统戏码都省了。
  万念挠心。
  郭嘉便只好低了头,垂了眼,死死盯着前面孝服小孩的后颈。那小孩不过七八岁,方才看到眉眼是极似曹操的,只是哀戚却真实得多。
  袖中的酒通通洒了出来。如同祭酹,倒是合了他这郭祭酒的名衔。
  郭嘉顿了一顿,就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嘴角微末的笑意却正好落入曹操眼里,如尖针入瞳,无声无息地就让怒气顺流而下,排山倒海。
  他竟只是冷笑。
  曹操高高站于祭台之上只觉芒刺在背。
  他不看他。
  他只是垂着头,袖着手,嘴边还含着一抹笑,似乎一眼就已看穿他,一眼就将他钉在了这空空如也的祭台上。
  四面风来。
  他惊觉小小一个祭酒郭奉孝,不过是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笑,竟让他恼恨地直想跳下台来掐住他的脖子。
  怎会如此?
  好好的一颗心,严丝合缝风雨不惊,那人随随便便酒意醺然就穿堂入室踩了进来,偏还左顾右盼漫不经心,仿佛不过是无意路过,一丝动容也无。
  如何还忍得他?
  如何还能顺着他淡淡然飘飘然笑着说可有好酒?
  怎不让人越想越怒,头顶都恨不得喷出火来。
  然——戏还是要往下演的。
  总不能让他看了笑话。
  他便索性越演越烈,感怀身世思古怀今牵牵绊绊句句都挂着典韦,仿佛典韦是他心头肉,又或是眼中珠。
  典韦若是泉下有知,怕也会瞠目结舌,全然想不起自己与曹操何时交情深厚如此。
  郭嘉却依然只是眉目不动,不知是入了定,还是失了魂。
  无趣之极。
  曹操端起一樽酒往地上一洒,懒懒道那就散了吧。
  荀彧等人倒是愣了许久,眼看这出戏紧锣密鼓情真意切演了半日,忽然哐的一声就落幕收场,若有所失的不是戏中人,是观众。
  郭嘉却是说走就走,礼数作足,还难能可贵地长揖及地,谢将军赐酒。将军固然为典校尉心伤欲绝,也当多加保重才是。语调平和,笑容恭敬,诚恳得疏离不堪。
  看他毫不把万事放在心上地转身而去,临园门时候扯下秋海棠最后一枝,强拉硬拽地抓住荀彧,簪至他鬓角,二人拉拉闹闹,径自去了。
  恨不得用肉掌将太湖石一劈两半。
  一拳下去,石还是石,嶙峋着扎进手掌,肩上紧缠的白帛下,丝丝有温暖的液体渗出。
  涓涓细流始,终于汹涌澎湃。
  踉跄了两步,终于不支。
  那日私祭之后,将军又不好了——翠娘端着汤药的托盘,对郭嘉说。
  郭嘉两只手都笼在袖子里,似乎捏着什么,玩得津津有味,看也不看翠娘一眼,在房里从右走到左,又从左走到右,来来回回。
  乐此不疲。
  终于停下来说,怪哉,为何从右往左须十一步,从左到右,却只需十步?
  顿了一顿,又开始丈量。
  翠娘也不吱声,盯着他的脚,一双皂色丝履。
  冷不防郭嘉伸出右手将托盘上药盏夺过——你怎么知道?
  诧甚,模糊着目光望他。
  ……将军的事。
  是啊,自己日夜守在郭府,照料祭酒大人,怎生知晓,临时只能现编,早晨为大人抓药,遇见将军府一个小厮。
  郭嘉只笑,原来将军也在街上江郎中那儿抓药。
  翠娘只得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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