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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赶快,赶快。」
人群拥入走廊,泽维尔夫人在通向楼上的楼梯后面打开一扇厚重的门。人们推挤着往门里去,唯恐落在后面。
「爸,」埃勒里平静地说,「过来。」
警官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没有血色的嘴唇,迈动双脚跟上来。埃勒里又通过已有呛人的烟尘弥漫的走廊来到了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把壁厨中的东西收拾到一块。又找到一些锅碗。
「把它们都装满,」他咳嗽着指挥着父亲,「抓紧时间。我们需要水。大量的水。谁也说不准要在底下呆多久……」
他们满怀满抱地拿着这些东西再次穿过走廊。
在地下室门口埃勒里叫道:「霍姆斯!史密斯!把水拿下去!」不等应声,他又转回厨房。
来回六趟,把能找到的大容器都装满——铁皮桶,罐头盒,洗菜盆,热水壶,还有各种叫不上名称的器皿。最后,当警官已下到凉爽的地下室之后,埃勒里站在门口冲下面的人叫道:「有人把食物包拿下去了吗?」
「我拿着呢,奎因,」霍姆斯医生答道。
埃勒里用力把门关上:「你们女人谁能给我一块布。」
安·福里斯特出现在埃勒里身旁,在黑暗中,她从身上扯下来一块什么。
「我想——我也许不再需要它了,奎因先生。」她说,尽管她的话音含笑,但声音发颤。
「安!」霍姆斯医生叫道,「不用撕!可以用包裹布……」
「太迟了。」她说,似乎还想笑,但已带上哭音。
「好姑娘!」埃勒里小声说。他掀起那块衣料,把它撕成条,开始往门缝里塞。再站起来时他用胳膊搂住姑娘的光肩膀,朝下面的房间走去。
霍姆斯医生拿一件气味不佳的卡其布外套等着他们。
「在这里现发掘出来的,博恩斯的一件冬衣,「他哑着嗓子说,「安——对不起……」
高个姑娘哆嗦着把外套披在肩上。
埃勒里和霍姆斯医生俯身在那个飞行员抛下的包裹上,一层一层地把它打开。易碎的药瓶都被厚厚衬垫包着,有抗菌剂、奎宁、阿司匹林、药膏、吗啡,还有注射器、胶带、药棉、绷带。其他的都是食品——三明治,整条的火腿,长面包、果酱、巧克力和装在保温瓶里的热咖啡……
两个男人把食物分成小份分发出去,有好一会儿,屋里除了大口咀嚼的声音没有别的动静。热咖啡在大家手中传递着。食物在口中停留得很久,都在慢慢品味。每个人的脑子大概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也许是在世上最后一顿晚餐了……最后,嘴里已再没有什么可嚼的了,埃勒里小心地把吃剩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再放进包裹里。自己身上满是伤痕的霍姆斯医生手里拿着消炎药,一声不响地在人群中走动,替他们清理伤口,包扎。
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他这才坐在一个破旧的蛋箱上,把脸埋在双手中。
这是一间煤室,地板上有一个旧木箱,大家都坐在箱子上。头顶上一盏昏暗的灯。外面火场上的声音仍然可以听到,而且越来越近。
当一连串像是爆炸的声音传来时,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是车库中的汽油,」警官小声说,「车没了。」
没人答茬。
博恩斯站起来,消失在暗处,待会儿,他回来了,喘着气说:「地下室的窗户,我已经用铁家伙和大石头堵住了。」
没人答茬。
他们就这么坐着,沮丧、消沉、疲乏,不管是想哭,想叹,都没有力气了,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地板……等着最后的结局。
19 奎因的故事
多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在这明暗不变的空间里没有日夜。头顶上那盏灯既是太阳又是月亮。
他们坐在那里,像是变成了石头,要不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会让人觉得只有自己还活着。
埃勒里的脑子里翻腾得厉害。从生到死,他想了个遍;一会儿是对往事的回顾,一会儿是对未来的展望。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又开始回来咀嚼他的心,并且让每个脑细胞都不得安宁,想停下来都不能。这同时,他想到人的思维如此的混乱和不稳定,不禁哑然失笑:明明面对着更迫切的危机或更大的灾难,却固执地搅和在相对不那么要紧的问题里难以自拔。凶手是谁对一个自身难保的人真那么重要吗?
