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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把血溅到莱纳鞋尖翘起的鞋子上!不过,莱纳心想,每件不愉快的事都会有所补偿,所以他才会在掘墓时找到这枚青铜环。
莱纳的心情好了起来,纯粹的快乐让他放声大笑。他高兴得又蹦又跳。绿斗篷在他身后翻飞,帽子上的红羽毛忽闪忽闪……可是——莱纳放慢脚步——如果这枚圈环真有魔法的话,他一点都不清楚它的魔法力量是什么。
经验,这种时候就是要靠经验!
红艳艳的阳光白头顶的枝叶间泻下,他站在阳光中,检视着那只圈环,用指甲描画上面的文字。他眯起眼看过它的圆孔。瞧见的是一层模糊的轻烟,还是一道闪光?他把它拿到一臂之遥的地方。这个圈显然是个宝冠。他一把扯下帽子,把王冠戴到头上,转转金色的大眼睛,赞了自己几句……不对头。这东西滑到了他的耳朵上,斜着挡住了他的眼睛。一片漆黑。
莱纳慌忙把它揪下来……就这么个青铜圈圈,才不过巴掌大小。怪事。
他又试了试。它滑下他的脑袋,溜过他的肩膀。
他的脑袋周围是一片奇异的与外界隔离的黑暗。他往下看时,只见那片黑暗随着下拉的铜圈向下滑去。
慢慢滑下……青铜环现在缠在他的脚踝——莱纳突然觉得一阵惶恐,抓起饰环往上提起,掀过头顶。
他再一次站在照着林中的金栗色阳光下,直眨巴眼睛。
他在枝叶间看到一点闪动的蓝白和青白色。是个图克人,正骑在蜻蜒上,光芒在蜻蜒翅膀上跳动不停。
莱纳大声叫他:“到这儿来,先生!来,先生!”
图克人将坐骑降落在一根细枝上。“嗯,莱纳,你想怎样?”
“现在瞧着,记下你看到的东西。”莱纳把饰环举过头顶,松手让它落到脚下,再把它捡起来。他看向嚼着一片树叶的图克人,“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莱纳从凡人眼中消失了——除了鞋尖的红色。其他地方成了空气。”
“哈!”莱纳叫起来,“有意思!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图克人漫不经心地问:“你有盐吗?我得弄点盐。”
莱纳收起得意洋洋的笑脸,紧盯着图克人。
“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三只厄妖杀了筑梦人弗洛金,弄破了他所有的梦泡泡。屋子上空被飞来飞去的碎片弄得五颜六色。”
“一克。”
“黄金之主坎代弗造了一艘十节高的魔木游艇,好参加船赛。船停在斯考姆河上,上面载满财宝。”
“两克。”
“一个叫莉丝的金发女巫搬到了塞泊草地。她很文静,而且非常漂亮。”
“三克。”
“够了。”图克人说完,倾身向前瞧着莱纳在一个小小的天平上称盐。莱纳把盐包起来,放进吊在蜻蜓长着花纹的胸腹两侧的几只小筐子里。那只小虫蓦地弹起,穿过林木的穹窿。
莱纳又试了一次青铜环,这次将它完全越过脚面,从里面走过,再从身后的黑暗中将它拾起。多么了不起的藏身术!一个入口隐藏在洞里的洞穴!他把环放在地上,站进去,把它提起来兜过头,然后拎着这个小青铜圈进了森林。
哈!到塞泊草地看漂亮的金发女巫去。
莉丝的住处是用芦苇交错搭成的简陋小屋——低矮的屋顶,两扇圆窗加一个不算高的门。莱纳看到莉丝光着腿站在池塘里的水流中,忙着抓青蛙当晚饭。
雪白的外裙紧紧贴在腿上,她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着,黑色的水面在她细瘦的双膝周围泛着涟漪。
她比莱纳想像的还要漂亮得多,仿佛是弗洛金某个被糟蹋了的梦泡泡在这里的水上爆开,从而造出的美梦。她雪白细腻的肌肤泛起金色,秀发像是浓密润湿的黄金。她的眼眸跟莱纳的一样,是一双金色的大眼睛,不过她的两只眼睛离得稍远,微微吊起。
莱纳大步上前,在岸边站得笔直。她大吃一惊,抬起头,丰润的双唇微微张开。
“看啊,金发女巫,莱纳在此。他欢迎你来到塞泊,他向你奉上他的友谊,他的爱……”
莉丝弯腰挖起一把岸边的烂泥,甩到他脸上。
莱纳大声骂着最粗鲁的脏话,抹开眼前的泥浆,可是小屋的大门已经猛地关上了。
莱纳几步走到门前,用拳头砸门。
“开门露出你的巫婆脸,不然我就烧了屋子!”
