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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青青的,天下好玩的地方多着哩,何必明知山右虎,偏向虎山行呢!”
姑娘倒耐烦地静听船家念经似的噜苏一大堆,听完笑道:“姑娘正要入山打老虎玩哩!”一掠云鬓,对着少年抿嘴一笑道:“你这大相公,怕不怕老虎?”言罢,故意一板粉脸,装作大人吓唬小孩的样子。
少年装作害怕道:“这却险乎哉!不可行也!闻虎为百兽之尊,山君无情,小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得轻身以膏虎吻乎?姑娘也是千金之躯,我看不如赶快回头是岸焉!”言罢。摇头晃脑,酸气十足,两个肩头也随着一高一低地耸着。
姑娘忍不住吃吃娇笑,啐了一口,叫船家只管加快,如能在天黑前赶到山下,姑娘重重有赏。
船家驾轻就熟,兼之春雨连於后,挑花泛起,水流甚急,轻舟一叶,顺流而下,快逾奔马,约三十里水路,用不着三个时辰便到了。
远看群峯挺耸,翠黛笼烟,近看更美,白云飘忽如带,时萦峯腰。山脚下平畴一片,村庄错落于绿树丛中。晚炊阴烟,随风摇曳,渐上渐散,鸡犬相闻,好一幅田园风景画。
两人给了船家一锭金锞子,喜得船家直揉老眼,千恩万谢,说是难得遇到的好客人,殷勤询问是否要他泊舟相等,原舟返崇安?
两人笑着婉谢了,少年挥手道:“老丈只管请便,我们游山玩水,随兴所至,难确行期,说不定碰到好风景,要多流连几天呢!”
本来,由武彝溪逆流上驶,为入山捷径。二人恐船家担心,传扬开去,故舍舟而行,故示闲逸,从容缓步,指点烟霞碧空谈笑。秋风吹起两人衣袂,飘飘如仙。何况男如子都,女如西子,比肩把臂,在那个年头,真是不易见到的韵事,使船家不住地看着一对背影,自言自语:“可惜孩子陪着客人游山不见了,如在的话,也该给他说门亲,娶个好媳妇了。自己等着抱孙子,如他一对儿也和这对秀才娘子一样,老汉岂不心喜煞!”心有感触,满怀凄凉,趁着晚风,张帆回航了。
两人并肩在阡陌上,嗅着阵阵的沁人花香,游目骋怀,不受忘机携手。一些日没而息,荷锄归去的农夫都以为天下突然掉下一对凤凰,都不由路行三五步,临去又回头。古时民风淳朴,不过好奇而已。可是,这种善意的眼光却把姑娘羞得粉颈低垂,赶紧摔脱了他的手,咬着香巾儿走在他后面。
少年问清入山路径,直上冲佑宫,因听田夫说冲佑宫内有专供朝山的善男信女下榻之所。
其中一老农夫借打火吸烟之便,落在后面,竟对走过他身边的两人拱手道:“看两位好像是外地人?此时尚非冲佑宫香期,二位又未带着朝山拜佛的什物,可是入山游历么?”言罢,脸色沉重地看着二人,乾枯失神的老眼显出慈祥而忧郁之色。
第二章 误入荡魂窟
少年急忙一揖道:“小生正是拟携舍妹游山,老丈有何见教?”
老者四面看了一个,咳嗽了两声,低声道:“二位一脸端正,出身不俗,小老敢不冒险相告:二位可是由崇安来?难道无人告诉二位现在不宜入山么?实不相瞒,这几年山上出了怪事,小老不敢多说,这几夜犬吠甚急,有人半夜听到笑声,爬上后山石崖查看,只见人影如烟,晃几晃便进入山口不见。先以为有鬼,后来发现黑影进村,有人轻轻拍掌说什么等着要哩!第二天使发觉所有精壮的雄狗都不见了。想宫内和尚决不会这样贪嘴罪过,后山却不是好路道,二位小小年纪何必犯这个险呢?听小老儿劝,天不早了,请到舍下歇足,明天回崇安去吧。虽没什么好招待,自己打的猎味,和自己酿的米酒儿,倒可请二位尝尝新哩!”