这不合逻辑,太孩子气了。眼下他应该为自己的安危祈祷;而他现在却在为已故人担忧。
没办法,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自我谴责,干脆全身心地投入对谋杀案的思索之中。其他的一切先抛到一边;他闭上眼睛,任自己的思绪纵横驰骋。
等到他再睁开双眼时已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永恒,一切都没有变。双胞胎依偎在他们母亲的身边。泽维尔夫人靠在一个货箱上,头抵着水泥墙面,眼睛闭着。霍姆斯医生和福里斯特小姐仍然肩并肩地挨坐着,没有移动。史密斯蜷伏在一个旧箱子上,头低着,裸露的胳膊垂在两条肥腿之间。惠里太太躺在煤堆上,用手臂遮着眼睛;博恩斯坐在她旁边,交叉着腿,眼睛眨也不眨地目视前方,活像个雕像。
埃勒里打个冷战,伸了伸胳膊。坐在他旁边的警官也劝了动。
「怎么?」老人小声说。
埃勒里摇摇头,费劲地站起来,走上通向门口的台阶。
别人也都动起来。神情木然地望着他。
走到最顶上一个台阶,他坐了下来,拿掉一条塞门缝的布。一股浓烟立刻让他闭上了眼睛,连声咳嗽起来。他赶快再把布塞上,摇摇摆摆地又走下台阶。
他们都在听,听上面的大火在呼呼地燃烧。现在就在他们的头顶上燃烧着。
卡罗夫人开始哭泣。双胞胎不安地挪动着,紧紧抓住她的手。
「上面的情况是不是——更糟了?」泽维尔夫人大声问。
他们都闻到了——是更糟了。
埃勒里挺了挺腰板:「注意了,」他粗着嗓子说。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他这里,「非常不幸的是,我们已经踏入鬼门关。我也说不好人在这时候应该怎么做,在最后的希望也已经破灭的最后关头,但我知道这样一点:我可不想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去了。像个闷葫芦一样憋死。」他顿了顿,「你们知道,我们时间无多。」
「啊,住嘴吧,」史密斯咆哮道,「你的那套我们听够了。」
「我不这样看。至于你,我的老朋友,恰好是那种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该动动脑子的人。好在你还记得你有足够的理由活着出去。」——史密斯眨眨眼,垂下目光——「事实上,」埃勒里咳嗽几声,继续说,「你现在选择的是参与到对话中来,那好啊,我急于想弄清的神秘事件和过于肥胖的阁下还是有关系的。」
「和我?」史密斯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是的,是的。你看,我们在做最后的坦白,而我有理由认为,你在去见你那位视觉器官多少有些毛病的上帝之前,心胸间还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坦白什么?」胖男人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问。
埃勒里小心谨慎地看一看其他人。他们都坐直了,听着听着来了兴趣:「坦白讲,你压根就是一个恶棍无赖。」
史密斯作势要站起来,拳头都攥紧了:「怎么,你……」
埃勒里跨步来到他的面前,把手放在男人多肉的胸脯上一推。史密斯摔在他刚才盘踞的那个木箱上。
「你想怎么样?」埃勒里居高临下对他说,「咱们在这最后的时刻是不是还要像野兽一样打一架,我的史密斯老伙计?」
胖男人舔了舔嘴唇。然后他猛地抬头,挑衅地叫道:「好吧,为什么不?反正再过一会儿大家都要变成烤肉。我是敲诈了她。」他满不在乎地把嘴一撇,「那也比你现在干的事强得多,你这该死的爱管闲事的家伙!」
卡罗夫人已经停止了哭泣。她坐得更直一些,平静地说:「他敲诈了我16年。」
「玛丽耶——别,」福里斯特小姐乞求道。
她摆摆手:「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安。我……」
「他知道关于你儿子的秘密,对吧?」埃勒里问道。
她倒抽一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他苦笑着说。
「他是他们出生时在场的医生之一……」
「你这肮脏的肥猪,」警官怒吼着两眼冒火,「我真想把你那张肥脸敲烂……」
史密斯用不大的声音回了句嘴。
「他因玩忽职守,在名誉扫地的情况下丢了差事,」福里斯特小姐恨恨地说,「他尾随我们来到泽维尔医生这里,想方设法单独会见卡罗夫人……」
「是的,是的,」埃勒里叹息道,「剩下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他看了看斜上方的那扇门。他意识到,现在唯一可以的就是一刻不停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只要不想头顶上那可怕的大火,一切就都好办,「我倒愿意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他说。
