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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五说:“我可没有想到。就你那只白嫩的手也不像。”雪梅说:“手是这几年在刘家养的了。到将来你就知道你这个媳妇没有白娶。”
蓝五嘿嘿地笑着,他不会说笑话,他也不敢说。
雪梅烧着灶火,火焰把她的脸映得鲜红。她又深情地说:“蓝五哥,咱们跑到新疆,把姓名改了。用咱们的钱买十几亩地。再买头牛,盖两间草房。每年种一季麦子,再种点豌豆、菜豆、棉花。菜豆地里带几行芝麻,棉花地里种几棵南瓜。咱们两个一块下地干活,一块回来做饭。咱们不分……”雪梅在想着说着,好像他们已经住到了那两间新草房里,已经在他们的土地上干着活,说着话。
他们在这个破庙里整整住了七天。在这七天中,蓝五百般体贴地爱抚着她,安慰着她。蓝五也好像变了,他变得温柔了,聪明了,会轻声说话了,会观察雪梅的心事了。他总是顺着她,又仔细地驾驭着她。雪梅对他这种突飞猛进的变化也感到吃惊,她更感到蓝五可爱了。
爱情本来就是一所伟大的学校。它陶冶着人的性情,启迪着人的智慧。这个学校的课本是不尽相同的,但是效果却是相同的,只要人们正确地对待它。
四
蓝五回忆着这些情景,觉得又幸福又痛苦。他看着西安市的万家灯火,也不知道雪梅在哪一个楼里,哪一盏灯下,更不知道她和一个什么人在一起……
第二天,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去找延秋门巷36号。他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延秋门巷,等他挨着门牌数到36号时,他犹豫地停住了脚步。这是一所五间临街的水磨砖大房子,两扇黑漆大门,门前边有四级青石台阶。
蓝五上了两层台阶,他的心突突跳起来,他不敢去叫这个森严的大门。
他转回身来,却没有走,他在这条街上来回转游着。后来他怕街上的人看到他犯疑虑,就到对面一家小饭铺里要了两碗合罗面吃起来。他一边吃着面,一边隔着玻璃看着这个黑漆大门,两碗面用最慢的速度吃完了,那两扇大门还是紧紧关闭着没有开过。
他想着:“不等了。先回去和徐秋斋大叔商量商量,把过去的事全对他讲讲,他见多识广,看怎么办。”
他想着,低头走出那家小饭馆,最后又回头望了望那两扇门,就大着步走了。刚走到街口,迎面忽然来了一辆大黑漆方斗包车,拉车人跑得飞快,车上小锣叮当、叮当地响着,车上边坐着两个人,一个男的,有五十多岁年纪,花白头发高鼻梁,两只眼睛向外凸出着,嘴巴很宽,一口金牙露在外边,他穿了一身浅灰颜色的纺绸大褂,一根黑漆手杖靠在腿边。和他并排挨肩坐着的是一个艳丽的少妇,穿着藕荷色旗袍,套了一件重枣红色细羊毛衫,这个女人正是雪梅。
这辆包车虽然是在蓝五面前一晃而过,他还是看清了车上那个女人就是雪梅。他掉转头跟着车子喊着:
“雪梅!雪梅!”
包车停住了。他跑了过去又喊着:“雪梅!……”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雪梅喊着:“哎呀,表哥!你什么时候来了?……”
蓝五愣住了。“我……我……”他一句话没说出来,却感到有一双男人的锐利目光盯在他的脸上。蓝五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可是他终于抬起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雪梅发现他的眼眶和白眼球全变成红的了。
“这是你表哥?”那个男人问。
“是啊,我姑家的老大。”
“请到家里!”那个人说着摆了摆手,车子慢慢地拉到门口.蓝五在后边跟着,他真想扭回头走掉,可是那边雪梅又在叫他了。
拉车的捺了捺门铃,从里边走出来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笑迎着说:“先生回来了!”那个男人用大拇指向背后捣了一下说:“有客人,太太的亲戚。”说罢头也不回掂着手杖先走进大门。
趁着拉车的往一个小车库里放车,蓝五小声地对雪梅说:“雪梅,我不进去了!我走了。”
雪梅着急地小声说:“你怎么能走?别怕!跟着我。你记好,你是我表哥!”
