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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中国太阳的主体工程完工,在国庆节之夜,反射镜首次向地球的黑夜部分投射阳光,并把巨大的光斑固定在京津地区。这天夜里,水娃在天安门广场上同几十万人一起目睹了这壮丽的日出:西边的夜空中,一颗星星的亮度急剧增强,在这颗星的周围有一圈蓝天在扩散,当中国太阳的亮度达到最大时,这圈蓝天已占据了半个天空的面积,在它的边缘,色彩由纯蓝渐渐过渡到黄色、橘红和深紫,这圈渐变的色彩如一圈彩虹把蓝天围在中央,形成了人们所称的“环形朝霞”。
水娃在凌晨四点才回到宿舍,他躺在狭窄的上铺,中国太阳的光芒从窗中照进来,照在枕边墙上那几张商品住宅广告页上,水娃把那几张彩纸从墙上撕了下来。
在中国太阳的天国之光下,他曾为之激动不已的理想显得那么平淡渺小。
两个月后,清洁公司的经理找到水娃,说中国太阳工程指挥中心的庄总让他去一下。自从清洁航天大厦的活儿干完后,水娃就再也没见过庄宇。
“你们的太阳真是伟大!”在航天大厦的办公室中见到庄宇后,水娃由衷地赞叹道。
“是我们的太阳,特别是你也有份儿:现在在这里看不到中国太阳了、它正在给你的家乡造雪呢!”
“我爸妈来信说,那里今冬的雪真的多了起来!”
“但中国太阳也遇到了大问题,”庄宇指指身后的一块大屏幕,上面显示着两个圆形的光斑,“这是在同一位置拍摄的中国太阳的图像,时隔两个月,你能看出来它们有什么差别吗?”
“左边那个亮一些。”
“看,仅两个月,反射率的降低用肉眼都能看出来了。”
“怎么,是大镜子上落灰了吗?”
“太空中没有灰,但有太阳风,也就是太阳喷出的粒子流,时间一长,它使中国太阳的镜面表层发生了质变,镜面就蒙上了一层极薄的雾膜,反射率就降低了。一年以后;镜面将变得像蒙上一层水雾一样,那时中国太阳就变成了中国月亮,就什么事都干不了了。”
“你们开始没想到这些吗?”
“当然想到了……我们还是谈你的事吧:想不想换个工作?”
“换工作?我还能干什么呢?”
“还是干高空清洁工,但是在我们这里干。”
水娃迷惑地四下看看:“你们的大楼不是刚清洁过吗?还用专门雇高空清洁工?”
“不,不是让你擦大楼,是擦中国太阳。”
人生第五个目标:飞向太空擦太阳
这是一次由中国太阳工程运行部的高层领导人参加的会议,讨论成立镜面清洁机构的事。庄宇把水娃介绍给大家,并介绍了他的工作。当有人问到学历时,水娃诚实地说他只读过三年小学。
“但我认字的,看书没问题。”水娃对与会者说。
一阵笑声响起。“庄总,你这 是在开玩笑吗?”有人气愤地喊道。
庄宇平静地说:“我没开玩笑。如果组成三十个人的镜面清洁队,把中国太阳全部清洁一遍需半年时间,按照清洁周期清洁队需不停地工作,这至少要有六十到九十人进行轮换,如果正在制定中的空间劳动保护法出台,这种轮换可能需要更多的人,也就是说需一百二十甚至一百五十人。我们难道要让一百五十名有博士学位的、在高性能歼击机上飞过三千小时的宇航员干这项工作吗?”
“那也得差不多点儿吧?在城市高等教育已经普及的今天,让一个文盲飞向太空?”
“我不是文盲!”水娃对那人说。
对方没理他,接着对庄宇说:
“这是对这个伟大工程的亵渎!”
与会者们纷纷点头赞同。
庄宇也点点头:“我早就料到各位会有这种反应。在座的,除了这位清洁工之外都具有博士学位,那么好,就让我们看看各位在清洁工作中的素质吧!请跟我来。”
十几名与会者迷惑不解地跟着庄宇走出会议室,走进电梯。这种摩天大楼中的电梯分快、中、但三种,他们乘坐的是最快的电梯,飞快加速,直上大厦的顶层。
有人说:“我是第一次乘这个电梯,真有乘火箭升空的感觉!”
