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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止上了马,它便卖力地飞奔,疾风一般,顷刻间卷过大半个草原。
忧止坐在马上,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惊得不敢睁眼,可坐得却异常安稳,毫不颠簸。
跑得累了,她就跳下马来,找一处风景最美的地方,静静地躺下来。午后的天空总是宁静而又清朗,云朵那样洁白,阳光那样温暖,风吹过来的时候,带着青草的芬芳。
成群的马在吃草,从身边,到不远处,再到更远处。马群,草地,天空,同样无边无际。
每到这时,她总是会想起他。
那个仙湖林中的孩子。
她一直无法忘记他的眼,那样纯粹,那样清澈,像天空,像湖水,像不解世事的婴儿。
那不是人类拥有的眼神,倒像是动物,单纯善良的动物,比如马,比如她的流离。
她常常看着流离的双眼凝神。如果不是因为它身上的伤痕,她甚至会怀疑那不过是一场奇特而美丽的梦。多少次仰望天空,总是情不自禁地想,那个与流离拥有同样清澈双眼的孩子,现在,又在何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忧止还是逐渐地长大了。
嘉端十九年,二月。
十五岁,及笄礼。茗姨小心翼翼将那只银簪穿过她的发髻时,手一直在剧烈地抖动。簪子插好,茗姨的泪也流了下来。
她懂得茗姨的泪水。那里有激动,有悲伤,还有对亡人深情的告慰—激动于她终于长大成人,悲伤于她的爹娘已无法亲眼目睹这一时刻,告慰自己终于不负重托。
十五年的含辛茹苦,将一个妙龄少女熬成中年妇人,为了抚养遗孤,自己终身未嫁。
这是怎样的大恩大德?
她转过身,对着茗姨,直挺挺地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
茗姨当即便捂住嘴痛哭出声,外公的眼中也是泪光盈盈。
他们盼这一天,盼得多么长久?
晚上,忧止久久地坐在镜子前面,凝视眼前盛装的自己。
眉入鬓,眼凝波,双颊飞花。她是美的,她一直都知道,可美得寂寞,美得苍白,美得不够生动。这样的美丽谁会欣赏,外公吗?茗姨吗?不。那是一个男人,他年轻,正义,一身豪气。
就像爹爹。
她相信爹爹是世上最英武的男人,铁骨铮铮,不容侵犯。
总该遇到这样一个男子吧,爱她宠她,百般呵护。温柔起来像池深潭,威武起来又像尊天神。他们一起驰骋草原,再一起踏遍江湖。她不要他高官厚禄,只要他安安稳稳地陪在她的身边,一直到老,到死,再一起烂入泥土。
她不愿重蹈父母的覆辙,悲剧属于历史,她不要它在自己身上延续。
她一直记着娘临终时的嘱托:第一,不得复仇;第二,不得习武;第三,不得与任何皇族中人结交。
她明白,娘是想让她快乐,像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快乐。
不得复仇,是怕她被仇恨冲昏头脑;不得习武,是想让她没有野心,安稳度日;不得与皇族中人结交,是想让她明白,伴君如伴虎:皇室的人,要么嚣张跋扈,要么刁钻善变,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她还明白,娘的心里,其实也是恨着的。不仅是恨,并且恨得深,恨得切,恨得又怒又癫,恨得心里流出了血。却也恨得忧伤,恨得无奈,恨得苍凉又悲壮。可即使她是这样地恨着,却仍然不愿将它留给自己的女儿,她宁可撞了棺以死明志,宁可将这恨这委屈带到地下,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有丝毫的不快乐。
这就是母爱。
她轻轻闭上眼睛。
十七
夜很静,月亮又大又白,外面风吹草地的声音柔和而亲切。
她起身来到窗前,把窗子推开,清凉的风倏地扑在脸上。她紧了紧衣服,忽然发现,窗外的桃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繁花似锦,悄无声息地芬芳着,热闹着。
娘生她那天,也是有这样的桃花吧。
十五年,物是人非,经历了多少变迁,可桃花仍然是过去的桃花,年年败,年年开,收场得再是惨淡,绽放得却依然灿烂。
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她浅浅吟着,倚在窗边,一时不知今昔何昔。
就在这时,忽然面前多了个黑影,飞快地向她逼来,带着一些奇异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转眼就到了窗前。