蓝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他感到自己没有力气跨上那几层台阶。
这是一所中式四合院独院房子。客厅两边有四间耳房,中间有六扇朱漆洒金屏风,屏风后边是后院。
进了客厅,雪梅喊着:“徐妈,泡两杯茶!”
接着她把蓝五让到一张沙发上坐下。那个男的正在脱掉长衫换衣服。雪梅又故意用支使的口气说:“你把电扇开一下嘛!这么热。”那个男人说:“好。”雪梅又撒娇地说:“你给我倒一杯凉开水,我不想喝茶。”
“好。我的太太!”
在客厅里,雪梅竭力暗示出她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的样子,想让蓝五看出这个老头子得听她的,得由她摆布,可是蓝五这时候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是呆呆地坐着,他感到自己那颗心,好像被人放在煎饼锅上煎熬着。
“听说你们家乡被黄河淹了?”那个男人和他谈话了。
“是啊!淹了几十个县,难民几百万。洛阳、陕州、潼关沿路都是。饿死的人可多了。如今光来到西安的难民就有几万,干什么的都有。拉洋车,发装卸工,进纱厂,卖菜,拣煤渣。……”蓝五忽然变得能说了。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逃荒,说着水灾,几乎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但是他又不和那个老头子的目光相遇。老是把脸朝着雪梅讲着,他说了很多话,自己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吃午饭时候,菜很多,蓝五胡乱吃着,什么味道也没有吃出来。吃罢饭,蓝五要走了,他觉得在这个地方再待上两个钟头就要晕倒。
雪梅也没有强留他。她和自己的丈夫把蓝五送到大门口,忽然说:“你不是回北关嘛?坐公共汽车走吧。”
“不用,我走着回去。我走惯了。”
雪梅说:“好远呢!坐车吧。我送你到公共汽车站。”她回头又对那个老头说:“一点了,你也该睡会儿午觉了。”
她的丈夫说:“好。我不远送了。”
“砰”的一声,当两扇大门从他们背后关上之后,雪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强装出来的笑容已经完全隐没了。他们并排在大街上走着。他们反而噎住了,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快走到街口时候,蓝五问:“刚才那是你男人?”
“……”雪梅点点头,又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蓝五嗫嚅着说:“雪梅……我想……咱们见这一面算了!你现在吃穿不会发愁了,我还是个穷艺人!以前的事情都别再去想它了。……”
蓝五痛苦地说着,雪梅的眼泪止不住地向脸上流着。她说:“监五哥,他们骗我了,在卢氏县我等了你半年,他们不让我见你,后来说你……死在监狱里了……我要知道你还活在世上,我说什么也不会走这一步!”
蓝五说:“雪梅,你就只当我在卢氏县监狱死过了!那时候,咱们都太年轻,我把你从老家领出来,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雪梅又擦着眼泪说:“蓝五哥,你为我差点把命送掉。可是你知道我为你也受了好多苦啊。蓝五哥,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蓝五说:“算了吧!你别管我。”
“不,咱们一定得把话说透!”
“要不,车站附近城墙下有一个窝棚,就到那儿去?……”
“好,明天……明天上午你到中正门下等我。你可千万要去。”
蓝五黯然地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两个人默默无声地流着眼泪,等着汽车,两趟汽车走过,蓝五还没有上去,他们还在无声地对泣着,一直到第三趟汽车又来了,蓝五咬了咬牙,跳上了汽车,他透过车窗向车站看了看,只见雪梅还在抽噎着擦着眼泪,他忽然感到自己心里一阵隐隐作痛。……
第二十五章 古城墙下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
乌自高飞,罗当奈何?
