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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客了。」暂时抛开病弱女子的形象,皱皱脸。「黎先生的好意,感激不尽。但我们还是撇开关系的好,老头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他选择要抛弃我们而去英勇救人,那我也无话可说。对不起,我还没吃早餐,肚子饿了,童,帮忙送客吧。」烦死人了他。
黎某人的脸色像刚吞了个大鸡蛋。嗤!有什么奇怪吗?不过从弱质少女的身份跳到疯疯癫癫的痴武而已。
◇ ◇ ◇ ◇ ◇
她的眼复杂地看着老头的遗照,直到童晃云从门口回来,才迅速调开。
「你感冒了,痴武。」
「对啊,我好可怜!呜……拜托,我真的感冒了,以后有上香的人都交给你吧。」她打了个喷嚏,鼻头红红的,脸有些憔悴。
不说话的时候像是病恹恹的小美人,开起口就是百无禁忌的尤痴武了。童晃云的嘴畔忽而浮起淡淡的笑意。
「你笑什么?」笑得这么诡异,像心怀不轨,但还是把双手伸出去。
童晃云包住她的双手,暖暖的体温一点一滴的渗进她冰凉凉的小手。「好舒服,童,你是我的火炉。」唔,好感动,童也不怕被传染,连忙把身子靠近他取暖。
「那,就跟我一块走吧。」
「嗄?私奔吗?没头没脑的话会吓死人的。童,我现在感冒了,受不了惊吓的。好久没病过,觉得全身骨头都怪怪的,童,你想我会不会走上我老妈体弱多病的路子?」
「你在说傻话了,痴武。」他沉声说。
痴武暗地吐了吐舌。童的脸上一向难显他的七情六欲,只能从他的语调口吻探知一、二。通常他加重语气就表示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可以住嘴了。她只是开开玩笑而已,真是。
「痴武,你没固定的工作,可以到我那所学校找个工作。」他半垂着黑色眼帘,状似不经意的说。
「不要,你那里鸟不生蛋的,山区呢。」会活活闷死在那里。也只有童才适合那样的学校。「而且……武术馆怎么办?」这一年来是没招生了,当初老头只有她一个女儿,才收童当徒弟的,现在他在学校担任武术老师,那么武馆呢?当年老头在风云曾当过一段日子的代课老师,因而才推荐童进去磨磨的,但不表示童得做一辈子的老师啊——
「老师生前曾嘱咐收了馆。」
「收馆?」令人惊讶。老头对武术馆的执着不变啊,但他临死前只有童在身边的,应该不会有错。童从不骗人的,至少没骗过她。
「痴武,你的打算呢?」
「我……」痴武着实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哀怨地吐了口气。「再看看吧。」
他抬起眼,眼瞳里映着她迷惑的脸。「我曾经答允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痴武。」
「有……有吗?」就算有,也早忘了。「你……你迟早也要结婚的吧?我还等着源氏计划呢。」突如其来的慎重让她有点害怕。
「我们相依为命,痴武。」他放开她的手,黑沉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一辈子。」
「你……你从不开玩笑的,童。」她一向爱笑,笑得有些疯傻,如今被吓到了,笑眉尽数敛去,迟疑地看着他。
「是的。」
「我不知道你抱独身主义。」田晓郁大概会为此哭死。可怜啊,单恋总是最苦,而依童的性子,大概她会单恋一辈子吧。
「痴武?」
有点可怕,从童的眼读不出什么讯息。从小就是如此了,闷葫芦一个,察言观色唯有对他行不通。
「你在怕了,痴武。」
「我……我怕吗?」才怪!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但就是逞了一时之勇,硬着头皮抓住他的手。
「相依为命。」他像在承诺,嘴畔在笑。
头皮发麻的趋势蔓延全身,总觉得掉进他的陷阱里。
「你不怕收拾我的烂摊子,我就不怕你黏死我一辈子。」要恐吓,她也会,只是比看看谁高杆而已。没见过童这样,只觉陌生。
但话出口的同时,心有些安了。
相依为命啊——
从小童就是孤伶伶的进尤家,现在她没了老头,也是一个人。至少有了他的承诺,不怕将来连系会断;童是她最在乎的人,无关男女之情的,即使远在天涯,只要知道彼此的线还在,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就跟我一块回去吧。」
「相依为命不见得要跟你一块回去吧?我在台北也可以跟你保持联络……」
「就当散散心吧。在那里的工作很轻松,你要喜欢,甚至可以跷班。」
「这么好?」难怪童死守着那份工作。痴武皱着眉想了会——也好,重新换个生活也不错。「真的可以跷班?不会扣钱?」
「不会。」说话时,他的目光专注在她的手上。
「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在身。」她笑眯眯的。反正要是相依为命不成,还可以想办法把童推给田晓郁,届时再逃之夭夭。
这有什么难的?
