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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都好,那怎么能让人看出我对某—个人特别好呢?”拉乌尔一向把杂乱无章
作为自己的招牌,并且把它带到精神生活里来。这个招牌倒很符合实际。他很像那
些到资产阶级家庭去做打杂工的可怜姑娘,什么都会干:起初他当过批评家,而且
是个大批评家,但是他觉得干这一行有点吃亏,他说,他的一篇批评文章抵得上一
部作品。后来,剧院的可观收入吸引了他。然而,把一部作品搬上舞台需要持之以
恒的工作,他干不了,只得和一位通俗喜剧作家杜·勃吕埃合伙,这一伙根据他的
构思来编剧,把他丰富的思想压缩在短小的,但却妙趣横生、很能卖座的剧本里,
这些剧本一般都是为某个男演员或女演员而写的。凭他们两个,就给佛洛丽纳,一
个能够叫座的演员,闯出了牌子。后来他觉得,像孪生兄弟似的老是同别人合在一
起,有点辱没自己,便单独写了一个剧本在法兰西剧院上演。戏失败了,还引起一
场恶战,摧毁性的攻击文章排炮似的向他轰来。早在青年时代他就试图涉足法兰西
剧院,那时候古典主义统治着剧坛,他却写了一部绝妙的《品托》'注'风格的浪漫
主义剧本;整整三个晚上,奥德翁舞剧院一片骚乱,以致最后剧本被禁演了。很多
人认为,第二个剧本和第一个一样都称得上是杰作,而且比所有他和别人合作的卖
座好的剧本更能使他成名,不过这是在不大为人们了解的圈子里,也就是在真正有
鉴赏力的内行中间享有名气。爱弥尔·勃龙代对他说:“再有这样一次失败,你就
要流芳百世了。”然而,拿当没有走这条艰难的路:为生活所迫,他重又写男人头
上扑发粉,女人脸上贴假痣的十八世纪的通俗闹剧、服装剧,或是把一些畅销书改
成剧本。尽管如此,他仍然被认为是一个很有才气的人,只不过还没显出全部本领
罢了。再说,他也涉猎过高级文学,发表过三部小说,还不算已付排的作品,它们
像养在鱼池里的鱼儿一样是拿得稳的。如同那些一辈子就写了一本书的作家一样,
他的三部小说中数第一部最成功。这部当时被轻率地列为头等作品的书,这部艺术
家的作品,他利用一切机会让人把它誉为当代最好的书,本世纪惟一的小说。他还
常常抱怨说艺术对人太苛求。他是那种竭力把绘画、塑像、书籍、建筑等一切作品
统统列在艺术之神麾下的人。他先出了一本诗集,这本诗集为他在现代诗坛上争得
了一席地位。集子中有一首晦涩的诗颇受人赞赏。因为没有财产,他不得不从事写
作,从戏剧到新闻,又从新闻到戏剧,分散和浪费了不知多少精力,但他总相信自
己会走运。所以他倒不像某些已到暮年却并未发表著作的作家,名气只建筑在几本
要写而尚未写成的书名上,而且将来这些作品的印数可能还不及为了出版它们而进
行的交易多。拿当颇像一个天才;如果有一天他被送上断头台(他曾经有过这样的
愿望),他也会像安德烈·谢尼耶那样敲打自己的前额的。'注'看到十来个作家、
教授、玄学家、历史学家拥入了权力机构,而且在一八三○到一八三三年的政治动
乱中还一直留在政府里,他又被政治野心攫住了,懊悔以前没写政治文章而只写了
些文学作品。他自以为比这些新贵高明,他们的飞黄腾达引起了他强烈的妒忌,他
本来就是那种对什么都眼红的人,是那种什么都能干而所有成果却被别人窃取了的
人,凡是能出头露面的地方他都要去碰一碰,但在哪儿都待不长,总是让他周围的
人大失所望。眼下,他由圣西门主义转到共和主义,然而也许又会回到内阁主义。
他像狗一样在各个角落窥视有没有可啃的骨头,它寻找着可以从那儿吠叫唬人而又
不致挨打的安全之地。然而鼎鼎大名的玛赛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使他深感蒙羞受
辱。玛赛是当时的政府首脑,一点也看不起那些缺乏黎塞留所说的“恒心”的作家,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思想缺乏一贯性的作家。再说,不管哪个部,都只会被拉乌尔
的事情搅得一团糟。贫困迟早会使他接受别人的条件,而不是迫使别人接受他的条
件。其实,拉乌尔小心掩盖起来的真实性格与他表现出来的性格是一致的。他是真
心诚意的喜剧演员,喜欢突出自己,仿佛国家就是他,他还是个慷慨陈辞的能手。
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善于假装各种感情,吹嘘那并不存在的荣誉,给自己装点上种种