“我们进入同步轨道后,大家还将体验清洁中国太阳的感觉。”庄宇说,周围的人都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
走出电梯后,大家又跟着庄宇爬了一段窄扶梯,最后从一扇小铁门走出去,来到了大厦的露天楼顶。他们立刻置身于阳光和强风之中,上面的蓝天似乎比平时看到的清澈了许多,向四周望去,北京城尽收眼底。他们发现楼顶上已经有一小群人在等着,水娃吃惊地发现那竟是清洁公司的经理和他的蜘蛛人工友们!
庄宇大声说:“现在,我们就请大家体验一下水娃的工作。”
于是那些蜘蛛人走过来给每一位与会者扎上安全带,然后领他们走到楼顶边缘,使他们小心地站到十几个蜘蛛人作为工作平台的小小的吊板上,然后吊板开始慢慢下降,悬在距楼顶边缘五六米处不动了,被挂在大厦玻璃墙上的与会者们发出了一阵绝不掺假的惊叫声。
“各位,我们继续开会吧!”庄宇蹲着从楼顶边缘探出身去对下面的人喊。
“你个混蛋!快拉我们上去!”
“你们每人必须擦完一块玻璃才能上来!”
擦玻璃是不可能的,下面的人能做的只是死抓着安全带或吊板的绳索一动不敢动,根本不可能松开一只手去拿起放在吊板上的刷子或打开清洁剂桶的盖子。在他们的日常工作中,这些航天官员每天都在图纸或文件上与几万公里的高度打交道,但在这亲身体验中;四百米的高度已经令他们魂飞天外了。
庄宇站起身,走到一位空军大校的上面,他是被吊下去的十几个人中惟一镇定自若者。他开始擦玻璃,动作沉稳,最让水娃吃惊的是,他的两只手都在干活,并没有抓着什么稳定自己,而他的吊板在强风中贴着墙面一动不动,这对蜘蛛人来说也只有老手才能做到。当水娃认出他就是十多年前神舟八号飞船上的一名宇航员时,对眼前所见也就不奇怪了。
庄宇间:“张大校,你坦率地说,眼前的工作真的比你们在轨道上的太空行走作业容易吗?”
“如果仅从体力和技巧上来说,相差不是太多。”前宇航员回答说。
“说得好;宇航训练中心的一项研究表明,在人体工程学上,高层建筑清洁工的工作与太空中的镜面清洁工作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在危险的需要时时保持平衡的位置上,从事重复单调且消耗体力的劳动;都要时时保持着警觉,稍一疏忽就会有意外事故发生。这事故对宇航员来说,可能是错误飘移、工具或材料丢失或生命维持系统失灵等等;对蜘蛛人来说,则可能是撞碎玻璃、工具或清洁剂跌落或安全带断裂滑脱等等。在体能技巧方面,特别是在心理素质方面,蜘蛛人完全有能力胜任镜面清洁工作。”
前宇航员仰视着庄宇点了点头:“这使我想起了那个古老的寓言:卖油人把油通过一个铜钱的方孔倒进油壶中,所需的技巧与将军把箭射中靶心同样高超,差异只在于他们的身份。”
庄宇接着说:“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库克发现了澳洲,但这些新世界都是由普通人开发的,这些开拓者在当时的欧洲处于社会的最下层。太空开发也一样,国家在下一个五年计划中把近地空间作为第二个西部,这就意味着航天事业的探险时代已经结束,它不再只是由少数精英从事的工作,让普通人进人太空,是太空开发产业化的第一步!”
“好了好了,你说的都对!可快把我们弄上去啊!”下面的其他人声嘶力竭地喊着。
在回去的电梯上,清洁公司的经理凑到庄宇耳边低声说:“庄总,您慷慨激昂了半天,讲的道理有点太大了吧?当然,当着水娃和我这些小弟兄的面,您不好把关键之处挑明。”
“嗯?”庄宇询问地看着他。
“谁都知道。中国太阳工程是以准商业方式运行的。中途差点因资金缺口而停工。现在,留给你们的运行费用没有多少了。在商业宇航中,正规宇航员的年薪都在百万以上,我这些小伙子们每年就可以给你们省几千万。”
庄宇神秘地一笑说:“您以为,为这区区几千万我值得冒这个险吗?我这次故意把镜面清洁工的文化程度标准压到最低,这个先例一开,中国太阳运行中在空间轨道的其它工作岗位,我就可以用普通大学毕业生来做,这一下,省的可不止几千万。如您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们真的没剩多少钱了。”
经理说:“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进人太空是一种何等浪漫的事业,我清楚地记得,邓小平在访问肯尼迪航天中心时,把一位美国宇航员称做神仙。现在,”他拍着庄宇的后背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彼此彼此了。”
庄宇扭头看了看那几名蜘蛛人小伙子,放大了声音说:“但是,先生,我给他们的工资怎么说也是你的八到十倍!”
