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然其他的妇女们信主,是各取所需。有的是家里有人或自己长期有病,有的则是养不了猪,有的年轻女人是因为自己的婚姻不幸,男人不专心,乱搞女人或者男人赌博嗜酒。总之,都是一些家庭贫困潦倒的女人,才对基督教感情笃厚。那些家境很好的干部家属,极少有信主的,就是有一个半个,也常常要遭到男人责骂,不允许她们走这个行当。这是一个颇为奇特的现象,信了“洋教”,是要被乡亲们瞧不起的。杜小宝他妈也信主,他曾经为此而感到羞耻。但他们这一帮孩子,在那个时候,并不明白这种现象是什么原因产生的。长大以后,回头想想,才对这种现象有所解悟。
寨子里基督教的发展和兴盛,起源于高恩典奶奶的死。解放后几年的一个冬天,高恩典奶奶得了一种暴病,老中医先生说叫做薄肠痢,现在可能叫结肠癌,下血下脓不止。医生和家人,先用泄法,用了黑白丑(二丑)泄不下来,改用烈性药巴豆,拉稀拉得人瘦得出相,照样不见效果。改用破法,用红花、刺角芽儿等药物破血,依然不见回头的迹象。最后,采用补法,吃烧大蒜不行,灌老鳖汤,老鳖汤不行了,好不容易找来了大烟壳熬红糖水喝,也没有一点成效,渐渐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到了接近年关的时候,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奇迹就出现在这以后,当高恩典爷爷、爹爹和妈妈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准备后事之时,咽气了两个时辰的奶奶忽然醒了过来,非常精神地坐了起来,脸上放出幸福的光彩,不会说话,只是伸出三个指头,用沙哑的喉咙“哇哇”着向家人比画。一家人惊喜非常,信主的妇女们凡是能到场的,差不多都来了。寨子里有人听说后,也都赶来看稀奇。
大家纷纷猜测,高恩典的奶奶比画三个指头的含义。她妹妹问:“姐呀,莫不是有三个亲人没有到场,你舍不得走?”高恩典的奶奶直摇头。好喝酒的丈夫问:“孩子他妈,是不是你想喝三盅酒?”气得她直抓墙,挠出了土沟子。她儿子问:“妈呀,咱是不是欠人家三块钱,你放心不下?”妈妈对儿子直摆手,做出抱着他小时候的模样,又是拍,又是亲的,一脸慈祥。高恩典的姥姥挤了过去,对她说:“嫂子,我明白了,你八成是见到上帝了,上帝怀抱着你,给你了三颗生命果子吃。是不是?”高恩典的奶奶高兴地笑了起来,显然是被高恩典姥姥猜中了心事。高恩典的姥姥冷静地对大家说:“继续准备后事吧,上帝给了她三颗生命果子,她只能活三天时间。她这是回来显现神的大能来了,让我们为她祈祷吧!”于是,所有在场的信主的,连最讨厌信主的高恩典的父亲,也跪了下来,屋里屋外响起了一片“嘤嘤嗡嗡”的祈祷声,接着高恩典的姥姥念了圣诗,大家唱起了歌颂万能的耶稣基督的圣歌。高恩典的奶奶整整三个对时,坐在床上,不吃不喝,精神矍铄,临终的那一刻,对大家笑了笑,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情,确实有点神奇,理论家们也不容易破解其中之谜。当然,随着年代久远,这件奇事的传说有好几个版本,每一个版本都是说得活灵活现的。作者亲自考证过,哪种说法最为准确,最后还是不得不以高恩典的爹说的为准。因为他才是这个事件的亲眼见证人,至今还健在,并且仍然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我们相信他的原因,是因为他从一个十分抱怨家人信主的人,突然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向上帝祈祷。一个人的世界观立即产生这么重大的变化,显然就是他亲眼看到了母亲死而复生的结果。而且,打那以后,寨子里的信主人骤然增加,可见,“神迹”能够摧毁人的意志,我们山里人都是实证主义者。
第32节 “公贼”
这是我一直羞于一写的章节,我不想揭我那些淳朴可爱的乡亲的短处。但我深深地理解他们,他们的小偷小摸行为,都是因为生活所迫。饥饿思饮食,寒冷思火光,贫穷思富贵,饱暖思淫欲,千古同一理。唯其真实,才缺少不得。想来想去,还是应当把它写出来,奉献给你,让你真正了解我们寨子那段历史的原貌。
