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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郭奉孝么,他越是看,越是要做给他看,以至于到最后,竟忘了为何要留住关云长,单纯是为了留住他而留住他——就算他去意已决,横刀立马连斩他几员大将,还要殷殷切切送至桥头,看他盛气凌人地用刀尖挑住袍子,再昂首离去。
还未调整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身后他居然笑出声来——将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是,早知如此,却非要当初。
还没回头,郭嘉就转到面前来——脚下踩到砂石一滑,伸手想抓住他肩膀,却不小心勾住脖颈,顿觉一阵冷。
他的手怎会如此冰凉。
扭头抓住他的手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他站稳,便猛地甩开,头也不回走开去。
他在身后说,关将军虽未回头……赠袍之情,定不会忘。
总有些讪笑的语气在里面。
扭头盯住他的笑脸,一字一顿——那,奉孝,何不等他,不忘之日再下定论——那关云长面冷心也冷,只会记得他的刘皇叔。
是么,将军,此话言之过早吧……嘉自信阅人不差。
新焚的一炉香妖娆地烧出一溜淡蓝的烟,荀彧推开窗,屋子里的黯淡神色一下子浅了许多——天光甚好,放着美景不观,岂不虚度。
郭嘉从枕头上耽起头,气若游丝叹道,文若,可知天光太好,扰人心神,倒不如不看。
阳光斜照进窗子,地面分明隔成两半,黑白分明。
明日将军要征袁绍,奉孝……真不随军?荀彧合上窗,看了看瘫在床上的那个人,仿佛已经融进了一合白绫被里,分不出哪是肉身,实在不懂他明明没病,为何也要在床上睡成病重的样子。
他的解释是天气太热,不宜出行。
荀彧心里暗叹,明明是因为那个人没有认真邀请——不然他昨夜何苦喝醉了还要将那只嵌着五凤朝阳图案的金爵牢牢抓在手里。
转眼年复年年,那把白纸伞在屋子的角落里积了一层灰,因为即使下雨,他也从不会用它。
或许当年将郭嘉荐出,是理所当然的好事。
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错了,可那一日暮春——曹操忽然盯着倾心亭畔残碎地红了一地的海棠叹,文若啊文若,本以为海棠添不了春色,可这亭畔谢了春红,才觉……
他还说,郭奉孝——却如这海棠花。
果然,他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别扭贪杯的男人了吧。
海棠——郭嘉——郭嘉——海棠——荀彧皱眉看着床上柔软的锦衾,海棠果是耐不了八月艳阳,才随春去的吧。
恰似这厮,口口声声称自己晒得头昏眼花,天天窝在黑屋子里。
门笃笃响了几声,翠娘径自进来了,皱眉道,郭大人,再不把帘子拉起来,这屋子里就要变成酱缸了。
郭嘉翻了个身,面朝里。
翠娘转身支起所有的窗,漫不经心卷起门帘——将军请坐。
荀彧忙躬身下来,只看见一道黑色影子立在门口,光滑的镀着明亮的金边。
眼角不免瞥见床沿动了一动,被角滑落下来,刚刚好遮住了脚踏上横卧的酒樽。
曹操难得热络地伸手扶起荀彧,口里连连道文若不必拘礼,眼睛却看向榻上仿佛睡死的郭嘉。
翠娘,你是怎么照顾郭大人的,这一回总不可能是偶感风寒了吧?
郭大人——他是昨日早朝时受了暑气,夜里又多喝了两杯,才……翠娘刚才还满不在乎地神色顿时敛住,低眉顺眼。
将军休怪翠娘……荀彧走近床畔,伸手推郭嘉,奉孝,奉孝——将军——故意把这两个字拉长——来探你了。
这人被晃得睡眼惺忪,还伸指轻轻抹了抹额头,缓缓睁开眼——文若,你……怎会在这里?
目光再游离到荀彧身后,立即换了一身严谨,将军……便用手肘撑着身体,慢慢支起肩胛,散落开的领口遮住一半锁骨,阴影沉闷地凹凸有致,像一只打碎的碗。
曹操也毫不含糊地认真演戏,奉孝不适,快快躺好。
郭嘉的嘴角浮起笑意,将军,寒舍蓬荜生辉了。
哪里,曹操在荀彧身后,背对着门口,让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难道只许奉孝来我家喝酒,不许我上门探病不成?