少年拱手谢道:“老丈盛情心领,小生与舍妹也曾学过一些拳脚,走惯了山路,实在有事入山,行再相见。”
少女早已不耐烦,当先走入山径,少年心急,掉头就追,心急忘形,一个起落,便是数丈,转眼消失在山径曲折内,老头不由叹讶而退。
在晚钟送远声中,二人进入冲佑宫,但见殿宇巍峨,飞檐刺空,看如此宏大规模,僧众必多。姑娘当先一跃进门差点和照壁后转出的一个和尚撞个满怀,姑娘可恼了,以为秃驴存心使坏,占便宜,一声娇叱,便脚尖一点地,娇躯便仰退三尺,玉掌一翻,“闭窗掩月”,已打出右掌。那光头却是有急事赶出,脚底也自不弱,猛觉香风扑面,以为天降艳福,两臂一张,便想抱个结实。刚觉人影一晃,掌风已当胸压到,惊得“嗳!”的一声,竟全身仰跌,用“仙人担”的功夫躲过,倒翻出八尺,几乎撞在照壁上,扬掌待敌,甚是狼狈。
少年见秃驴武功不弱,得自真传,不由注视。只见他一张肿脸、肿眼泡,好像睡眠不足,两粒招子(眼珠)却是隐泛浮光。身穿晃荡荡肥大僧衣,露出扬起当胸的右臂,也是浮肿如水泡浮尸,并无大奇处。
那秃驴大约已看清了两人,睁不开的肿泡眼动了几动,作鹧鹚笑道:“原来是二位小檀樾,贫僧失礼了。请进随喜,可有贵友同来?”
少年淡然道:“敢请住持高僧一见!”
秃驴猪眉一耸,乾笑道:“快夜了。二位檀樾想是游山迷路,荒寺却有下榻之所,贫僧知客,方丈在主持夜课,先安置二位歇足如何?”言毕,必恭必敬,眼皮下阖,与前判若两人,转身领路。
后面禅院果然隐传梵贝经声,木鱼各各,少年倒以为自己多疑了。山寺僧众多习武功,无足为异,别以疑取人,把人估计错了吧!
秃驴很殷勤地带了两人进东轩厅房,居然炉香袅袅,佛像庄严,布幔后另有竹床,衾枕俱全,一无纤尘,大似静室。
姑娘一空也不安闲,好像刚才的事已忘记了,先到神桌前敲敲木鱼,打打铜罄,连说“好玩!”
秃驴嘴角掠过一丝狞笑,打恭道:“二位请坐,贫僧即命人治备素斋伺候!”说罢便急急走出。
少年见这光头诸般做作,虽礼貌周到,不出於衷诚,且眼色神情间除了多偷瞟了姑娘几眼外,还有十分急遽之色,心中估惙,大有可疑,便借浏览全室壁上所挂的佛像和信士们所恭录的经言卷轴,看不出有何破绽。
那少女正在凝眸看着东壁一幅浅墨淡钧的“达摩一苇渡江图”,只见他赤足犊裤,一掌当胸,僧衣齐膝,虬髯曲成团叠,双目炯炯,虎虎有生气,狮鼻濶口,庄严中透着慈祥,真是名家手笔,栩栩如生。
少年也不禁神移地走上前去,姑娘一掠云鬓,嫣然道:“师兄,你看画得好么?听师傅说过达摩老祖的故事。我们只学到易筋,只有大师兄和大师姐学到洗髓上半章。还有下半章和胎化全部被人夜入少林香堂盗走。把广慧大和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请出少林历代祖师神牌,沥血发誓,如一年内不寻回失书,要自刎於达摩神像前。除了派出少林全部高手外,并传达摩帖,遍告武林各名门大派好友,帮助搜寻。师傅因和大和尚是好友,风传该书出现岭南,师傅十年前曾将本门绝技之一的“芥子须弥”内家上乘罡气诀窍和广慧大和尚交换易筋经和洗髓经上半章。那大和尚别看他面团团,大肚皮的却顶小气,说什么易筋、洗髓、胎化三部乃少林镇寺之宝,其中胎化一章曾失传数百年。十年前出世,也为了它,闹起一场武林大劫,难得珠还合浦,已费尽心力。关外夺书之役,使少林三老受伤,后终伤发早归极乐。他自己在他师傅率领下,同三位师兄与强敌浴血苦战。结果,除了他大师兄负伤突围,一去杳无消息,大约半途伤重倒地,暴骨荒山雪地外。他二师兄和师弟当场横尸,下一辈同门更是十九当场毕命,他自己得三老拼命救回,也挨了阴山双魅一掌,回寺卧床半年,服遍各派送来的独门灵丹,又面壁五年,才消去掌毒。为了此书,使少林元气大伤,精华损失巨大。如非与师傅有生死交情,除易筋经为世熟知,各大派独门内功皆可比美,可以公诸同好外,洗髓经肯出借已是天大交情,当时因他本门弟子正在练习下一章洗髓经,只将易筋经全章和洗髓经上半部交给师傅,如不是这样,恐怕三经全部会给人偷光,老和尚才真正四大皆空呢!师傅老人家一听少林失书,便急得什么似的,不等达摩帖到,便命大师兄、大师姐和二师兄分三路打听,限定三个月不论有无消息,一律回山禀报,再作计较,而大师兄正是南下一路。