门开了,姑娘笑着望出来,“现在吗?”
莱纳一进屋就朝姑娘扑去,但二十把细杆标枪戳了出来,二十个枪尖抵在他胸前。他刹住脚,挑起眉,嘴角不停地抽动着。“放下,兵器。”莉丝说。
那些利器一下子不见了。“要你的命太容易了,”莉丝说,“想想就成。”
莱纳皱起眉,摩挲着下巴,像是在盘算什么。
“要知道,”他一副真心诚意的样子,“你做了多么不明智的事。对恐惧者来说,莱纳是令人恐惧的;、对渴望爱的人来说,莱纳是最可爱的。而你——”他的目光游过她绝佳的身材,“你像甜蜜的水果一样已经成熟,你渴望爱,会在爱情中闪亮,为爱颤抖。取悦莱纳,他将给予你激情。”
“不,不行,”莉丝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你太性急了。”
莱纳惊讶地看着她,“是吗?”
“我叫莉丝,”她说,“我正如你说的那样,时时为爱躁动、燃烧、沸腾。但某人还没有为我效劳之前,我不会让他做我的爱人。这个人必须勇敢、敏捷、机灵。”
“那个人就是我。”莱纳说。他咬了咬嘴唇,“这一次搞得拖拖拉拉的,跟平常不一样。我讨厌优柔寡断。”他上前一步,“来吧,让我们——”
她退开。“不,不。你忘了。你要如何为我效劳,如何赢得与我相爱的权利?”
“荒唐!”莱纳大发雷霆,“看着我!看看我完美的身材,优美的体格和容貌,我的大眼睛和你的一样金光灿烂,我显而易见的意志与力量……该是你为我效劳。就凭这些,我应该拥有这种权利。”他坐到一张矮脚长椅上,“女人,拿酒来。”
她摇摇头。“在我的小斗室之内,任何人都不能对我发号施令。在外面的塞泊草地上也许不同——但是在这里,在我的蓝色与红色的流苏问,凭着听我召唤的二十把利刃,你必须服从我……选择吧。或是起来走开,永不回头;或是同意为我效劳,完成一桩小小的任务,再回来得到我和我的所有激情。”
莱纳直挺挺地坐着,僵住了。这金发女妖可真是个古怪的家伙。不过,她确实值得费点神,他会让她为自己的厚颜无耻付出代价。
“那么好吧,”他殷勤地回应,“我会为你效劳。你想要什么?珠宝?我能用珍珠把你淹得喘不过气,让钻石的闪光耀花你的眼。我有两颗跟你的拳头一样大的祖母绿,它们像碧绿的海洋,如果你盯着看,会被永远困在它们竖直的绿色棱镜中,永生徘徊——”
“不,不要珠宝——”
“也许你想除掉一个敌人。啊,简单。莱纳会为你杀掉十个大男人。上前两步,一刀——就得了!”
他朝她俯过身,“灵魂就会颤颤巍巍地脱离肉体飘然而起,像是蜜酒里的泡泡。”
“不。我不想杀人。”
他坐回去,皱起眉。“那么,你想要什么?”
她走到屋里,拉开一幅帘子。帘幕往一旁展开,现出一张金色的织锦。上面绘着埋在两座陡峭山脉间的一道峡谷。宽阔的峡谷间,一道河流静静流淌,越过平静的山村,没入林中。河流是金色的,山脉是金色的,树木是金色的——变化多端,富丽绚烂,精巧细腻的金线宛若一幅色彩缤纷的风景画。可惜挂毯被从中间粗暴地撕成了两半。
莱纳被迷住了,“妙,妙……”
莉丝说起来:“它画的是阿丽万塔的魔法山谷。
另一半被偷走了。让它回复原样,这就是我希望你能效劳的事。”
“另一半在哪里?”莱纳追问,“谁是那个胆小鬼?”
她紧盯着他,“你可曾听说过楚恩?躲不开的楚恩?”
