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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沧桑 作者:郝树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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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个中原大省,除了红薯外,是小麦和玉米的主产区。解放以来,许多农业科学家、土专家,为了研制出高产优质的小麦、玉米良种,费尽了毕生精力。在我的这部著作中,从主题的需要出发,有必要为他们大书一笔。为了弄明白一些问题,我把玉米、水稻和小麦的育种技术简要地作一说明。 
  稍微懂得现代生物科学技术的人都知道,科学家们从细胞工程、染色体工程和基因工程这三个方面,开展生物特性的研究和实验。而基因工程是生物技术的尖端技术,带有遗传密码的DNA(脱氧核糖核酸)是生物学家们最重视的研究对象。要改变生物的性状,转基因是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转变基因的途径很多,有物理的、化学的,也有运用同属物种间杂交的办法。杂交是应用最广的技术,杂交优势是人们早已接受的道理。马和驴杂交,生出的骡子,性状比马和驴要好得多。不同的人种之间、远距离同一种人之间、不同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相互交配生出的子女更加健壮和聪明。比如发旺哥和发旺嫂常桂,两个人长得都一般,不算漂亮,但他们俩生的三个孩子,却一个比一个漂亮。特别是他们的二女儿刘玉娜,就跟仙女下凡一样。而且发旺哥的妹妹刘发英,和他大舅哥常有生的孩子也都很好。这显然不是什么改了门风,说不定正是暗合了远缘杂交道理,沾了杂交优势的光。在我们寨子里,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同姓人不能通婚,近亲不能结婚,可能也是这个道理。但也有姑舅结亲、姨娘结亲的,由于亲缘关系相近,对他们的孩子进行统计,真的生出过几个哑巴、傻子,其实就是吃了没有运用杂交优势的苦头。杂交,对于物种延续和壮大来说,是多么伟大的字眼儿!  
  玉米制种的技术已经突破。玉米属于自花传粉植物,但它是雌雄同体不同位。雄穗是顶叶,雌穗是玉米棒。在制种时,人们在玉米授粉前,把母本玉米的顶叶(雄穗)摘去,在授粉时,把父本的花粉授在母本的雌穗上,结出的玉米子,就是下一年的杂交玉米种子。这种种子第二年下地后,再自花传粉时,虽然不再杂交了,但亩产量可以高出许多。令人遗憾的是,这种高产的性状不可能维持下去,必须年年制种,才能保持杂交优势。 
  袁隆平的最大贡献,就是很好地解决了水稻的杂交育种技术。 
  水稻这种农作物,虽然也是自花传粉,但它与玉米不同,是雌雄同体又同位,这就比玉米制种技术增加了很大的难度。在水稻育种中,必须首先选出一种种子,它的特点是不会孕育,叫做“不育系”。和“不育系”进行杂交的另一种种子,与它的亲缘相近,但它们产生的种子,仍然具有不育的特性,这一种用作父本的种子,叫做“保持系”。两种不同品系的种子杂交,不育系生成的种子,仍然是“不育系”,并没有生成人们需要的杂交种子。与袁隆平同时代的农业科学家们,都已经找到了这两种品系的种子,他们试图选出一种亲缘较远的新种子与“不育系”的种子杂交,产生一种性状优良、能够孕育的种子,这就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水稻杂交良种。而这种父本植物,叫做“恢复系”。 
  一方面要用“不育系”和“保持系”产生大批量的不育系种子,另一方面要用“恢复系”与大批量的不育系稻穗杂交产生水稻良种,就是整个水稻制种技术的关键所在。 
  最让科学家们头疼的是,所有的水稻品种,都没有能够让“不育系”成为可育的杂交良种。袁隆平先生的运气好,他的努力研究,加上有准备的头脑,让他在海南岛育种时,从一种野稗子上,找到了“恢复系”,一举攻破了这项多少人攻不下来的技术难关,从而在世界上第一个培育出了水稻杂交良种,水稻的产量翻番。从这里,你难道不相信,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吗? 