师傅因听同道师叔伯们说起近年来岭南出了不少利害的邪魔外道,各个据险称雄。因尚无确实罪证,且魔崽子们又不敢上中原一步,便让他们猴子称大王。但认为这一路最艰险,才派大师兄来。不料半年多了,还不见回山,以大师兄平日那样敬师听话,师傅又那样疼爱他,连我们初步入门的功夫和易筋经也是由他代师傅传授我们呢!如无重大变故,决不会逾期不归。师傅平日那样天倒了也不在乎的样子,也急得三天不吃一点东西,坐禅也停止了。整日内不是关在房内呆沉思,便是负手往鸿岩上伫立,一站就是半天,明明是忧念大师兄呀!再说大师姐天天背人哭泣,几次要私逃下山去寻大师兄,都被师傅老人家半山拦回,我看不但我们着急,想师傅心中比我们史难受呢!好容易师傅发出信牌,通知各路同道好友代为打听大师兄行踪,再把我们打发来,我们瞎跑了一个多月,连影子都不知道,如被别的同道探出清息,我们那有脸去见师傅和同道兄弟姐妹们呀……”小妮子像百灵鸟似的弄舌不休,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咽了一口香津,竟跪下蒲团,合掌当胸,对着达摩神像喃喃祷告:“你这赤足大仙,你写的书被贼人偷去了,你老人家怎么不管呢?连累我大师哥不见了,你要保佑我把大师兄找回来啊,如不……我不依你的……”
她一片天真,憨态可掬,直把冷静雍容的少年急得直搓手。由小妮子一开口,他便想拦阻她不说。大约知道这师妹的执拗性儿,如突然打断她的话,她小性儿发作,轻则几天不理自己,重则和上次在韶关一样,负气半夜出走,把自己弄得提心吊胆,进退维谷无法交代。还好,总算她走得不远,因为银子行囊在自己身边,她一人独坐在驿道凉亭内掩面啼哭。而自己呢?也最爱这位小师妹,尽管她少不解事,天真无邪,尚不懂得什么情爱,总得让她三分。何况,她认为同门师兄妹中也只有自己相貌、年龄最配得这小师妹,只等她花发柳垂条,情窦一开,先给予恩惠,再灌以柔情,还怕不如心愿。
试想天下男人那个肯故意惹恼自己的爱人?好容易听小妮子呱呱说完了,唯娇音呖呖,活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他全副耳神可在倾听外面动静啦,如发觉一有人在偷听,则立即出击。
及听外面并无声息,又见小妮子祷告神像,口口不忘大师兄,心中不知何故,泛起一点不是味儿。他那里知道小妮子幼遭孤露,山居自然成长,胸无微垢,万物皆春。除了女孩儿家与生性本能同来的怕羞、矜持、热情等少女特有徵候外,深山习武,师门督课极严,平时以泉为镜,以石为台,与鹤为友,与鹿同游,便是同门师兄妹,也格於师训,不苟言笑,真是“婷婷溺溺十五余,荳蔻枝头二月初。”尽管少女娇憨,独得师门宠爱,暇时爬树摸鸟蛋,赤足捉鱼儿,和同门师姐打打闹闹,在她纯洁的心灵内,除了师傅是严父而兼慈母,最得她敬爱之外,便是大师姐因同性相近的关系,自然亲密。对三个师兄,却是最喜欢大师兄。因为大师兄温厚朴实,而胸罗兵甲,文武兼资,却是浑金璞玉,大智若愚,这种聪明不露的潜力最能感染,影响少女芳心。何况大师兄把她当作亲妹妹,代师传授武功,循循善诱,且时常奉师命下山行道,回山总是拣些有趣的见闻告诉她听,自然更使她崇拜倾倒了。
她不知什么叫做爱?何况从无不良的影响轻拂她底芳心,更不懂男女间事了。她所以着急,全出自人性,因同门义重,无限关切。同时,知道大师兄是大师姐最喜欢、最尊敬的人,便即是她自己最喜欢、最敬爱的人。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能不使她着急吗?
少年无奈,正色道:“师妹,快起来,师傅在叫我们下山时,不是再三嘱咐你不要乱说话吗?”他搬出师傅来教训她了。
她像小麻雀似的站起来:“师傅只叫我在有闲人的地方,特别是茶楼酒馆不要多开口呀!没有说不准我说话,这里只有我和你。”一扭纤腰,背转脸去:“你不高兴听,不要听好了!”言罢,气鼓鼓的坐到神案旁的椅子上去。
少年急道:“好师妹,算你对,又是小兄不是!”
她一耸鼻子说:“总是你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