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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被关了起来再不许出门的冒氏。
张仪正不由想起从前自己被许家男丁暴打一顿的事来,当初打他是为了许樱哥撑腰,现在捧他也是为了许樱哥。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不付出却一定没回报,人世间最令人欣慰的事情莫过于努力之后得到收获,看着许樱哥眼里的泪光,张仪正颇有些感慨。如果从前他只是简单地觉着许樱哥心中只有许扶,只有许家人,那么现在他更能理解为什么当初许樱哥会在那样的情形下主动选择嫁给他。
你有情,我有义,许家对许樱哥兄妹有情有义,所以许扶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意拖累许家;所以明知不是良配,许樱哥还是选择嫁给他,在这种时候又会做出“静悄悄地死去,从此世上再无许樱哥”的选择。
想到这里。张仪正不由抬眸温柔地看向许樱哥,轻声道:“你先陪岳母她们说说话,我有话要同大舅哥他们说,稍后过来与你一同过去。”言罢疾言厉色地将跟了二人一道前来的秋实等人打发下去,坚决不许跟着。
许樱哥上前扶了姚氏。看着远远站在一旁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梨哥招招手:“小丫头,我难得回来你竟不肯过来陪我说说话?”
梨哥眼圈儿全红了,别扭地站在那里不动。许樱哥叹息了一声,道:“想是嫌弃我了。”话音未落,便见梨哥气急败坏地几步赶上前来,难得凶蛮地使劲儿掐了她的腰一下,哭道:“我昨夜尽做噩梦。你是没事儿了吧?”
众人便都齐齐探询地看向许樱哥。昨日姚氏带了青玉等人归家。从上到下对于许樱哥的情况却是三缄其口,于是引发了无数可怕的猜想。虽是家风严厉不许传话,但仆从之间还是偶尔会透出几句言语,都知道许樱哥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许樱哥今日回门是意外惊喜。却也是惊吓,好比是临刑死囚将死之前的那一顿饱餐,众人看着许樱哥的眼神都含了那么些生离死别的意味在里面。
的确是最后的晚餐啊。许樱哥看得分明,暗里苦笑不已。却笑道:“我还能出门探亲访友,能有什么大事?”
姚氏眼神微黯。威严道:“别都在这里杵着,樱哥事多,耽搁不得。”于是众人入内寒暄问询了一回,傅氏率先起身道:“我去厨下看看,弄些二妹妹爱吃的来。”
孙氏也跟着起身:“我替樱哥抄了本佛经,这就去拿来……”扯着恋恋不舍的梨哥便去了。
接下来黄氏等人也都找了借口离去,唯独余下姚氏与许樱哥母女二人。这是在自己家里,也不用强行掩盖什么,门才掩上,姚氏便一把抓住许樱哥的手疾声道:“可是事情有所转机?”
许樱哥看着姚氏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十分愧疚难舍,硬着心肠站起身来对着姚氏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仰头看着她轻声道:“娘,不是亲生,却同亲生,从前我想着日后孝敬您与父亲,总能慢慢还了这份情,现如今却是再不能了,只能磕这几个头。”
姚氏伸出去扶许樱哥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定定地看了许樱哥两眼后飞速将头转开,不敢回头,哽声道:“无可转圜了么?”
许樱哥摇头:“女儿今后不能尽孝了。”言罢将经过细述了一遍。
姚氏的泪便流了出来,将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许樱哥的肩头哽咽道:“莫非我白白养了你这十多年,就这样平白没了个女儿?”
姚氏难得有这样失控的时候,许樱哥也不说话,只安静地任由她拍打。姚氏哭了一回,控制了情绪,拭泪道:“那你是要回聊城老家?”
许樱哥道:“先去那里寻访一下远支族人,寻个合适的孩子继承香火,我自己是不能在那里久留也不想在那里久留,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至于去哪里,我还没想好。”
“现下太乱,去了哪里都安生不了,想要安定怎么也得一两年的光景。”姚氏就皱了眉头:“他怎么说?”