◇ ◇ ◇ ◇ ◇
台湾南端某山区里有一所名叫风云的武术专校,全校师生总计不超过七百人,平常安排的课程除了基本武术之外,尚注重五育均衡发展。但由于地处偏远,获得一般教师资格的年轻老师不太愿意前来,所以在风云武术专校里的老师有限,也因而得到相当崇高的地位。
学校距离山下市区得要一个钟头车程,学员周日才能放假下山,日子谈不上苦,但就是无聊了点。
当痴武跳下专属公车,看着那所学校时,忽觉背后冷风飕飕飞过,片片落叶嘲笑似地飘啊飘,飘到她的头顶。
「痴武?」童晃云伸出手。
就是那双手害了她!什么相依为命啊,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才是真。痴武退了一步,圆圆的脸发起皱来。「最近一班公车什么时候?」
「一个钟头以后吧。」伸手依旧,摆明了他占上风,算准她必定会跟他进校。
「童,这是荒山野岭。」她低低哀嚎。等走到那所学校,最后一口气也可以咽下了。她笨啊蠢啊,才会信了他的话。
但——可恶!她搭上了他的手,心不甘情不愿,百般哀怨的。「行李你背,到了要请我喝果汁唷。」
花了四十分钟才走到,面试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就结束,童交给了她学校地图跟开罐饮料就赶去上课。
痴武半张着嘴,摇头晃脑的,长年以来留着的短短卷卷的头发甩来甩去,像是难以置信。
「小武!这边的地要扫干净,下午还有学员要来练习唷!」远方,工友伯伯在叫了。
够狠心哪,童。他任职风云武术专校的武术老师之一,拥有不错的福利,而她呢?呜——她要哭死在他面前给他看!
她……被骗了!
向来谁的道都不会着,唯有童面不改色的撒谎会让她中计。「呜——什么跷班没扣钱,骗人!什么工作轻松也骗人!童是放羊的小孩,以后不会相信他了……
「小武!」
呜……她,她是新到任的女工友!
风云武术专校空前的女工友,还是个年轻貌美的。
有多久没练过体力了?现在还得做劳动工作。好想哭,并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工作,只是有点不甘愿。她一向随遇而安,连打死的临时演员都做过,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只是当初童给她的期望过高了点,以为就算当不了教职员室小小的文书处理,至少也能当个端茶小妹,从没想过会沦落到工友一职,呜——
她是喜欢做平凡的工作,但工友,好累哪。
「小武!」工友伯伯的嗓门倒是大得令人吃惊。快点扫干净,这里的桌椅要搬进桌球室,你年纪轻,我把椅子留给你了。」
「好——」有点哀怨,但还是蹦蹦跑跑,拎着扫把走去。工友伯伯倒是好心,留给她没几张椅子搬,也难为了伯伯的老骨头。
她四处张望了下,确定没人了,才一口气叠起了四张椅搬向桌球室。
在自我介绍里,她是体弱多病的尤痴武,是学校好心才给了这个工作。是骗了人没错,但基本上,她做人的宗旨是能偷懒,没必要得为一些锁碎事搞得劳心劳力——
「那个……工友?」来人的声音像吃了惊。「什么时候学校也用起女人当工友了?」
是男人的声音。痴武吓了跳,猛地抬首。那是个满高的男人,有点帅,但不是吸引痴武的主因,她顺势往下看,男人的脚步很稳健。这些年她没再习武,但眼睛还算精敏。他应当跟童一样,懂得武术的。
「咳,」痴武陪笑道:「是是!我是新来的工友,老师有什么吩咐?」挺像狗腿子,但人缘要打好才是最重要的。
那男人有双桃花眼,目光精练外露,随意扫了她上下,落在她的名牌上。「学校是请不到人了吗?请个小女孩来……」有些厌烦的挥挥手。「是工友就一视同仁,过来把学员的单棍搬回储藏室。」
痴武的嘴角下滑,不甘情愿的跟着他走进建筑物里。建筑物只有二楼高矮,他走得相当快,痴武紧紧跟着他上了楼梯。二楼,是空旷的场地,二十来名左右的学员穿着红色跟黄色的运动服各据一方练拳。
