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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天不亮,陆胡理就把这些抢来的东西,塞在风箱里和一个破麻袋里,装扮成逃荒的样子,挑着两个筐、一口锅上开封城去了。他准备把这些东西拿到开封相国寺变卖了,就在开封找个营生。可是还没走到开封,刚到朱仙镇南门外,却被汉奸队发现盘查住了,东西全部被抢走还不算,又挨了一顿柳木棍。开封没有去成,他就又折回来,来到寻母口鬼混。不过他这些经过,对谁也没有说过。他这个人有个本领,就是“守口如瓶”。多少年前的事,他能沤烂在肚子里,也决不说出去,包括他的老婆孩子在内。
海骡子的日本洋行开办起来以后,就先替西田张罗着招募华工。他在渡口上又搭了一座大货栈,每天收购粮食、烟叶、棉花。人手不够,海骡子就想起了陆胡理。他派人四处打听他,后来王尾巴在饭铺里遇上陆胡理,就把他领了来。
陆胡理来到后客房、看见海骡子穿着一身藏青毛呢大夹袄,戴了个黑兔皮帽子,大鼻子上架着一副宽边茶色眼镜,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手里还拿着一根花杆自来水笔。看去俨然像个阔少爷,就满脸堆笑地说:“南亭,你如今混得可真像个样子了,要是在路上我遇到你[口+拜],可真不敢认你了。”海骡子满意地笑了笑说:“老陆啊,俗话说‘官大不压乡邻’,我干的事儿再大,还敢忘了咱们乡亲。”说着递给他一支雪茄,陆胡理故意接在手里问:“这是啥东西?”海骡子说:“烟哪!”陆胡理忙说:“咦!这东西我可不敢抽,说不定得多少钱一根呢!”说罢,又规规矩矩放在桌子上。
坐下后,海骡子问他:“发水以后,一直也没见你,你忙什么了?”陆胡理苦笑着说:“我能做什么!做生意没本钱,下力气没力气,还不是要饭。”海骡子说:“我不信。你是个有名的钱串儿,还能两手闲着?”
陆胡理亲热地叫着说:“南亭!我真是没有啥营生。”海骡子说:“要是真没什么事干,我想给你找个事儿。我有个日本朋友叫西田,是日本国一个大资本家。在东三省开的有矿山,有工厂,他们公司想在咱这里招几千名华工,就在难民里招。可是告示贴出去几天了,也没人来报名。咱们这儿老百姓都没出过远门,胆小怕离家,我想托你经办这个事,将来工人招齐,由你监送到辽宁。反正钱不会亏你,只要把人进到,一个苦力手续费是十元钱。”陆胡理听了这话以后,心里盘算着:“怪不得海骡子这么阔气,原来他和东洋人拉上了关系。人不发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送一个苦力十块钱,送一百个就是一千块。这些论数字的买卖,是最肥的肥肉。”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南亭,你知道我这个人拙嘴笨舌,也没见过大场面。你要叫我给你跑个腿,买个东西,我能给你办。押送招募苦力,恐怕干不了。再说和东洋人打交道,咱不是那个料。不像你念过学堂,家里也有名望。”
海骡子说:“这很简单。咱和日本人订的有台同。”他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合同叫陆胡理看:“老陆啊!你就不要推辞了,话咱们说明白,这手续费十块钱里边,咱俩个是二一添作五,你就放心干吧。你要现在用钱,就到我们柜上去支。我看你就从咱村来的难民中间去招。人都爱随大流,有几个村的人开个头,其他的就跟着去了。到咱村的难民中去说合,还非你不可,像尾巴、四圈他们都不行。”
陆胡理想了想说:“南亭,这样吧!既然要把这个事办妥,你先别让我以招工的头脸出现,我也到龙王庙。……”
还没等陆胡理说完,海骡子就说:“这样好,这样好!你当个‘人诱子’!”他又拍着陆胡理肩膀说:“老陆,还是你能办事。比尾巴他们强得多。’
陆胡理说:“要不是给你办事,我说什么也不这样办。你知道,常言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
三
第二天,李麦和杨杏等几个妇女提着篮子,正准备去地里挖荠荠菜,长松、蓝五和春义几个人,垂头丧气地从渡口上回来了。
李麦忙问:“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
长松说:“活干不成了。渡口脚行接到治安团的通知,不是本街户口的人,一律不准在脚行里干活。听说要发什么‘良民证’!”杨杏说:“你们不会也去领个‘良民证’?”春义说:“人家‘良民证’是只发给寻母口有户口的,外来逃荒的不发。”李麦说’:“这些龟孙东西,又想点子设法治人哩!渡口不让过,活又不让干,不是把人往死处逼嘛!”王跑说:“婶子,你不用发愁,你家天亮已经把‘良民证’领到手了。是船行给他办的。他们离不开他,今天早上去就发给他了。我看见了,烟盒大一片纸,还得贴像片。您天亮还得去照个像哩!”