张仪正说是要随她走,这话若是真的,如此大事轻易说不得,不知情对于许家来说反倒更有利,若是假的,就更没必要说。许樱哥就笑:“他让我信他,他还想着向康王殿下求情呢。”
姚氏不置可否:“不管怎么样,他念你的情就是好事。”
忽听苏嬷嬷在外轻声道:“老爷回来了。请二娘子过去。”
许樱哥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裙,辞别了姚氏,向着许衡的内书房走去。虽只隔了几日,许樱哥在看到端坐在案后,清瘦许多。已然全部白发的许衡时也由不得顿生隔世之感,一拜下去便有些哽咽难语。
许衡稳稳受了她这一拜,和声道:“起来坐着说话。”
许樱哥晓得他不喜拖泥带水,依言起身在案前的椅子上坐了,叹道:“今日不见,父亲老了许多。想必是操劳过度,便是再繁忙,也当顾着些自己的身子骨。”
“我有数。”许衡看牢了她轻声道:“你可怨我?”
许樱哥平静道:“不怨。”许扶不是因了许家而死的,她也不是因了许家才要离开的。有什么可怨的?
许衡沉默片刻,道:“计策是我定下的,但我没想到济困会舍身相搏。你兄妹的身世早前我也曾与康王交过底,我若拼死为你相争,当能为你争得一席之地。但是啊……”他有些怅惘地摇了摇头。“爹爹老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再活不得几年,你兄长他们当不起大任,到那时你当如何是好?所以我只求了保你兄妹性命。他们心里有愧疚,南国公有不舍,便会多念你几分好。便会留余地。”先不说康王与康王妃,只说张仪正与许樱哥正是感情最浓之时,骤然被外力分开后便成了心中最珍贵最遗憾之事,日后少不得会护着许樱哥。远比被妻妾后宅之争弄得感情淡漠互相生怨后来得好。
许衡说的是实情,她所依仗的不过是许家女儿的身份,如若此时给人心里扎了刺,将来许衡一死。许执他们再也护不住她的时候,她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许樱哥轻声道:“爹爹是对的。女儿已经作了选择。等着慢慢病死,现下已求得王妃应许,将我哥哥的灵柩送回聊城老家,为父母兄姐觅骨入葬,再寻个合适的孩子继承香火。”
看出她眉间的坚毅与决断,许衡有些高兴起来,赞许道:“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不敢说是锦衣玉食,却可安稳无忧。聊城那边只等战事一了我便着手安排。”
该说的都说完了,许樱哥道:“女儿想去看看五哥。”
许衡叹息一声,起身道:“走罢,我同你一道去。”
却听许执在外低声道:“父亲,二妹夫来了。”
他本是打算稍后再见张仪正,不期张仪正却赶了过来,许衡也想看看张仪正是个什么态度,便道:“请南国公进来。”
门“吱呀”一声轻响,许执将张仪正领了进来,示意许樱哥同他一起出去,许樱哥看了眼张仪正,默然退出。转身掩上门时,听得张仪正在里头一字一顿地道:“岳父大人,冯氏如毒蛇暗藏身后,不除之,实难令人心安。又有黄一多此人,若不寻到并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许樱哥掩上门,抬头看着葱葱郁郁的庭院轻轻吐了口气,转头看向许执低声道:“哥哥,你领我先过去罢。”
许执有些犹豫:“你不等爹爹和妹夫一道了?”
许樱哥摇头:“不了,谁在身边都不能替我看。我不亲眼看过就不信他已经没了。”
他们兄妹情深,天色又将向晚,许樱哥出来不容易,许执自知拦不住,便只得叹息一声,先领了许樱哥坐着小轿从后角门出去,前往许扶停灵之处。
第326章破土
许彻夫妇还留在城外庄子里不曾归来,故而许扶的灵堂里并没有什么人,不过是许府留下来照料的几个得力老家人,清清静静的很是冷清,只有燃烧着的纸钱与香烛带出了几分热闹气。
许樱哥先对着许扶的灵柩行了大礼,忍住伤心和泪意,默默在心头念叨:“你若真是我的兄长,便不会怪我冒犯;你若不是,便请你休要怪罪,我会替你安葬。”
许执见她垂眸低语,只当她在与许扶话别,便行了出去四处查看并叫了管事的过来:“冰可够用?一定要看好了,不得出错。”
却见一个老家人惊慌失措地赶过来道:“大爷,不得了!二娘子要让开棺!说是要亲眼查看!”
许执吃了一惊,回想到许樱哥那句“我不亲眼看过就不信他已经没了”的话,不由叹息一声,疾步回了灵堂制止住因为无人肯听指挥而自己动手去搬棺盖的许樱哥,沉声道:“二妹妹,已然过了这些天,天气炎热,便是一直用了冰也难免*,你可有准备?”
