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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讥讽语气令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二十多年来,自我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向她说过一句重话,给她看过一个脸色,话一出口,却再也收不回来。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可恶,她为何仍能如此平静?“你叫我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你做错事,受别人白眼又不容于社会?而我这个做母亲的袖手旁观?我做不到!”声音终于大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考虑别人怎么看我,社会怎么不容于我,而不去考虑我的感受?我不在乎什么别人,或者社会的反应,我在乎的是婉容,是我的感情,你知道吗?”我大吼,“为什么你就不能尊重我自己的意愿?为什么你不肯从我的角度考虑?为什么你要替我作主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母亲见我这样凶她,先是呆了呆,然后浑身颤抖起来。“你爸不在,我不理你,谁来理你,阿华,你说!”
“但你为何就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而是自作主张,独断独行?”
“你敢说我不问过你的意见?”妈尖着嗓子说,“可是你总是回避问题,你肯跟我好好谈谈这个问题吗?一次也没有!”
我默然,想不到什么可以反击母亲的话,在这一点上她没错,是我,是我一直不肯正视这个问题,是我不肯和她好好商量。
但,我早已过了二十三岁,我早已是成年人呀!我用双手掩着脸,心中又气又痛又急,却再也哭不出来。这两天,我的眼泪早流干了。
“阿华,妈也是为你好,你知道么?”妈放软了口气。
“不,你那里是为我好,你分明因为恨外叔公,连带也恨婉容,排斥她!”不知怎的,我的话里充满了恶意的扭曲。而这些恶毒的话马上起了作用,妈的脸倏地变了颜色。她瞪着我良久良久,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眼泪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话剌伤了她,但她的所作所为岂不将我剌得更伤更重,我的心一直在淌血!
“为了婉容,你就如此恨我?”她抽抽噎噎地说。
“我没有!”我跳起来冲到门边,不知怎的冲口而出:“我想恨我的是你,不然你怎么如此对待我!”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不敢也不肯看母亲的脸色。
我当时气疯了,只想用尽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句话去发涉心的忿恨,内心深处当然知道自己是错的,过了许多许多年直到现在,我仍在祈求和希望,当时气极的我可以管住自己的舌头,没有说出那些可怕的话,尽管母亲早就原谅了我。
那是我生平唯一一次对我母亲恶言相向。现在想来才知自己笨,失去婉容本已够痛,因失控而令母亲伤心更使我痛上加痛,是痛悔的痛。
冲出家门后,才想起不能回姨婆家,姨婆已年过七十,我何苦去刺激她,令她伤心。最后我决定连夜赶去广州,住在一位姓袁的长辈家里;他们家住在西关上九路;有公共汽车直到中山医学院门口。袁伯伯是我父亲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投靠他谅必会被收容,但我怕现在正是困难时期;他们没有多余的粮食来供应我。我只好央求香港舅父他们按时托人带食物到袁家;暂时解决目前的困境,我要想想将来没有婉容在身边的日子,好好想想我不敢想的将来。
那一定是一长串灰暗而没有明天的日子。
袁家的唯一儿子远在武汉求学,家中就只剩下两老,对我这个不速之客额外表示欢迎,尤其当他们知道香港方面会托人按时带食物回来而不会为食物缺少而担心时;更是大喜,见我脸色不佳也不多问,只嘱我不要见外,将他们家当作自己家就好。