「故事?」霍姆斯医生问。
「它说的是我所碰到过的最愚蠢的障眼法。」埃勒里坐在最低一级台阶上;他咳嗽几声,通红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我的小故事开讲前,有没有什么人,比如说史密斯,先要做个告白?」
有的只是沉默;他仔细观察他们的脸,一个挨一个,不急不忙。
「我明白了,要顽固到底。那么好吧,我也要把我这最后一点时间用在我的工作中。」他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抬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小灯泡,「我提到愚蠢的障眼法。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整个事情先是在一个精神错乱的头脑里谋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乱念头,然后还是在这样一个头脑指使下加以实施的。在一般情况下,我的确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就被它愚弄了。可遗憾的是,我的确是费了好大劲才意识到那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什么站不住脚?」泽维尔夫人毫不客气地问道。
「你丈夫和你的小叔子死时留在他们手上的『线索』,泽维尔夫人,」埃勒里轻声说,「过后我开始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它们过于慎密,不可能出自马上要咽气的人的思维。过于细致入微,过于复杂了。正是这种巧安排暴露了凶手的愚蠢。它们根本不顾事实和逻辑。实事求是地说,若不是我本人也偶然地出现在犯罪现场,那些『线索』的意义永远也不会被参透。我这样说决非妄自尊大,恰恰相反,因为我的头脑也像凶手一样扭曲着,陷入反常的状态。还好,幸运的是,凶手再没有正常过来。」他停顿下来,叹了口气。
「然后,像我说的,在我怀疑到『线索』的可靠性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在这里,我又想了想——我把它们彻底否定。在闪念之间。我看到了致命的败笔,耍小聪明的人是最愚蠢的人。」
他又一次停下来,舔了干裂的嘴唇。警官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到底是在说什么?」霍姆斯医生哑着嗓子问。
「这个,医生。我们第一次出错是我们盲目地假设那其中只不过是个陷害的问题,即马克·泽维尔陷害泽维尔夫人;在我们的假设中,泽维尔医生被杀时那个方块J的线索真的是泽维尔医生留下的。」
「你意思是说,艾尔,」警官问道,「那天晚上在书房里律师并没有在他哥哥的手上发现半张方块J喽?」
「噢,他发现了半张方块J没错,」埃勒里略带不耐烦地说,「而且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连马克也认为他哥哥约翰留下半张方块J作为指认凶手的线索。但这和我们所犯的错误一样,完全是想当然。」
「可你是怎么知道……?」
「通过我回想起来的一个事实。霍姆斯医生在检查了他的同事的尸体后曾告诉我们,泽维尔医生是位糖尿病患者,所以很早就出现死后僵直的病理状况,事实上是几分钟后,而不是几小时后。我们已知泽维尔医生死于凌晨一点左右。马克·泽维尔发现尸体是在两点三十分。到那个时候,僵直的过程早已完成。到我们早上发现他的尸体时,泽维尔医生的右手是握紧的,捏着黑桃六,左手摊开在桌子上,平放,掌心向下,手指硬直,平伸。但是,如果僵直在死后几分钟已经定型,那么,当马克·泽维尔在他哥哥死后一个半小时后发现尸体时那两只手更应该是同样的状态!」
「那又怎样?」
「还不明白吗?」埃勒里叫道,「如果马克·泽维尔发现他哥哥的右手是攥紧的而左手又是僵直平展的,那么他就不能把攥紧的右手扳开或把平展的左手攥拢,除非他把僵硬的手指扳断,或者留下强施蛮力的痕迹。如果他不得不操纵死者的手,那他也不得不把手再放回原样。现在的问题是,马克的确是发现约翰的右手是攥着的,而左手是摊开的,像我们看到的一样。而我们现在还知道马克用黑桃六替换了方块J。马克是在哪只手上做的这个替换呢?」
「还用问,右手,当然是攥着的那只手,」警官说。
「完全正确。方块J是在泽维尔医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