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说过“窃书不为偷”。我就先从杜小宝、孙二孬和高恩典窃书一事说起。
红卫兵抄家的时候,我们寨子里实在没有多少书籍可以查抄。支书刘庆典和红卫兵头目刘继先商量很久,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后来,支书刘庆典说:“都知道孙乃社家里藏书多,就以他为突破口吧。”刘继先心领神会,马上组织红卫兵集合,带着杜小宝他们一群红小兵们,查抄了孙乃社的家。
破落文人孙乃社是贫农成分,按说是革命的依靠对象,查抄他家实在说不过去。但在没有更多的书可以查抄的情况下,抄他的家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孙乃社读书不少,全无用处,酸腐得很,好逸恶劳是有名的。生产队里有了几个这样的人,生产肯定搞不好。他学的知识,除了用于卖弄,就是按照农家历给人看好日子,哪天宜什么,忌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他有一句人人都知道的名言:“犯了阳公忌,屙屎都不利。”队长组织种庄稼,他会阻拦说:“今天不宜栽种。”下地干活,他正在干的时候,忽然蹲下抽烟,别人说他偷懒,他说:“这是个破时,不宜动土。”惹得多少人嘲笑他,他依然我行我素。刘庆典和刘继先拿他开刀,也是对他的一种教育手段。
红卫兵们到了他的家里,他一家人吓得哆哆嗦嗦的。他嘟囔着说:“今天果然是一个败家的日子,我算了一个早晨,到底还是应验了。”红卫兵们并没有败他的家产,只是翻箱倒柜,找他的那些烂书本子。查抄后发现,孙乃社家里藏书虽然最多,也不过百十本子。红卫兵们捡了一箩头,就让两个年轻人抬到了大队部。
在查抄的过程中,上了高小六年级的杜小宝有生以来看到了这么多好书。他和孙二孬、高恩典商量,认为这书烧了实在可惜。孙二孬说,我元哥(他按辈叫元叔为元哥)也欠书读。高恩典说,孙乃社这家伙是老尖刀(吝啬),我想借他一本书看,说了好几次,就是不借,这一次我看我们可以采取革命行动,挑几本看看。于是,他们决定下手。
孙二孬说是革命行动,也得用偷的办法。到了晚上,他们三个摸到了大队部。大队部的门槛很高,底下有一个活动隔板,可以卸下来,孙二孬三下两下地就把门板拆掉了。他自己个子大,钻不进去,他就让高恩典钻,高恩典上牙打下牙,有点想退缩,说我们信主人家不允许做贼,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杜小宝哧溜一下就钻了进去,没有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那一堆书。在黑暗处看不见什么,只能用手摸,其中摸到了用布包着的一小捆儿书,他想,这可能是好书,不然不会包得这么严实,就顺手拿了出来。递给门外的他们两个以后,本来要钻出来,孙二孬说,日他妈,一不做二不休,你就再去拿一些出来。杜小宝折转身,又拿出了一些。孙二孬照原样把门槛弄好,三个孩子抱着书,去了元叔那里。
元叔见到他们,也很害怕,但夸孩子们做得对。他们把书拿到灯下一看,都傻了眼,没有几本是他们中意的。但有一本新农村生产工具制造的书,元叔很感兴趣,说这本书不错。杜小宝说,归你了。特别是那包书,正是孙乃社常常卖弄的阴阳五行、算命打卦方面的书籍。但孙二孬看不懂。元叔说,你们看不懂,留下给我看吧。大家说,本来就是交给你保管的,反正你家已经抄过了,不会再抄你家了,都放在你这里吧,我们想看了,再来取。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那个时候,整个社会普遍贫穷,阶级斗争抓得很紧,基本上没有重大抢劫案件。用一句公文类的语言说:“社会治安形势,总体上还是好的。”寨子里的年轻人喜欢挤着看的公社院外贴出的布告,上面公布的所有犯罪分子,几乎清一色是强奸犯。这并不是说,老百姓处在太平盛世,可以敞开着门睡觉。我们寨子里几乎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有偷窃的毛病。