我安顿好后,情绪平静下来,开始挑灯写了一封长信给母亲,我请她原谅我的出言不逊,并告诉她我会试着在广州留下工作,而最重要的,是请她转告姨婆知道,我一切安好,勿念。
在袁家生活很平静,白天跟陈教授去学校帮忙,主要是替他参考一些外国医学文献,晚上回到袁家和两老闲谈家常,如果不是思念婉容那椎心的痛,日子是可以过下去的。
然而生活并没有平静多久。有一天袁家夫妇被邀请去参加某个朋友的寿宴,竟然非要我同去不可。我推说不认识主人家,但他们一口咬定我必定认识,我说我未备寿礼,他们却说早就为我准备好了。
我终于拗不过袁家两老,跟着他们去赴宴,尽管他俩神秘兮兮的脸孔,使我满腹疑团,但无论如何,人家总是好意,我想,何必扫人家的兴。
寿筵排场不小,虽然总共不过筵开两席,却是在当时困难环境下算得上阔气,昂贵的菜色,赴宴的人也大多衣着光鲜,谈吐间显出是有识之士。
主人家是位名中医,姓邝,名字我是听过的,看来与袁家夫妇很相熟,一迳过来敬酒,聊天,当然我也被介绍认识。
爱海波涛(6)
邝医生的女儿名美玉,长得俏丽可人,样子很有点眼熟悉,尤其是她笑时在颊边浮现的两颗小梨涡,更令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她倒很大方,随她父亲来敬酒时踏到我面前,冲着我甜甜一笑。“尹华,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怔了一怔,当下确定我以前真的见过她,但为何竟记不起她的名字?我急得涨红了脸。
袁伯伯在一旁忙打圆场,“你呀,不记得别人,也该记得我曾为你大破悭囊呀?”逗得袁伯母和美玉都笑了。
这阵子满脑子都是婉容,真是呆到家了。袁家俩老一心撮合我和美玉,在我去宁夏前曾特意请我一起吃茶,还请了美玉作陪,那才不过大半年前的事,竟然就不记得了,真是的,其实这也不奇怪,我的脑子里本来就是全让婉容的倩影给填满了的,那里还会想到别的女孩!
我现在全想起来了,当晚的美玉笑靥依旧,头发却完全变了样,怪不得我一时认不出来。我甚至记得她对我很有兴趣,晚上不断逗我说话,是个爱笑而又直率的姑娘。
我赶忙向她伸出手去,笑说:“别怪我认不出你,是因为你将头发剪短了。”
她咭咭笑,瞅着我说:“你运气好,我刚刚剪短头发,倒给了你一个好籍口下台,下次见面再认不得我,我可就不饶你了。”
每个人都忍不住莞尔,袁伯毋更不知何时着人在我身旁加了个座位,硬要她坐在这桌,说她是开心果,想认她做干女儿。
美玉很爽快,当下就左一声干爹,右一声干娘的叫,逗得两老笑得两眼迷迷的。这几年来我早已习惯了婉容的含蓄和婉约,事实上除了她,我从未容许自己和其他年纪相若的异性如此相近,更遑论是如此明艳照人的美玉。
美玉很健谈,我们由中西医的区别,一直聊到中国古代诗词和毛主席的词,然后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名胜和旅游胜地方面。
“你在广州读书,一定对广州很熟悉咯?”美玉问我:“能够介绍好玩的地方给我么?”
“阿华最爱游山玩水了”袁伯伯很快接口。“只要他不去学校,倒是总爱到处去,我好几次叫他写信去宁厦请求转回来工作,他也总是满不在乎似的,有一次还硬将我们两个老家伙拉去逛烈士陵园,走得我们两副老骨头都快散掉了。”
“还说呢?”袁伯母接着笑说:“回家后我两脚都起泡了,你们两个还直嚷好玩。其实呀,这种活动只合年轻人去玩——噢对,阿华,你有空就带美玉去玩吧,保证比带两个老家伙玩得痛快!”
我笑了笑没作声。倒是美玉问我:“听人家说东湖好美,是不是?”
提起东湖,心中又是一痛,因为想起最爱和我泛舟东湖的婉容。这辈子,我们还有机会一同泛舟么?老天爷,为什么我又想起她,我可不可以不想她!
“邝小姐,如果那天你有空,我可以带你到东湖一游。”我说,也许美玉能助我将婉容逐出脑海,我想。“东湖风景很美。”
“真的?那我真的等不及了,就明天好不好?”她很雀跃。
“好,你住那里,我可以来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我从家里坐巴士到你医院很方便,不是说东湖就在你们医院附近吗?”
“好的,明天中午十一点,我在医院正门等你,好吗?”
“嗯。”她笑得很开心。
回家路上,袁家俩老一个劲儿地在我面前夸赞美玉,说她聪明,漂亮,又直爽,而最重要的,是她对我有意思。
“你们怎能这样快就下判断呢?”我说。
“哎呀,你忘了上次我们故意为你安排那次——”袁伯母说了一半,顿住了,然后忍不住笑。“看,我自己全你不怪我们多事吧!”