  我们这里的小麦,与水稻近似,也是属于自花传粉植物,雄蕊和雌蕊同体同位。研究小麦良种的专家们就没有袁隆平先生那样幸运。他们至今还没有找到一种办法,像解决“不育系”、“保持系”和“恢复系”问题一样,探索出小麦杂交育种技术。我是一个爱吃面食的北方人。我常常想,如果有谁能把小麦杂交育种技术的难关攻破,其贡献不亚于袁隆平先生,奖给他一千万元我都拥护。 
  在我们这里,有一句农谚说,产于我们这一带的农作物,丰收的标志是,“谷三千,麦露齿,豌豆好收八蓬子”。其实,就小麦而言,在20世纪60年代之前,每亩地打上一百多斤就是好收成。因为虽然另有“哭不活的伯,瞎不枯的麦” 和“稠谷子稀麦,坑死老伯”这样的说法,但是,生长期较长的小麦并非是铁杆庄稼。过去的小麦秸秆长,种得稠了,容易倒伏。往往在抽穗期间,一场风雨过后,麦子从根部连同青青的穗子,卧在地上,搞不好就是颗粒不收。小麦育种专家们,通过多年的研究,重点在小麦秸秆的“矮化”上做文章。他们通过多种方法,包括杂交技术,诱使不同的小麦种子发生基因突变,从中通过粒选、穗选和株选,挑出矮秆品种小麦,然后历经试验、推广,花十几年工夫,终于达到了目的。从最初的 “矮丰三号”到后来的“宛7107”,推出了一代比一代更加优良的小麦品种。 
  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优良品种的大普及,带来了小麦亩产的大提高。要再为孙乃社的诗,狗尾续貂地添上几句,有可能把单干后粮食增产说得更完备一些: 
  …… 
  种了几亩责任田, 
  种子换换,肥料换换。 
  麦子浓密秸秆矮, 
  穗也饱满,粒也饱满。 
  收打以后进仓库, 
  东屋一圈,西屋一圈。 
  …… 
  当然,这几句是加不上去的。孙乃社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使意识到了也不会写,反而会对我加上去的句子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年轻人,读的书算白搭了,不知道写诗不可太实的道理,哪能这么没有水平,把种子、农药、化肥也写进去呢!”   
第45节 交粮  
  不要说后来县委书记在全县 “三级干部会议”上,拿孙乃社的诗作为反面典型,痛批小农经济意识,如果让孙乃社知道了,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就连孙乃社本人,这种怡然自得的心情也没有维持几年。一肚子又粗浅又酸腐学问的孙乃社,分田到户后,主动地当了自己家里的会计,一年记一本收入支出的明细账。那首诗,是一种满足现状的定性描述,这本账,才是对现实生活的定量分析。 
  分田到户的第一年麦季,我们寨子家家户户大丰收。看着囤在屋子里那么多的粮食,孙乃社心里的喜悦无法形容。他有生以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属于自己家里的小麦。他找来一个本子,记了一笔账。全家七口人,打了八十六个“长虫皮袋”小麦。(“长虫皮袋”又叫“蛇皮袋”,我们那里的群众把蛇叫做“长虫”。装化肥的口袋是塑料篾子编织的,很像蛇皮,故得名“长虫皮袋”,化肥撒在地里后,这种袋子用来盛粮食。)每袋按一百斤计算,一共打了八千六百斤小麦,大人小孩均拉起来,全部吃白面,每人每年消耗六百斤,只要四千二百斤就足够了,节余四千四百斤,也就是说,足够两年吃了。不要说秋天还有更多的收成,就是颗粒不收,一点也不存在生活问题。 
  已经替代贵亭叔当了八组组长的刘继安,向各家各户宣布了交公粮的数字以后,大家很不习惯,因为这在生产队的时候,本不是群众考虑的事情。那年月,在粮食收打以后,自然由大队安排,生产队执行,群众只管“扬鞭催马送公粮”就行了。不过,大家很快由愕然变为释然,上缴“皇粮国税”,千古一律,是老百姓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当农民的,不上缴粮食,解放军吃什么,谁来保卫国家?工人老大哥吃什么,谁给你生产农药、化肥?干部们吃什么,谁带领你走上致富道路?这是人人都能够想得通的简单道理。再说,平均分配,一口人才三十二斤,牙缝里漏下来的就够了。孙乃社家需要上缴二百二十四斤,不过是两个“长虫皮袋”多一点儿,就这么多粮食,犯不着心疼,拉去交了就是了。 
  要不是高楼乡的领导们,早已预测到各家各户交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事先做了周到严密的部署,交粮的秩序肯定混乱,千家万户拥进了粮站,交不多粮食,也要排上长龙一般的队伍。英明的领导们预见性很强,把全乡群众划了几个片,分期分批进站交粮食,虽然仍要排队,一般的,排不到一天,就可以把粮食交上去了。 
