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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建起电影暖-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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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健    
    2003年11月9日,从东京国际电影节吹来一股暖流,驱散了近日来笼罩在人们心头的严寒。中国参赛片《暖》获得了金麒鳞最佳影片大奖,这也是该片继不久前获得本年度金鸡奖最佳影片和最佳编剧后在国际影坛再获的殊荣。据此次前往东京电影节做现场报道的电影频道《世界电影之旅》栏目记者介绍,《暖》片在东京电影节的数场放映均在当地观众中引起了强烈共鸣。无疑,该片导演霍建起此时此刻在日本也已名不虚传地成了中国电影的形象化身。    
    《暖》在东京电影节获得如此的成功应属预料之中。他的《那山,那人,那狗》去年在日本便创造过票房奇迹,人们对他的电影已趋之若鹜。几月前,我应霍导之邀去北影观摩该片,坐在我身边的日本《朝日新闻》驻北京社长看完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激动地说:“这部电影将会创造新的奇迹!”事实上,那天观摩影片的二十多人无不为之动容,包括我自己在内。    
    看到这部影片前,霍建起从未透露过《暖》片的任何细节。只记得去年和他一起赴东京和丹麦参加中国影展的途中,他曾提到要去做一部小成本电影。我当时以为那是他忙碌中的一个插曲,故没追问,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部情感力作。    
    刚认识霍导时,他给我的印象总是那样有条不紊而且生活极有规律。随着接触的增多,才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他身上火一样的激情与菩萨般的心肠。这样的感受后来从陶红、潘粤明、袁泉、刘烨及郭小东、李佳等人那里得到了证实。霍导说他喜欢平静的生活与平凡的人生。可事实证明,他的平静如地火奔突,他的平凡能创造奇迹。那些原本默默无闻的莘莘学子,在他的电影世界里经受洗礼,竟会变得如此星光熠熠。但光环里凝聚着霍建起无数的人生感悟,也浸透着他对生活的满腔诚意。这一点郭小东最有感触。当年被霍建起请到《蓝色爱情》担任配角,由于戏分不足郭小东常常郁郁寡欢。后来霍导答应他日后一定为他量身定作,可小东想那不过是导演的鼓励与安慰而已。但霍建起没有忘记这位貌不惊人但天质淳朴的山东小伙儿,小东终于如愿以偿。回想往事,小东至今感慨不已。当时《暖》片开机不久,小东的父亲就在山东老家病故了,霍导立刻停止了全剧组的工作以便让小东可以安心地回家。后来因悲伤过度,小东在现场常常感情失控,霍导便领着全组默默地在旁等待。小东由衷地说:“霍导的剧组像个温暖的家,霍导本人就是我们的兄长。”东京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上,霍建起拥抱着小东再次向他表示感谢,然后拉着他以手中的金麒麟告慰小东父亲的在天之灵,小东立刻激动得泣不成声。    
    《暖》这部影片来源于作家莫言的小说《白狗秋千架》,由霍建起的夫人秋实将之改编成剧本。秋实告诉我说,尽管小说已问世多年,可霍建起仍对他们当年共同的阅读感受无法忘怀。故事讲述的是中国农村几个青年间的爱情纠葛。男主人公在阔别了家乡十年后专程回去探望初恋情人,以表达内心的忏悔和对往日恋情的缅怀。故事本身其实并不特别,可霍建起却将恋人的重逢与彼此的关怀表达得动人心魄。霍建起常说,生活是无奈的但诚意十分重要;人在旅途中需要彼此理解与关怀,常怀忏悔或心存感激才能够心安理得。作为第五代导演中的一员,霍建起至今看起来仍像个大孩子并保留着同龄人已少有的天真与单纯。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希望社会的变迁过程能少一些痛苦与伤害,而多一些希望和温暖。或许霍建起的理想主义情怀根本无法改变严酷的现实,但我相信它一定能够打动心怀理想的人们和每一颗善良的心,让今天的人在变动的时代里留下一块心灵的净土。    