所有偷窃行为,主要是围绕嘴巴展开的。春荒的时候,没有什么可偷,就在下地挖野菜时,偷那些正处在返青期的豌豆秧儿。一边拽,一边用一些野生蒜苗,裹着豌豆秧儿吃,吃得一嘴青沬。豌豆角下来以后,就开始实质性地偷了,从豌豆角半饱开始偷,一直偷到豌豆角白背儿。到了秋天,偷的内容丰富起来,男人们以割草的名义,用箩头往家里偷苞谷棒子,偷红薯。妇女们只要摘棉花回家,裤腰里塞的都是棉花。大白天不容易偷更多的东西,有些人干脆到后半夜出去偷窃。因此,到了庄稼即将成熟的季节,各个生产队都成立有“护青队”,让基干民兵们轮流巡逻打更,同样没有多大成效,说不定这些打更人,也要趁机往家里偷东西。
偷得最出名的是狼叔一家。狼叔并不叫狼,他的真名是刘庆德。因为他在生产队里,好“咬槽”,对任何事物都不满,无论是记工分,还是分粮食、分红薯,咬了这家啃那家,没有一家他不咬的,当然没有几家邻居不讨厌他。因此,人们说,这刘庆德最缺德。于是,针对他好咬槽的毛病,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狼”,慢慢地,这个绰号在全寨子里传开了,他照样满不在乎,想咬谁就咬谁,谁也躲不出他的臭嘴巴。渐渐地,他的本名没有人叫了,长辈叫他狼,同辈叫他狼哥狼弟,小辈们喊他狼伯狼叔,他都是声叫声应的。
狼叔两口子生育旺盛,不到四十岁年纪,一共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二女。大的两个,刘继华和刘继省上了初中,小的两个,刘继英和刘继县上的小学,下余三个孩子还小,和杜小宝的弟弟妹妹们经常在一起玩耍。这样的家庭条件,肯定属于缺粮户。当时的皇粮国税都是集体交的,群众靠集体一年两度分配过日子,能够分到钱的农户,分粮食的指标也高,叫做余粮户。倒欠集体钱的农户,分的粮食少,叫做缺粮户。狼叔一家年年欠集体的钱,累计起来,上几千元,他拿什么去还?大家拿他没有办法。他说,社会主义总不能叫我一家饿死。
由于家里缺少吃穿用品,他两口子是见什么就偷什么。一般的群众只偷集体的庄稼子粒,他们一家还偷其他财产。甚至连邻居也不放过,大人会偷别人家的鸡子、鸭子,小孩会偷人家的食物。小宝妈对自己的孩子常常说:“你们和刘继凡、刘继多玩时,要小心他们,别往家里领,防着他们偷咱家的东西。”说归说,其实,也没有见过刘继凡、刘继多到他们家偷过东西。只有一次,小宝妈妈在端午节时,给小宝妹妹做的香布袋不见了,找了个遍儿,也没有找到。后来,到街上喊孩子们回家吃饭时,看到刘继凡的脖子里,戴了一只香布袋,越看越像是自己做的。
红卫兵们开始揪斗一般人时,小偷小摸当然也在其中之列。大家排了排,小偷小摸之首,当推狼叔无疑,于是决定去抓他游街示众。
一群人到了狼叔家里,有人带头喊起了响亮的口号:“打倒人民‘公’贼!”大家就跟着同样高声呐喊:“打倒人民‘公’贼!”想起来让人十分好笑,这里的 “公”贼与人们常说的“公贼”不是同一个概念。不知喊这个口号的人,是如何想出来的,可能是套用了公贼这个称呼。意思倒也没有错误,公贼者,就是经常偷公家的贼,还有一层意思是,是寨子里群众公认的贼。
狼叔显然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口号响过一阵之后,他从容地出来说:“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请大家等一等,我办了一件事儿,就和大家走,杀我剐我都认了!”大家就在门外等他。他进屋端出来一盆糨糊子,把门外光堂堂的板打墙涂抹了一大片,然后又进屋拿出了三张写得满满的白纸,说:“我贴了我的大字报就走。”说罢,把三张大字报严严实实地贴在了墙上。
人们上前一看,都傻眼了,这是一张揭发别人偷盗行为的大字报。上边从支部书记刘庆典的女人开始,到生产队长贵亭叔一家大小都有,把时间、地点、偷的什么东西,开列得一清二楚。红卫兵义愤填膺,上前抓他的衣服领子,说他胡啃乱咬,大队治保主任张群柱出来打圆场说:“算了算了,刘庆德,念你是个铁杆老贫农,不再揪斗你了,你要悔过自新,下不为例。”狼叔龇牙一笑,对张主任说:“哦,不斗我了?我还打算用广播,把咱寨子里有的不要脸女人偷人的事情揭发一下哩。”
狼叔就是这么一个人人惹不起的人。
第33节 算盘
眼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