第二天,包括水娃在内的六十名蜘蛛人进人了坐落在石景山的中国宇航训练中心;他们都是从外地来京打工的农村后生,来自中国广阔田野的各个偏僻角落。
镜面农夫
西昌基地,“地平线”号航天。飞机从它的发动机喷出的大团白雾中探出头来,轰鸣着开上蓝天。机舱里坐着水娃和其他十四名镜面清洁工.经过三个月的地面培训,他们被从六十人中挑选出来.首批进入太空进行实际操作。
在水娃这时的感觉中,超重远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他甚至有一种熟悉的舒适感,这是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在他右上方的舷窗外,天空的蓝色在渐渐变深。舱外隐约传来爆破螺栓的啪啪声,助推器分离,发动机声由震耳的轰鸣变为蚊子似的嗡嗡声。天空变成深紫色,最后完全变黑,星星出现了,都不眨眼,十分明亮。嗡嗡声嘎然而止,舱内变得很安静,座椅的振动消失了,接着后背对椅面的压力也消失了,失重出现。水娃他们是在一个巨大的水池中进行的失重训练,这时的感觉还真像是浮在水中。
但安全带还不能解开,发动机又嗡嗡地叫了起来,重力又把每个人按回椅子上,漫长的变轨飞行开始了。小小的舷窗中,星空和海洋交替出现,舱内不时充满了地球反射的蓝光和太阳白色的光芒。窗口中能看到的地平线的弧度一次比一次大,能看到的海洋和陆地的景色范围也一次比一次大。向同步轨道的变轨飞行整整进行了六个小时,舷窗中星空和地球的景色交替也渐渐具有催眼作用,水娃居然睡着了。但他很快被扩音器中指令长的声音惊醒,那声音说变轨飞行结束了。
舱内的伙伴们纷纷飘离座椅,紧贴着舷窗向外瞅。水娃也解开安全带,用游泳的动作笨拙地飘到离他最近的舷窗,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完整的地球。但大多数人都挤在另一侧的舷窗边,他也一蹬舱壁窜了过去,因速度太快在对面的舱壁上碰了脑袋。从舷窗望出去,他才发现“地平线”号已经来到中国太阳的正下方,反射镜已占据了星空的大部分面积,航天飞机如同是飞行在一个巨大的银色穹顶下的一只小蚊子。“地平线”号继续靠近,水娃渐渐体会到镜面的巨大:它已占据了窗外的所有空间,一点都感觉不到它的弧度;他们仿佛飞行在一望无际的银色平原上。距离在继续缩短,镜面上现了“地平线”号的倒影。可以看到银色大地上有一条条长长的接缝,这些接缝像地图上的经纬线一样织成了方格,成了能使人感觉到相对速度的惟一参照物。渐渐地,银色大地上的经线不再平行,而是向一点会聚,这趋势急剧加快,好像“地平线”号正在驶向这巨大地图上的一个极点。极点很快出现了,所有经向接缝都会聚在一个小黑点上,航天飞机向着这个小黑点下降,水娃震惊地发现,这个黑点竟是这银色大地上的一座大楼,这座大楼是一个全密封的圆柱体,水娃知道,这就是中国太阳的控制站,是他们以后三个月在这冷寂太空中惟一的家。
太空蜘蛛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每天(中国太阳绕地球一周的时间也是24小时),镜面清洁工们驾驶着一台台有手扶拖拉机大小的机器擦光镜面,他们开着这些机器在广阔的镜面上来回行驶,很像在银色的大地上耕种着什么,于是西方新闻媒体给他们起了一个更有诗意的名字:“镜面农夫”。这些“农夫”们的世界是奇特的,他们脚下是银色的平原,由于镜面的弧度;这平原在远方的各个方向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