    霍建起和他的《暖》能如此打动日本社会其实不无道理。记得上大学时,曾有电影学院教授介绍一部日本影片《楢山节考》。该片讲述日本历史上曾有的一个习俗,因生存竞争所迫竟会让儿子将丧失劳动能力的母亲背上山等死。我当时在震撼之余不禁对日本社会的文明转型曾表示过严重质疑。这样的传统注定不应该是中国的道路,也和我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人本主义思想格格不入。影片《暖》所体现的诚意与温暖应该说是中国特色的,它不仅可以感动日本人民,同时也将感动世界。    
    《暖》的故事来自中国的乡村。在“三农”问题困扰中国之际,电影《暖》对于那些仍生活在贫困地区的广大中国农民来说应该说是一种精神抚慰,至少可以向他们证明我们这些城里人还有良心;同时也请他们相信:真的不需太久,温暖终将回到他们的身边,中国的农村也一定不再是被爱遗忘的角落。    
    《中国电影报》    
    2003年第45期


第二章白狗秋千架(1)

    莫言    
    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现在,那儿家家养的多是一些杂狗,偶有一只白色的,也总是在身体的某一部位生出杂毛,显出混血的痕迹来。但只要这杂毛的面积在整个狗体的面积中占的比例不大,又不是在特别显眼的部位,大家也就习惯地以“白狗”称之,并不去循名求实,过分地挑毛病。有一匹全身皆白、只黑了两只前爪的白狗,垂头丧气地从故乡小河上那座颓败的石桥上走过来时,我正在桥头下的石阶上捧着清清的河水洗脸。农历七月末,低洼的高密东北乡燠热难挨,我从县城通往乡镇的公共汽车里钻出来,汗水已浸透衣服,脖子和脸上落满了黄黄的尘土。洗完脖子和脸,又很想脱得一丝不挂跳进河里去,但看到与石桥连接的褐色田间路上,远远地有人在走动,也就罢了这念头,站起来,用未婚妻赠送的系列手绢中的一条揩着脸和颈。时间已过午,太阳略偏西,一阵阵东南风吹过来。冰爽温和的东南风让人极舒服,让高粱梢头轻轻摇摆,飒飒作响,让一条越走越大的白狗毛儿耸起,尾巴轻摇。它近了,我看到了它的两个黑爪子。    
    那条黑爪子白狗走到桥头,停住脚,回头望望土路,又抬起下巴望望我,用那两只浑浊的狗眼。狗眼里的神色遥远荒凉,含有一种模糊的暗示,这遥远荒凉的暗示唤起内心深处一种迷蒙的感受。    
    求学离开家乡后,父母亲也搬迁到外省我哥哥处居住,故乡无亲人,我也就不再回来,一晃就是十年,距离不短也不长。暑假前,父亲到我任教的学院来看我,说起故乡事,不由感慨系之。他希望我能回去看看,我说工作忙,脱不开身,父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父亲走了,我心里总觉不安。终于下了决心,割断丝丝缕缕,回来了。    
    白狗又回头望褐色的土路,又仰望看我,狗眼依然浑浊。我看着它那两个黑爪子,惊讶地要回忆点什么时,它却缩进鲜红的舌头,对着我叫了两声。接着,它蹲在桥头的石桩上,跷起一条后腿,习惯性地撒尿。完事后,竟也沿着我下桥头的路,慢慢地挪下来,站在我身边,尾巴耷拉进腿间,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水。    
    它似乎在等人,显出一副喝水并非因为口渴的消闲样子。河水中映出狗脸上那种漠然的表情,水底的游鱼不断从狗脸上穿过。狗和鱼都不怕我,我确凿地嗅到狗腥气和鱼腥气,甚至产生一脚踢它进水中抓鱼的恶劣想法。又想还是“狗道”些吧,而这时,狗卷起尾巴,抬起脸,冷冷地瞅我一眼,一步步走上桥头去。我看到它把颈上的毛耸了耸,激动不安地向来路跑去。土路两边是大片的穗子灰绿的高粱。飘着纯白云朵的小小蓝天,罩着板块相连的原野。我走上桥头,拎起旅行袋,想急急过桥去,这儿离我的村庄还有12里路吧,来前没给村里的人们打招呼,早早赶进去,也好让人家方便食宿。正想着,就看到白狗小跑步开路,从路边的高粱地里,领出一个背着大捆高粱叶子的人来。    