  上级提倡交公粮,卖余粮,所以,大家都没有按照自己分配的任务交粮,而是都多交了一倍以上。拿到交粮条子以后,刘继安把条子收集起来,交给了村里,村里再拿到乡里进行结算。扣除了乡统筹、村提留这些五粮三款,分到各家各户的钱基本上没有了,大家也不见怪,因为事先已经算好,交上去的粮食,公粮和余粮折成钱,足够他们扣了。 
  刚刚单干的前几年,年年丰产,屋里盛不下了,家家户户喜欢把多余的粮食卖出去。可是,粮站没有那么多的仓库,也装不下了,国家调拨的速度跟不上形势发展,上级开始限制收购,严格控制群众上缴粮食的数量,再也不提倡卖余粮了,这就出现了历史上少有的“卖粮难”。 
  我们寨子里的老百姓,没有多少副业收入,全指望用卖粮食的钱抵顶五粮三款。况且这几年乡、村领导学能了,发明的扣钱名目越来越多,除了五粮三款,还有各种“民工建勤以资代劳”啦,“保险”啦,“人防费”和“畜禽防疫”啦等等说不清的项目,累计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说,卖粮本身,也是群众干了一年换成现钱的机会,夏季卖小麦,一季管全年的上缴款,秋季卖粮食,是落到自己腰包里的。小孩子要上学,年轻人要婚嫁,老年人要下葬,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没有钱啥事儿都办不成,不卖余粮怎么行?于是,多卖粮的呼声越来越高。 
  我们县里的崔县长,冒着政治风险,跑到省里为民请命,终于要回来了增加公粮收购的指标。分配下来,各家各户增长了一倍多,老百姓好好地喜欢了一阵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孙乃社写下了那首诗,暴露了他长期潜存在心里的“小农经济意识”。  
  毛主席的辩证法真的厉害,他老人家说“坏事变好事,好事变坏事”的规律十分灵验,又过了两年,沉重的粮食任务又成了老百姓的负担。任务上去了,就降不下来了,收成不好时,仍然得上缴那么多的粮食,老百姓又开始咒骂起那个早已调走的崔县长来,骂他太缺德,把任务长上去了,一拍屁股就走了,下一任的虽然不姓崔,也是“催命鬼”。到了夏粮征购的时候,干群之间形成了相互敌对的关系,一些不愿意交那么多粮食的人,想方设法给领导对赖,让他们征收粮款的茬子越来越高,征收的难度越来越大。 
  孙乃社把几年的账本子摆在一起,算了一笔细账,终于发现种粮食,不但不赚钱,而且赔钱。精打细算,扣除种子、化肥、农药,一亩地基本上扯平,所有的劳力投入等于白干了。于是压减经济投入,谁知产量降了下来。孙乃社再也无心写诗了,开始对那几个鼓噪上访的人打心眼里赞成。后来,“上访专业户”刘继先他们几个的炮弹,有一些典型的数据,就是孙乃社提供的。  
第46节 抓大肚  
  80年代最初的那一年,计划生育工作被列为基本国策,一上来势头很猛。许多识字的中国人都知道,最早提出中国要搞计划生育的是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先生。这个活了一百岁的老学者,据说有大小两个老婆,一个叫张团妹,一个叫王仲贞,两个女人为他一共生了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快六十岁的老人马寅初,可能痛感孩子多了,是一种拖累,再加上走遍美国,学识渊博,忧国忧民,是耶鲁大学经济学硕士和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对“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以及人口与经济发展的关系理解深刻,在1958年就提出中国要搞计划生育,谁知与伟人毛泽东的理念相差甚远,于是挨了大批判,被打趴下了几十年。“批了一个人,多生好几亿”,到我说故事的这一年,我们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是多子女的大家庭,比刚解放那一年的人口膨胀了五六倍。 
  我们马寨人根本不知道,在中国政坛上,曾经为人口生育进行过如此激烈的斗争,要是知道的话,肯定站在毛主席一边。尤其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真是沾了他老人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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