她整颗心猛地提上来,啊的一声惊呼,本能地后退,退得又慌又乱,带得梳妆台上的物件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
她面前是一个人。
她只能说这是一个人。
他站在窗前,头发蓬乱着,与茂密的胡须连成一片,凌乱得看不见五官。整个上身是完全赤裸的,肌肉健壮而结实,皮肤在月光下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忧止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裸露的胸膛,那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她惊慌着,恐惧着,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眩惑。
那人一蒙,噔噔地后退,退到五尺开外,怔怔地看她。
她于是看到了他的眼睛。
她该喊,该呼救,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又倒退几步,然后转身,飞一般地奔走。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他的腰间,围着一条小小的兽皮裙。
草原无边,黑暗无边,他转眼就已消失,踪影不见。
她的心仍然难以抑制地狂跳,刚才的一幕仿佛一场惊梦,如此虚幻。再走到窗边,窗外依然是静谧的夜,月光皎洁,繁星明亮,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那味道仍在淡淡飘散—那奇异的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
她靠在墙上,久久不能回神。
那双眼。
她认得那双眼。
那样纯粹,那样清澈。
像天空,像湖水,像,不解世事的婴儿。
她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睡去,第二天大早,仍在蒙眬之中,便听到有下人在院子里抱怨,说是昨天流离不知犯了什么邪,不停地嘶叫,一声接一声,整整一夜。
她清醒,起身去找马夫,马夫惊讶:难道不是小姐你来看它?见她否认,便连连摇头说:奇怪奇怪,真是奇怪,这流离平日暴躁得很,见人就踢,可昨夜的叫声欢快,我还以为是小姐夜里睡不着,起来找它玩,也就没去查看。
她心一动—他们只道她是流离唯一亲密的人,却不知还有一个人,与它出生入死,患难与共,那份感情,恐怕远比她要深厚得多。
昨夜的那个身影,又在她心头轻飘飘地荡过去,她眼前不停地晃动着那双纯净的眼,久久不散。
一直到午饭时分,她仍然神思恍惚,几次将菜掉在桌上,茗姨以为她不舒服,特地熬了碗鸡汤端到她房里,笑着说:过了及笄礼,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再不是过去的小女孩。从此后,日常起居、小病小痛都要格外用心,这样才能调理好身子,嫁个如意郎君。
忧止羞了:茗姨在拿忧止消遣,什么如意郎君,没影子的事。
茗姨见她嘴上说的强硬,脸却羞得通红,心里好笑,故意板了脸继续说:怎么是没影的事呢,过了十五便可成亲,你又不是不知。我们忧止小姐美貌无双,早就艳名远播,说不定昨天刚过了及笄,今天便被求亲的踏破了门槛。你若有了心上人,一定趁早对茗姨讲,也好让茗姨去找你外公说个明白,否则哪天你外公自作主张帮你订了亲,反倒成了棒打鸳鸯。
茗姨!忧止跺脚。到底不同往日,如今举手投足,都流露着一股娇态。
十八
从前的忧止也是美的,美得纯净,美得脱俗,即使童年再怎么刁钻精怪,却也难掩身上的那份超然出尘。
后来懂了事,这份脱俗里又融进了一丝忧伤,更是飘然若仙,楚楚动人。大家都说,忧止小姐真是越发的清丽,倒不像是我们草原女子,而像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
可茗姨却始终觉得,这样的美貌里面,总有些不真实,像是空中楼阁,水中明月,是假的,虚的,缥缈的。她常常看着忧止凝神,总觉得她说不定哪一天便展开了羽衣,飞到天上去。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忧止,红着脸拧着身,会跺脚会撒娇,仍然是美,却多了丝凡尘味,多了丝娇憨,这让她猛地站到现实中来,触手可及。
忽然,外面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笃笃地敲门,声音急促。茗姨打开门,一个下人站在门外,急声说:忧止小姐,老爷要你到堂前接旨。
茗姨回头看看忧止,她的表情一样惊愕。
接旨?接什么旨?忧止问。
下人笑笑:小姐呀,这普天之下,还有谁的话能称为旨?