仔细打量他的样子,虽然昨天才见过,总感觉离上一次看见他已过了很长时间,恍如海棠花这一次开,总比上一次,晚了整整一秋。
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不如初次见面时的光泽,大约是屋里光线不好。
他似乎更加苍白瘦削,肩膀挂住衣衫,像一段冰凉的兵器。
还是他原来就一直是如此瘦,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眼底下有淡淡一层青痕,不知是没有睡好,久病不愈——还是,应该是,饮酒过度,宿醉尾醒的缘故。
郭奉孝似乎永远都没有真正从酒醉中醒来,却永远都很清醒。他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人什么话什么样的图谋,唯独不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曹操按住郭嘉的手腕,将他按倒在床上,脚下踩到什么。
心里一动,目不斜视,只看着他。
奉孝,好生歇着……翠娘,还不去熬一碗醒酒汤剂。虽是在问,腔调里决无问询之意。
将军稍坐,文若告退——荀彧退至门口。
文若,郭嘉欠首,刚才叫你帮忙念的书在哪儿?
曹操从荀彧手中接过书,掌心一触便知是《诗经》。
炉里的香似乎燃到了最后,突然毕剥有声,烟刹那间浓了起来,被打开的窗外吹进的风一刮,散了,扑向屋子的各个地方,夹着一股不甚纯净的香气。
奉孝明日可否随军同行?曹操将书放在他枕畔,脚跟一动,正好碰到那枚酒爵,踢一下响一下,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郭嘉垂下眼睫,将军,此行胜算几何?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究竟算出了几成,只是习惯性地把气势压上去,想从他面色上找答案,却发现凌厉的眼神完全找不到目标。
看不见他的眼。
无名火起,揪住他领口,锁骨的弧度顿时隐匿起来——若去,今夜不要喝酒。
他的头软软垂下来,他几乎听见他骨头缝隙间摩擦的喀喇声,似乎要把那稀薄的胸腔挤破,也好,能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还是根本没有心。
手放下撞翻了书,落在地面上,翻开来。
上写着,有女同车,颜如舜花。
拾起书的时候,顺道把那枚错银嵌玉五凤朝阳的金爵一并,放在他枕畔,若奉孝果真不去,便尽量喝个痛快。
官渡风急,僵持良久,等得人心烦意乱。虽然郭嘉第二日乖乖随军出征,可是一看就知喝了一夜,眼圈酡红,眼底泛着的青越发浓厚,曹操强忍住要擦破他面颊的想法,跨上马去。
一连两个月下来,他总是无事可做,游手好闲地延着营地一圈一圈游走,手塞进袖子。
谣言在他的高压之下依然细碎地传播开来,他听见士兵们说军中粮草已然不多,听见人们说袁绍兵力胜己十倍,听说——孙策早有觊觎许都之心,如今尽有江东,必然北袭。
荀彧常常写信,却总托郭嘉转述。
无非是劝他安心排阵,袁绍不过布衣,胜算毕竟是有的。
可他却不能不担心孙策——虽然多年未曾见过,那个男人面孔上洋溢着的骄傲依然记忆犹新,在盟军营中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几乎还只是个少年。
如今他在江的南面,想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很久。
传国之玺不在手里的国君,想必也自觉名不正言不顺。
竟然食不甘味起来,卯时议事,寅时三刻便辗转反侧,拈几篇诗读读,不自觉又翻到子衿——看到那一句,居然触目惊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曹操忽然想起上一次征尘满天的冬日,那一袭洗净的大红披风——今年虽然不若当时冷,依然觉得手指都凉得有些失去知觉。
其实披风一直在身边,良久不穿,已然陌生。
头微微有些痛,自年前就不时如此,曹操伸手按了按额角。
巡营的兵士列队经过辕门,四周除了风声,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人们都说曹将军治军严谨,可是——诺大一个军营,居然丝毫人气也无,总觉寂寞……竟有人慢悠悠说出心底的话,那人青衫白袖,笑意嫣然地转到眼前来——郭嘉,手里拈着一根枯萎的草叶,漫无目的地转动。
不自觉看着那一截枯黄入迷。
将军,军纪严明,真是佩服啊佩服。
感情他成日绕着军营溜达,就是在替他查看军情——曹操嘴角撇下一抹笑意,奉孝果然是爱热闹。
不不,郭嘉将手里的草叶环成小小一圈,眯眼看着对面军营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黄沙满天。
将军大可不必担忧袁绍兵强马壮,胜过我军……郭嘉把草环束在自己中指上,又扎紧些,宛如一枚戒指。
文若早已说过此话,曹操一句话顶将回去,万万不能给这人一点台阶上。
知道他神机妙算胸有成竹,偏不给他抽丝剥茧的机会,就爱看他欲说还休骨鲠在喉的表情。
简直就像喝了一大碗的落花春。
郭嘉停顿一刻,笑得更热络——奉孝知道,只是……将军恐怕担心的,是他——说罢用中指凭空一指。
正向东南。
心中一凛,连文若的信里也未曾提及。
从空中把他的爪子拦下,顺手撕破那枚草环,踩进泥里,笑起来——奉孝纵要报知遇之恩,大可不必……结草衔环啊……
他的手在掌中一紧,撂开去。
向中军帐走,卯时已至,奉孝还不快入帐议事?