    我在农村滚了近二十年,自然晓得这高粱叶子是牛马的上等饲料,也知道褪掉晒米时高粱的老叶子,不大影响高粱的产量。远远地看着一大捆高粱叶子蹒跚地移过来,心里为之沉重。我很清楚暑天里钻进密不透风的高粱地里打叶子的滋味,汗水遍身胸口发闷是不必说了,最苦的还是叶子上的细毛与你汗淋淋的皮肤接触。我为自己轻松地叹了一口气。渐渐地看清了驮着高粱叶子弯曲着走过来的人。蓝褂子,黑裤子,乌脚杆子黄胶鞋,要不是垂着的发,我是不大可能看出她是个女人的,尽管她一出现就离我很近。她的头与地面平行着,脖子探出很长。是为了减轻肩头的痛苦吧?她用一只手按着搭在肩头的背棍的下头,另一只手从颈后绕过去,把着背棍的上头。阳光照着她的颈子上和头皮上亮晶晶的汗水。高粱叶子葱绿、新鲜。她一步步挪着,终于上了桥。桥的宽度跟她背上的草捆差不多,我退到白狗适才停下记号的桥头石旁站定,看着它和她过桥。    
    我恍然觉得白狗和她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白狗紧一步慢一步地颠着,这条线也松松紧紧地牵着。走到我面前时,它又瞥着我,用那双遥远的狗眼,狗眼里那种模糊的暗示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它那两只黑爪子一下子撕破了我心头的迷雾,让我马上想到她,她的低垂的头从我身边滑过去,短促的喘息声和扑鼻的汗酸永留在我的感觉里。猛地把背上沉重的高粱叶子摔掉,她把身体缓缓舒展开。那一大捆叶子在她身后,差不多齐着她的胸乳。我看到叶子捆与她身体接触的地方,明显地凹进去,特别着力的部位,是湿漉漉揉烂了的叶子。我知道,她身体上揉烂了高粱叶子的那些部位,现在一定非常舒服;站在漾着清凉水气的桥头上,让田野里的风吹拂着,她一定体会到了轻松和满足。轻松、满足,是构成幸福的要素,对此,在逝去的岁月里,我是有体会的。    
    她挺直腰板后,暂时地像失去了知觉。脸上的灰垢显出了汗水的道道。生动的嘴巴张着,吐出一口口长长的气。鼻梁挺秀如一管葱。脸色黝黑。牙齿洁白。    
    故乡出漂亮女人,历代都有选进宫廷的。现在也有几个在京城里演电影的,这几个人我见过,也就是那么个样,比她强不了许多。如果她不是破了相,没准儿早成了大演员。十几年前;她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    
    “暖。”我喊了一声。    
    她用左眼盯着我看,眼白上布满血丝,看起来很恶。    
    “暖,小姑。”我注解性地又喊了一声。    
    我今年29,她小我两岁,分别十年,变化很大,要不是秋千架上的失误给她留下的残疾,我不会敢认她。白狗也专注地打量着我,算一算,它竟有12岁,应该是匹老狗了。我没想到它居然还活着,看起来还蛮健康。那年端午节,它只有篮球般大,父亲从县城里我舅爷家把它抱来。12年前,纯种白狗已近绝迹,连这种有小缺陷,大致还可以称为白狗的也很难求了。舅爷是以养狗谋利的人,父亲把它抱回来,不会不依仗着老外甥对舅舅放无赖的招数。在杂种花狗充斥乡村的时候,父亲抱回来它,引起众人的称羡,也有出30块钱高价来买的,当然被婉言回绝了。即便是那时的农村,在我们高密东北乡那种荒僻地方,还是有不少乐趣,养狗当如是解。只要不逢大天灾,一般都能足食,所以狗类得以繁衍。    
    我19岁,暖17岁那一年,白狗四个月的时候,一队队解放军,一辆辆军车,从北边过来,络绎不绝过石桥。我们中学在桥头旁边扎起席棚给解放军烧茶水,学生宣传队在席棚边上敲锣打鼓,唱歌跳舞。桥很窄,第一辆大卡车悬着半边轮子,小心翼翼开过去了。第二辆的后轮压断了一块桥石,翻到了河里,车上载的锅碗瓢盆砸碎了不少,满河里漂着油花子。一群战士跳下河,把司机从驾驶楼里拖出来,水淋淋地抬到岸上。几个穿白大褂的军人围上去。一个戴白手套的人,手举着耳机子,大声地喊叫。我和暖是宣传队的骨干,忘了歌唱鼓噪,直着眼看热闹。后来,过来几个很大的首长,跟我们学校里的贫下中农代表郭麻子大爷握手,跟我们校革委会刘主任握手,戴好手套,又对着我们挥挥手,然后,一溜儿站在那儿,看着队伍继续过河。郭麻子大爷让我吹笛,刘主任让暖唱歌。暖问:“唱什么?”刘主任说:“唱《看到你们格外亲》。”于是,就吹就唱。战士们一行行踏着桥过河,汽车一辆辆涉水过河。(小河里的水呀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车头激起雪白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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