许樱哥垂着眼轻轻点头。
许执又硬着心肠道:“收敛之时,他面目全非,肢体不全,你可有准备?”
许樱哥继续点头。
她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许执却还是不想依着她胡来,便又道:“当初是我和你二哥一起收敛的,断不会看错。”
许樱哥抬起头来看了许执一眼,轻声道:“总不能最后一面都不能见。”
许执无奈,只得叫人开了棺盖。许樱哥定了定神,自供桌上端起烛台,稳步走近。虽有名香遮盖却难掩异味,许樱哥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地看着盖在许扶脸上的那张丝帕缓缓伸出手去。忽见一个老家人快步进来,轻声道:“五奶奶来了!”
许樱哥就暂时收回了手,回头看着安静立在门前。一身素服的卢清娘点点头:“你来了。”
卢清娘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发直地看着许扶的灵位道:“我来了。”
许樱哥便道:“多谢你能来。”卢清娘沉默地走上前去站在许樱哥身边,先看了眼棺中的人,不忍地侧了侧脸,又闭了眼,两大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许樱哥抿抿唇,干脆利落地掀开了那张丝帕,轻声道:“看他最后一眼罢。”
良久。一旁站立的许执都已然撑不住了,许樱哥与卢清娘才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卢清娘颤抖着做了个深呼吸,突然脚一软往下栽倒,许樱哥忙放下烛台抱住她,问道:“可有歇息的地方?”
“有,有。”许执忙指挥人将二人引入最近的厢房,又忙着叫人盖好棺盖,拈香在许扶灵前低声祷告了两句,匆忙使了仆妇去伺候许樱哥与卢清娘二人。
日光斜斜地透过窗棂投进来,把卢清娘本就清瘦白皙的脸衬得出了几分血色。她紧紧抓住许樱哥的手腕,半点不肯放松。整个人犹如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紧张却饱满。
“不像。”卢清娘迫切地想从许樱哥那里得到佐证:“你觉得呢?”即便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肢体不全,但若是自己耳鬓厮磨,从里到外都最熟悉的那个人,始终也是会看出些端倪的。感觉不一样。
许樱哥一言不发地反握住卢清娘的手,那是她的兄长,将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尽心尽力照顾了她很久的兄长,对于她来说,同样是很亲近很熟悉的人,所以她虽也觉得不像,却始终害怕因了自己的那一点侥幸和不接受而错认。
卢清娘得不到附和,失望地松开许樱哥的手,转身面里哽咽出声。许樱哥犹豫半晌,将手轻轻放在她单薄的肩头上,轻声道:“其实我觉着也不像……”既然都觉着不像,便当许扶还活着,这一趟她必须要走,不到黄河心不死。
卢清娘猛地转过身来惊喜地看向许樱哥,却见许樱哥神色凝重,声音越发小了:“虽如此,许扶还是死了的。”如若侥幸,许扶也还是真的死了,活下来的人是萧绪,或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普通人。
卢清娘心里那点雀跃欢喜便消散了几分,闷了许久后才低声道:“是。”大抵此生已然无缘了,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还活着就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马车驶过已经冷清下来的街道,张仪正与道旁经过的巡街军将打过招呼,将目光落在车窗的淡青色纱帘子上,看着里头端坐沉思的许樱哥沉沉叹了口气,指使车夫:“去武将军府。”
由于事前武家并未收到这夫妻二人将上门吊唁的消息,故而马车到时引起了一阵慌乱。张仪正被引到前头吊唁上香,安抚武家男丁,许樱哥则从始至终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脸,下了马车就被安排进了软轿,一直抬到后院与武夫人、许杏哥、武玉玉等人见了面。
骤然失去丈夫,且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至今人的尸骨都未曾被收回来,棺材里只躺着一套衣冠,可想而知武夫人的精神状态会有多糟糕。许樱哥不便多加打扰,表示了慰问之意便辞过武夫人与武玉玉,由疲惫憔悴的许杏哥领了往旁去说话。
今非昔比,世态百变,回想着从前那些花团锦簇,姐妹二人面对着面竟无话可说。不拘再舍不得,始终是要离去的,许樱哥站起身来对着许杏哥一福,含笑道:“多年来多亏了姐姐照料我,把我当亲妹子一样的疼惜,日后妹妹没法儿报答了。”
许杏哥哽咽道:“这是来道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