身后懒洋洋的答,将军,天冷了,下次这么早出门,还是多披层衣吧……若头疼得厉害,揉也无用,还是找个郎中瞧瞧为好。
其实曹操很讨厌这样的场合,讨厌面对一群不知所云的人,听他们唧唧歪歪地讨论所谓的军情大事,还要引经据典,还要头头是道。
倒不如喝酒观花,乐得清闲。
若是王图霸业果真能如郭嘉那般,笑谈间便能拿下,感情好。
恁地有些羡慕他,做祭酒果然比做将军,快意许多呢。
盯住人群的最末端,他饶有兴趣地听众人各抒己见,忽然扯住旁边程昱,喁喁私语几句。
程昱犹疑着向帐中央往来,曹操连忙移开目光,做沉思状——那人不知又进了什么谗言,拉着程昱出来打头阵。
果然程昱等帐里静下,走出奏道——孙策占据江东,图谋不轨已久,恐此次在官渡拉锯太久,许都有虞。
立马有人跳出来指责程昱动摇军心。
郭嘉负首,似乎在看身边烛台上刻着什么花纹,一点没见程昱拼命在一旁使颜色。曹操忍住笑意,这人倒乐得看热闹——把不好的差使全丢给旁人。
一定要将他扯出来才行。
程昱身后有一群拥趸,帐里一时间炒成一片。
孙伯符少年英雄,恐不容小觑,仲德所言非虚——每每此时力压众议,曹操总觉愉悦——方才诸位争论良久,未有定论……奉孝,依你之见,何如?
郭嘉抖抖衣袖,踱将过来,环顾四周,众人亦不知曹操为何单单叫他,葫芦里的药,总归只有买卖人明了。
孙策取江东,所凭者,皆他人之力耳。
拱手作揖,站在人前唯有曹操瞥见他指上挂着那枚小小草环。
诸位可知江东豪杰之多,不亚中原,伯符年少气盛新并江南,诛尽豪强,所失者,人心也——他回身面向众人,此其大忌。
曹操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厚厚的棉袍下面是藏青色的长衫,虽然重重叠叠穿了许多,毫不臃肿,好像只是根衣架,撑出个人形。
忽然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手掌微微弯成一个恰好的弧度,仿佛凌空握住他的腰身。
上一次揽住的时候,也并未觉得有骨头刺入手臂。
头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满怀清风的样子,脸上写着天下尽在囊中的傲气——或者有他,天下真的就能轻易收归帐下吧。
曹操一惊,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一语成谶。
却越发觉得他不可捉摸,一如满园海棠,昨日还红透枝头,一夜风雨,竟然就悄然无踪。
手心忽然冒出冷汗,才发觉帐内一片寂静,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齐齐望着自己。
郭嘉似乎知道他根本没在听,走上前来,几乎凑到了桌案的犄角上,眼里全是神神秘秘的意思——奉孝适才说,孙伯符者,一人之敌耳,不足为惧……纵有百万之众,必死于匹夫之手。
环顾四周,大家都是一副不屑的神色。
程昱迈前一步——奉孝适才说,有妙计安孙,难道就是如此而已?
郭嘉撇过脑袋,扬起嘴角眉尖,仲德不信……那,看看就知。
匹夫?曹操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