——古代民歌
一
雪梅自从在秦家遇到蓝五以后,她的心就像在一井死水里,突然投进一块石头,又掀起了汹涌的波浪。这些波浪虽然埋藏在地层深处,但却像火红的岩浆,重新燃烧起这个少妇对生命、对爱情和良知的追求。
她约定第二天和蓝五在中正门见面。由于失魂落魄,吃晚饭时,竟把一瓶白酒当作醋,倒在一盘鸡丝拌粉皮的冷莱里。徐妈包的烧麦本来只有杏核那么大,她用筷子往嘴里填时,却是那么艰难。她觉得喉咙好像忽然细了许多,每咽一口菜就像吞锯末一样难受。要不是她丈夫孙楚庭坐在对面,她早把碗推在一边了。女人是天生的演员,她不让自己脸上写出任何透露底蕴的文字,男人却是一个敏感的观众,在观察破绽方面,再笨的人也是天才。
孙楚庭今天食欲好像特别好,吃烧麦时候,他嚼得特别响,两颗包金的牙,在电灯光下闪闪发光。雪梅忽然感到那一排发亮的牙齿好像一架金属机械,它在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她年轻的生命。
好容易等到上床睡觉以后,雪梅瞪着眼睛看着那在夜色中的天花板。她故意呼吸得很均匀,慢慢拣出脑子中积存着很多记忆的一团乱麻。回忆也需要环境。在这一张狭窄的床上,她无法将那么多凌乱的思绪,整理得有条有序。人的掌管记忆部分的大脑,却又是一个碰不得的闸门,一经触动,它便不绝如缕地重新涌现出来。唢呐的凄婉旋律,麦田地里略带甜味的泥土味道,香积寺嘈嘈的夜间急雨,蓝五两绺粘在额头上的长发……这些形象、声音、气味一齐向着她的耳、眼、鼻、口袭来。它们不但历历在目,而且比原来更加细腻而鲜眼地展现出来。
她记得和蓝五最后一面是在卢氏县的监狱木栅栏前。那好像不是一座监狱,而是一条把门堵死了的走廊,上边钉了几根粗大木条。蓝五看到她时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后来的表情她记不清了,因为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们审问过你了没有?”雪梅急切地问。
“过了一堂了。他们说我是‘拐带’,拐骗良家妇女。”
“我要上堂说清楚,不是你‘拐带’我,是我‘拐带’你!”雪梅大声说着,她也不知道“拐带”是什么意思。
蓝五低下头沉默了好大一会说:“算了吧,雪梅,我们原来想得都太容易了。地上铺着条条大路,就是没有我们走的。你该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吧,能远走高飞就赶快远走高飞吧,我,你不要管了!……”蓝五说着掉下泪来。
“不!我要请人写状子和他们打官司辩理,难道说我一辈子就应当嫁给那个傻子?”
蓝五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在流泪,他无法回答雪梅提出的这个问题。
两天后,雪梅从县府前街一家小店被叫到警察局,也被看押起来了。据说是要通知项城县她的婆婆家来“赎人”。两天后,她的公公刘书经,带着她姑家的表哥从项城县果然来了,最使雪梅难堪的是她见到她公公那一天。
她从看押的班房被叫出来,院子里站了很多人,她低着头走着。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千层底布鞋。这双鞋子是她亲手做的,鞋底鞋帮上每一个针脚她都熟悉。她吃了一惊,猛抬起头一看,却是公公刘书经!大约是由于关在班房里的恐惧和孤单,加上他们总算在一个锅里吃了几年饭,见了公公,她忍不住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爹!”
刘书经把脸一板说:“你还有脸叫我!”
就在这时候,跟着来的那个表哥跳过来,在她脸上打了两个耳光。
一阵羞愧和愤怒使她麻木了,她眼里冒出了金星,她觉得她面前又张起了一面大网,一张遮天盖地无边无际的网……
县警察局长指着雪梅问刘书经:
“这是您家的人吧?”
“是的,长官,她跑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刘书经不住地点着头说。
“为您这个案子,我们局子里的兄弟,可没少费力啊!忙了几天几夜!”
刘书经忙说:“是的,是的,让老总们费心了。”
警察局长说“人您可以领走,不过盘查这案子的费用你要拿出来。”
刘书经说:“是的,皇帝老子也不能白用人,这我清楚,”他看了雪梅一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