我笑笑没接话,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婉容,那里会将其他女孩子放在心上。
“当然这次也是故意安排的,哎,说真的,阿华,你对美玉印象怎样?人家上次见过你后却是一直打听你的事,很有心的呢?”
袁伯伯很快地向伯母打个眼色,大概想阻止她往下说,她却白他一眼,自顾自往下说:“你怕什么,就算我不说,像阿华这么聪明的孩子,难道自己看不出来?”
我仍是不说话。
“阿华——”
“别逼他”袁伯伯说:“年轻人自然有他们的想法,有意思的话固然好,没意思的话,将两个人用绳子绑在一块也不行,你说是不是,阿华?”
我向袁伯伯投去感激的一瞥,仍没接腔,我在心里问我自己,美玉好不好?答案当然是好的,但说到有没有意思,却又嫌太早。因为心里仍盘据着另一个人,谈什么有意思没意思?
不过若拿婉容和美玉外貌来比较,倒也满有意思的,婉容的美是娇弱的,温柔的,像林黛玉,而美玉的美是明亮的,端庄的,如薛宝钗。
单从外貌来评分,两人是旗鼓相当的。但,我心目中挚爱的林黛玉,又岂是宝钗姐所能完全代替的?我忍不住叹息,今晚,就试着让另外一个人也来侵入我的梦境吧。
翌日见到美玉的时候,太阳在头顶晒得正猛,热得人发昏,可是美玉显得那么轻灵潇洒;神采飞扬;她似乎从头到脚都是快乐的细胞;深深地感染着我;使我有一种神心荡漾的感觉。
爱海波涛(7)
我突然感到有点肚饿;摸摸口袋里还有两张宁厦带回来的粮票;便提议先去吃点面什么的,然后再慢慢踱步去东湖。
美玉欣然同意,于是我俩去学校附近吃了汤面,又坐了好一会儿,才顺着东山往东湖走去。这两天虽然热了点,却是难得的睛天,这阵子连着绵绵细雨,人也变得没精打采起来。
走了没多久,美玉的鼻端便开始细细地渗出了汗水。我抬头望了望天,说:“老天,这太阳恁地厉害,大概蛰伏久了,想显显威风吧。”
“哎,不能骂它,小心它一生气跑掉,我们又得在雨雾霏霏中过日子。”美玉夸张地皱皱鼻子:“别说衣服多天不干,人也变得发霉了!”
她边说边拿手巾抹汗,脸上却是美意盈盈的欣然,我不由得又想起婉容来。她最怕太阳晒了,在这种大太阳下走路,不早撑开洋伞才怪。
“你在想什么?”美玉侧着头望我。
“我在想你这么爱晒太阳,为什么脸上会没有雀斑。”
她停住脚步,将脸凑近我,近得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怎么没有雀斑?你是瞎了不成?”
我凑趣向前细看,果然在她鼻梁上发现两点小小的雀斑,如果不是从近距离看,根本看不出来。她从我恍然表情知道最终她是对的,得意地向我扬扬咀角,好像是说:“看,是你的眼睛有问题,可是?”
我大笑起来,被她稚气表情逗的,在耀眼太阳底下。这才发现这一个多月来,我根本就没有畅快地笑过。好吧,难得这小妮子能逗我笑,就开心畅快地笑一天,玩一天吧!
经过卖冰棒小贩的摊子前,她说:“我要吃冰棒,你要不要?”说着伸手往口袋掏钱。我这才发觉她穿着很随意,一套鹅黄色运动服,艮包也没带。
我要两条,一条柠檬味道,一条草莓味道的。
我照着她要的买了,另外给自己选了一枝橙味的,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
“看什么?”她瞪眼,“不舍得出钱,我来付好了。”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喂,我改变主意了,我还要一条橙味的。”
我瞠目,话未出口,她又接了上来。“喂,小气鬼,你到底买不买。”
“买,我怎能不买?”我将盛冰棒的纸袋从小贩手上刚接过来,她就‘抢’去一支,我说抢,是因为她动作太快,用抢代替拿形容才得贴切。
她动作快,吃得也快,两支冰棒不一会全被舐进她肚子里,而我才刚刚吃完一支。我将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