「棍在哪儿?我来啦,在哪儿?」她喃喃吐吐的。
「你的体力不错,能跟得上我嘛。」男人双臂环胸的,眼微眯。
「还好还好啦。」啊,看见了。痴武脱下鞋,踏上凉凉的地板。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回到十年前学武的时候,连空气中都有那种武术的味道。一想起曾醉心武术的日子就有点不舒服,还是平凡生活的好,像她这种没远大志向的人还是乖乖当工友,每天散散过日就心满意足。
跑去角落弯身抱起五、六根棍子的同时,身体忽然起了敏锐的反应,直觉斜出一步,转身二十五度,化开身后突如其来的冷劲。
「赫!」痴武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圆圆的眼瞪着那男人。「老师,你想杀人啊……啊啊,死人啦!」杯里的棍子猛地被踢散,击在身上好痛。天知道这些年除了打工浪费体力外,再也没有做过什么消耗过度的麻烦事,现在全身的肌肉就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好痛——
「老师打人啦!」痴武怆惶叫道。男人的腿功不弱,一脚踢来,她迟疑了会,被击中。
「痛……」跌坐在地,眼泪开始涌上来了。「老师好过份唷,看我是小小的工友就想欺负人!」呜呜,眼角偷偷觑着。这里的学生是怎么了?红衣服的学员们停下拳法,往这里瞧来。没人要出手救吗?这样的烂人也能当老师?
「你站起来。」
「我不要!」痴武赖在地上。她腿有点麻麻的,肯定被他那一扫给弄瘀青了。「起来会被打!我这么笨,平白无故让你打啊?」
「你学的是哪一家的功夫?」那男人显得有点不耐烦。
「啊……」高手唷,连她荒废了十年功课,他也能看得出来,不简单。痴武的眼泪拼命挤下来。「我哪有……」高手面前装傻是尤家守则第一条,反正又打不过,委屈点好了,顺便回头求救:「喂喂,你们老师打人啦,快点打电话叫警察!」
那男人眯眼,上前,连靴子也没脱的,痴武见状,连滚带爬的往另一边跑。尤家守则第二条,装傻不成就逃,逃不过最多就跪地求饶好了。
死都不要回到那种日子里。平凡的日子才是幸福,当工友,当小妹,图的只是安宁的生活,会跟童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嘴里虽然抱怨鬼迷了心窍,但主因是想清清静静的过一阵子。天哪,没想到这样的学校里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狂人在。
他的眼里是狂热,对武术的。
冷劲又打来,想闪开,却忽然撞上一堵肉墙,熟悉安心的味道飘进鼻。
「哇,童!救命啊——」差点感激涕零亲吻他的脚趾头。幸亏他及时赶到,不然今天他就得到太平间认尸了。
「唐兄,手下留情。」童的气很稳,痴武没抱住他,依着他的身体移位到他身后,转身时,正好瞧见童搭住他的手,借臂骨游转贴住来人的手,顺势贴挤钻翻而入如缠剑一般。
痴武轻轻啊了声。这二年她过得有一顿没一顿的闲散日子,难得回家一趟,也没再看童练武了,他的功夫倒是愈发的沉稳和内敛。看他出手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而非单纯以武术格斗,有这样的徒弟,老头就算在下油锅时也会开心的发笑吧。
「唐兄。」童晃云轻轻往后一跃,见唐泽元欲再缠斗,忙拱手「下回有机会再请赐教。」
唐泽元显得有些不甘心,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收了手。「话是你说的,可别忘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痴武。「你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