徐秋斋叹了口气说:“咳!什么‘良民证’!还不是巧立名目,敲诈老百姓的钱!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人饿死的饿死,淹死的淹死,就这样还要把骨头搓成扣!这个汉奸队呀!……”
徐秋斋刚说到这里,陆胡理忽然背着个破麻袋从庙门走进来。他一看见大伙就哭丧着脸说:“嗨!村里人都在这儿,叫我找得好苦!”他又环视着众人说:“徐大爷,麦婶子,长松,你们都在。我可真操你们的心哩!”
李麦忙问:“老陆,你从哪儿来?”陆胡理说:“我从县里来,县里也混不成了。丈庙里饿死的人,抬都抬不及。”李麦又问:“你金生他妈哩?”陆胡理说:“发水后就跑到老汝洲她娘家去了,金生也去了。几个月连个信也没有。后来他们有信劝我也去,我烦住亲戚家!串房檐这味道我尝过,自己在外边能要饭也不去看人家那个脸!”
王跑说:“一点也不错。老陆,你准备咋办?你是有办法的人!”陆胡理说:“咳!我有啥办法,反正咱们大伙凑到一块总好点儿。”
李麦说:“老陆,我们如今也连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生意做不成,也找不到活干。大伙正发愁哩!你消息灵通,能帮大伙想想办法。,暂时就在咱这破庙里住下吧!”陆胡理说:“婶子,我就是来投奔咱村里人的。不管逃荒也好,要饭也好,咱们一路走,互相有个帮扶。”
陆胡理就这样在龙王庙里住了下来。他和王跑住在一个草窝里,两个人唧唧咕咕地说着话,一直说到深夜。他还给了王跑两个烧饼。王跑在被窝里悄悄地嚼了嚼,咽在肚里。
第二天大清早,海骡子带着王尾巴忽然来到龙王庙里。王尾巴打着招呼说:“长松哥!老蓝!南亭看你们来了!”大伙一见海骡子来了,都慌着跑过来,连徐秋斋也披着衣服,拄着棍子走过来说:“骡子,听说你来到寻母口了,就是见不着。”
海骡子脸上堆着笑说:“大叔,我近来忙啊,你们怎么不去找我?”说话间,王跑推过一辆独轮小车说:“南亭!南亭!你坐下,坐到这上边。咱这儿连个凳子也没有!”说罢又吹了吹车子上的灰土,让海骡子坐下。
海骡子说:“别客气!别客气!都是自己的爷儿们。”他坐下以后又说:“这么大的灾,真是天蹋砸大家!我也是整天惦记着咱们村里的人哪!看起来大家的日子怪困难吧?”
长松苦笑着说:“已经揭不开锅了。见天都是挖点野菜煮煮吃,你没看,眼睛都吃红了。”
海骡子叹了口气说:“可真是叫大家受委屈了。我今天来,就是给咱村爷们想个办法。我认识个日本朋友,他在东三省开办了个铁矿。现在要招一批人去开矿。到那里嘛,吃的是大米洋面,住的是洋楼热炕,每年发两套衣服,一双大皮鞋,月月开支钱,还能顾个家。可就是人家招收这些人,得要可靠的老实百姓。还得有个殷实铺保!我想这机会不多,来给大伙捎这个信。至于具保嘛,凡是咱们赤杨岗的人,我一律打保。你们看都是谁去,就报个名。我这里带来了表,你们填一填。”
海骡子这么一说,大伙先是一阵沉默。长松思索了一阵同:“他叫带家眷不叫?”
海骡子说:“家眷眼下不能带。将来在那里安住身了,当然能带,再说到东三省日子比咱这儿好混多了。反正你只要到那里,一干活就是钱。如今邮路也通了,你就往家寄呗!”