这话说得明白,茗姨脑子里猛地一震,嗡嗡作响。
堂前早已跪满了人,丫鬟下人乃至马夫,均跪个齐全。
众人对面站着一位男子,双手托着圣旨,眼皮低垂,表情严肃,看起来明明已有五六十岁,可皮肤光滑细腻,较之二十几岁的女子,竟然犹有过之。
忧止知道,这便是宫里的公公了。心里好奇,忍不住又多看几眼。
谁知那人明明闭着眼,此刻却忽然睁开,与她目光对个正着。她只觉得那眼神犀利又明亮,还有股沉稳老辣的寒光,竟然让她打了个冷战,连忙低下头去,在最后面跪下来。
那人冷冷看她一眼,知道人已到齐,便清清喉咙,缓缓将圣旨展开,一字一顿宣读起来。一开口忧止就是一愣,原来这就是宦官的声音,虽然不尖不利,字正腔圆,可听在耳里,不知怎的就有股说不出的怪异。虽然音量不大,但是吐字清晰,忧止即使跪在最后,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知水家牧场有女凌忧止,性资敏慧,娴雅端和,立为太子妃。水仓鸣教养有方,赏黄金万两,丝绸百匹,一月后护送凌忧止入宫,择日完婚,不得有误。钦此—
最后一声钦此,尾音拉得极长,忧止猛地抬起头来,惊得险些坐倒在地。
太子妃?
谁?
谁?!
堂中一片寂静。
那位公公轻咳一声,抬高声音唤:水场主。外公回过神来,跪倒在地,口呼领旨谢恩。公公将圣旨送到他手中,亲手扶他起来,缓颜笑说:恭喜你了,水场主。
外公也笑,却笑得勉强,笑得苦涩。他轻声说:喜从何来呢?
公公脸色一凛,冷冷道:水场主,这话说得恐怕有些蹊跷,难道和皇上攀了亲家,这还不算是喜么?
外公一怔,这才苦笑起来,将手里的圣旨攥得紧些:喜,自然是喜,是我老糊涂了,喜公公带来的消息,又有哪一件不是喜事?公公路远辛劳,就在牧场多住些时日,晚上我设宴庆祝,咱们不醉无归。
喜公公笑着,忽然慢条斯理说一句:水场主怕是过谦了,我看你一点也不糊涂,老当益壮得很,将军府一别十几年,竟像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十九
外公脸色一变,顷刻又恢复正常。这变化虽迅速又微小,忧止却是看得清楚,她心里又惊又怕,快走上前,轻轻拉一拉他的衣角,低声叫:外公。
喜公公抬眼看一看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想来这就是忧止姑娘,果然秀丽脱俗,美貌无双,难怪我家太子爷口口声声说,非凌忧止不娶。
这位公公,她忍不住说:是不是您传错了圣旨?我从来就不认识你家太子。
忽听外公大喝:忧止,不得无礼!
这一声又响亮又突然,忧止吓得后退一步,怔怔看着外公,不明所以。她从小在牧场长大,外公和茗姨极少对她提及皇宫里的事情,她自然不知假传圣旨是杀头的大罪。
况且这牧场不入世,不流俗,天高云淡,干净简单,她整日与牧民直来直去地打交道,自然不懂得心计,就算是知道这罪名,恐怕仍然不知道避讳。
喜公公却笑了。先是诧异,紧接着便笑出声来,边笑边用手掩了嘴,只看见肩膀不住地抖动。原本那样严肃的一张脸,衬了这样矫情的动作和表情,任谁都觉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他笑得够了,这才说:忧止小姐果然是剔透伶俐,等过些日子进了宫,你我自然要多多走动亲近。
忧止看一眼外公,对着喜公公垂下头施了个礼,口里说:喜公公,小女子不懂规矩,公公莫怪,况且我确实没见……
话没说完,喜公公却一揖到底,硬生生让她收住了口。直起身子的时候,他淡淡说:凌姑娘,您可不能对我施礼,我担不起。出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要给您磕头问好,恭敬地称一声太子妃了,老奴的命运全掌握在您的手里,还得请您担待才是。
这话说得不冷不热,忧止竟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讽刺,一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接应。
喜公公笑说:我得尽早回去复命,迟了怕万岁爷怪罪。说完深深地看了外公一眼,掸了掸袍袖,转身就走。身后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