莱纳想了想,“没有。”
“他偷走了我的一半织锦,挂在一个大理石厅堂中,这个大厅在凯茵北边的废墟里。”
“哈!”莱纳咕哝。
“那个大厅在私语之地后面,标记是一根倾斜的柱子,上面有凤凰和双头蜥蜴的圆形浮雕。”
“我去。”莱纳答应下来。他站起身,“一天去凯茵,一天偷回织锦,一天回程。三天。”莉丝将他送到门口。“当心躲不开的楚恩。”她轻声说。
莱纳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鲜红的羽毛在绿色的帽子上轻快地摇动。莉丝目送他走远,转身慢慢走近那幅金织锦。“金色的阿丽万塔,”她悄声低语,“我的心因为对你的渴望而哭泣……”
跟它南方丰腴的姐妹斯考姆河相比,戴纳河是更为湍急狭窄的河流。斯考姆河沉醉在宽阔的溪谷中,遍野是紫艳的马兰,点缀着雪白或暗灰的城堡残迹,而戴纳河跻身于陡峭的峡谷,自林间断崖飞流直下。
很久以前,一条古石板路曾顺着戴纳河蜿蜒延伸,如今曲折的河道已经扩张,侵上路面。沿着这条路前往凯茵的莱纳,有时不得不离开大道,绕行河岸,在荆棘与随风轻啸的风管草间穿行。
红日滑过天宇,像一个老人爬向自己的临终床榻。它低垂在地平线上时,莱纳已奋力爬上玻菲隆断崖,俯瞰着白墙之城凯茵和远方碧蓝的桑瑞尔海湾。
断崖正下方的市场区简直是一锅大杂烩:水果摊,生肉铺,有人卖泥滩上捡来的贝类,有人卖掺了水的酒。凯茵的人们安分守己地在摊铺间走动,买下口粮,随意提在手上,回到自己的石屋。
市场区外是一排残破的廊柱,像一排烂牙——它们曾撑起一个由“疯王信恩”修建的离地两百米高的舞台;廊柱之后,一片月桂林中能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穹顶,黄金王坎代弗在此统治凯茵;站在玻菲隆断崖上,目力所及的阿斯科莱斯的所有地方都归他管辖。
此处的戴纳河已不再是清澈的水流,它灌入一张由水渠和地下管道结成的管网,最后渗过锈蚀的飞轮,融入桑瑞尔海湾。
找一张过夜的床,莱纳想着,任务留到早上再说。
他三步两步跳下曲曲弯弯的步阶,下山走进市场。他扮成一副正派人的模样。劫匪莱纳在凯茵可不是无名之辈,许多人对他的反感足以让他大触霉头。
他心安理得地走在潘纳墙的阴影中,转进一条卵石铺地的狭窄街道。路两旁都是老旧的木屋,在落日余晖中映出泡了水的老树桩那种浓褐色。他沿路走到一个小广场,见到一块标有“法师客栈”的石牌。
店主是个胖乎乎的小个子男人,眼神哀伤,鼻子的模样跟他的身材相衬,又小又圆。莱纳进来时,他正从炉子里往外拨灰。他直起身,跑到小店的柜台后。
莱纳开口了:“一间房,空气要好,晚饭要有蘑菇、酒和牡蛎。”
店主谦恭地一躬身。“好的。先生——您要怎么付账呢?”
莱纳丢出一个今天早上刚刚到手的皮口袋。一闻到这种香气,店主快活地挑起眉毛。
“丝柏树的嫩芽,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莱纳说。
“太好了,太好了……您的房间,先生,还有您的晚餐马上就好。”
莱纳吃东西的时候,屋里来了几个别的客人,坐到壁炉前喝起了酒,谈天声越来越响,讲的都是从前的法师和魔法昌盛的日子。
“梵达尔大师知晓一门如今已被忘却的学问,”
染了一头橙发的老人说,“他将黑线与白线绑上麻雀的腿,让它们飞往他所指的方向。麻雀们编织着魔法丝线,这些地方便会长出巨木,结满花果,或是稀罕烈酒的球茎。据说,他在珊拉之水的湖滨织出了广达森林。”
“哈,”一个冷峻的男人接话,他穿着暗沉的蓝、棕、黑三色外衣,“这种事我也能办到。”他拿出一截绳子,抖开,绕了个圈,悄声念出一个词。法术的力量点着了绳索,把它变成一条又红又黄的火舌,贴着桌面舞动盘旋,前后摇动,直到那人挥出一个手势将它熄灭。
“我也能办到。”说话人戴着头巾,黑袍上散缀着银环。他掏出一个小盘子放到桌上,往里撒了一撮炉灰。接下来,他拿出哨子吹了一记,于是从盘中扬起闪闪发光的尘埃,发散着棱镜折出的红、蓝、绿、黄的彩光。彩尘飘起一尺高,进出绚烂的闪光,每一粒都进出美丽的星形,每一粒都唱出一个元音——世上最清澈纯净的声音。微尘越来越少,法师吹出一记不同的哨音,尘粒又一次浮起,喷出绚烂的亮片。然后是第三次——变回又一片尘云。最后,那个法师收起哨子,擦净盘子,塞回衣内,不声不响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