陆胡理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南亭,这你也是给咱村里人办好事,我们就太感谢你了。就是他那个活重不重?”海骡子说:“不重。论钟头上班,比咱庄稼活轻多了。”陆胡理又问:“他让回来不让?”海骡子说:“怎么不让回来!干他一两年,一个人赚上几百块钱,您想到哪儿就去哪儿!”
王跑又问:“他们要木匠不要?”
海骡子说:“人家是大矿山。什么匠人都要,有技术的还能多拿钱。像春义这些年轻人去,还可以学开汽车。学会开汽车,赚钱才多哩!”
陆胡理说:“怪不得人家要铺保。原来还学开汽车!”海骡子说:“就是嘛!人家日本朋友托我就是信得过我。”陆胡理说:“那可真的,不是人家还不让去呢!你要把人家汽车开跑怎么办?”
海骡子说:“大伙核计核计看怎么样?要去一两天就走,这是第一批。”
陆胡理说:“叫我说要去咱都去。到那里能结成个帮,省得受欺侮。”他说着眼瞟着王跑和长松,长松耷拉着头,不敢吭声。
陆胡理看大家没人应声,就对海骡子说:“南亭,你把那表给我一张,我去!反正总比在这儿要饭强。”
海骡子给了他一张表,王跑就赶忙说:“老陆,给我填一张,我也去!”裴旺也接着说:“给我也填一张吧!”长松站起来说:“我也去!给咱填一张。”
转眼工夫,海骡子已经发了七八张表。就在这时候,李麦从龙王庙的破大殿里走了出来。她和杨杏、凤英、梁晴都坐在大殿里的席子上听着,本来不想见海骡子,这时,看到已经叫大家填表了,只得走了出来。
李麦向海骡子打着招呼说:“你来了,海保长?”
海骡子看到是李麦,两家本来不说话,卫听她喊他“保长”,心里更是老大不高兴。他就故意拿着架子说:“啊!天亮他娘!我来看看爷儿们,给大伙想个办法。我在日本国有个好朋友,开了大工厂、大矿山,我想给乡亲们推荐推荐,到他那里去当工人。”
李麦说:“可真叫保长操心了!如今大伙……”
李麦话还没有说完。王尾巴就喊着说:“如今南亭不当保长了,他现在是日本人办的福昌洋行经理!这是什么地方?保长、保长的叫!”
李麦故意说:“尾巴,你说这是啥地方?骡子当了几年保长了,你说叫我喊他个啥?”
王尾巴说:“这是日本人的地方!你那么叫,就不觉得背时吗?”
李麦听他这么说,就生起气来。她说:“尾巴,谁告诉你这是日本人的地方?”她顺手抓起地下一把土说:“这是中国的土?还是同本国的土?你爹你爷是在中国土地上长大的,还是在日本国长大的?你王尾巴如今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陆胡理忙圆着场说:“算了!算了!何必闲磨牙哩。南亭是来给村里人办好事来了。何必为这闲事争吵呢!”
海骡子这时也冷笑着说:“天亮他娘,我们姓海的总是一个字掰不开。我不能看着我的族下乡亲们冻死饿死。我不能对不起我们的先人。我要是见死不救,我就无脸进咱姓海的老坟地。”
海骡子说着,自己眼圈也红了,好像他自己真的变成了慈悲心肠,连长松几个在听这话时候,也暗暗地点点头。李麦大约和他是多年的冤家,却一点也不感动。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分外眼明”。她看着他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和他爹当年那个假善人样子一模一样,心里就更加恼火。她故意说:“骡子!你要是想积阴德,现在正是时候。什么时候咱见过这么大的灾?听天亮说你们那个洋行货栈里存了几千包粮食,你要是能拿出来个十石、二十石,发给这些穷难民,你看大家说你好不说?这时候谁吃你一碗粮食,将来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转转好年景,大伙不给你立碑,也要给挂匾!”
海骡子听她这么一说,脸_上一赤一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支吾着说:“那是人家日本东家的粮食,我们洋行只负责转运。转运就是负责给人家运走。这你们不懂。咱不说这个吧!老陆,你们看是不是把表填了我先带走。”
陆胡理说:“这好填。把你的自来水笔我用用。”陆胡理正要填表,李麦却说:“慢着。这现在都是逃荒在外,不比在家里,谁家都是大大小小一小窝!男人们都走,剩下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