美德。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会在口头上忠于自己的思想,摆出一副阿尔赛斯特'注'的
愤世嫉俗的样子,而行动上却是个菲兰特'注'。在这副彩色纸板做的盔甲掩护下,
他打着利己主义的算盘,而且往往能达到他暗自立下的目标。由于他懒得无以复加,
他总是受着贫困的威胁。他不懂得建立一座丰碑需要坚持不懈地工作;但是,有时
因为虚荣心被刺伤而狂怒到极点或是被债务遍得走投无路,他也能作出惊人的努力,
战胜自己思想上最难克服的弱点。创作了一点什么以后,他感到又惊奇又疲倦,便
重又坠入巴黎的享乐生活中,消沉一阵。需求对他来说是可怕的:他无力抵御,于
是只能堕落,结果毁坏了自己的名誉和前途。他有个老同学,是个不可多得的内阁
人才,在七月革命中被发掘了出来。拿当常把自己的才能和前途与这位老同学相比,
这种对自己的错误估计,驱使他为了摆脱困境便在私生活秘密的掩盖下,对爱护他
的人干出悖情背理的事,尽管如此,对这类事却谁也不谈及,谁也不抱怨。他的感
情平庸,又厚颜无耻,能和一切道德败坏的人、一切可怜虫、背信弃义者以及持各
种观点的人握手言欢,这就足以使他像一位立宪君主一样不可侵犯。一个小小的罪
过要是发生在一个品格高尚的人身上,也许会激起公愤,但出自他就算不了一回事;
即使是不大正当的行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人们原谅他,也就原谅了自己。连本想
鄙视他的人也向他伸出手来,深怕有朝一日用得着他。他的朋友那么多,以致他希
望有几个敌人。这种表面上的善良迷住了很多新来者(但并不妨碍有人背叛他),
使他可以为所欲为,使他所做的一切合法化。对于损害他的行为,他先是气得大喊
大叫,但一转眼又原谅它。这就是新闻记者的特征。这种友情(这是一个风趣的人
想出来的字眼)能腐蚀最美好的灵魂!它使人渐渐丧失自尊心,它扼杀伟大事业赖
以成功的原则,它认可灵魂的卑怯懦弱。某些人之所以要求大家因循苟且,就是为
了使自己的叛卖和出尔反尔的行径得到宽恕。一个民族中最有知识的那部分,就是
这样成了最不值得尊敬的人。从文学方面看,拿当缺乏风格和学识。如同大多数想
成名的文学青年一样,他现买现卖,昨天学到的东西今天就吐到作品里。他既没有
时间,也没有耐心好好写作;他没有认真观察,而只有道听途说。他不会严密地构
思一部作品,就用一些热情奔放的描绘来补救。用文学上的行话来说。他是耍激情
的,因为有关激情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天才作家的任务却是通过真实生活中的偶
然事件,探索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可能和可信的东西。拿当笔下的主人公只是放大了
的个体,他们不能启迪思想,只能引起短暂的同情;他们与生活中的重大课题毫无
联系,因而也就没有任何代表性。但是,拿当依靠的是自己才思的敏捷,以及打弹
子的人称为“侥幸击中”的那种偶然机遇。他像灵巧的射手,善于准确地抓住那些
传到巴黎或由巴黎兴起的思想。他的多产不能归功于他本人,而应归功于他的时代:
他靠时运生活,为了主宰时运,他就夸大它的意义。总之,拿当的作品不真实,他
的话语是骗人的;正如费利克斯伯爵所说,他有几分像要杯子的杂技演员。人们可
以感觉到,他的笔是在一个女戏子的化妆室里得到灵感的。我们从拿当身上看到了
当今文学青年的形象,看到他们虚假的伟大和真实的卑微。他能代表他们,因为他
和他们一样有着不大得体的丰采,一样堕落得很深;他的生活和他们一样,如激流
翻滚,充满突如其来的挫折和意想不到的成功。他们真是这个被妒忌所吞噬的世纪
的产儿,在这个世纪里,千万人在各种巧妙手段掩盖下进行着形形色色的你争我夺,
而他们的失败则滋养了无政府主义这条九头蛇'注'。他们希望不劳动而能发财致富,
没有本领而能享受荣誉,不花力气而能得到成功。不过,经过多次对抗和“冲突,
只要当权者愿意,他们最终也能靠不道德的手段领取一份俸禄。当这么多野心勃勃
而又一无所有的年轻人聚集到同一个地方的时候,就会产生意志力的竞争、闻所未
闻的不幸以及你死我活的搏斗。在这场残酷的大战中,取得胜利的是最凶狠或最狡
猾的利己主义者。胜利者虽然如莫里哀所说,激起了几声叫骂,'注'但却成为人们
的榜样,为人们所羡慕、谅解和效法。当拉乌尔以新王朝的反对派的身分进入德·
蒙柯奈夫人的沙龙时,他表面上的荣华正达到鼎盛期。他是作为掌权的玛赛、拉斯
蒂涅、拉罗什—于贡们的政敌而被贵族们接纳的。爱弥尔·勃龙代是他的引荐者。
此人由于致命的优柔寡断和对一切行动的超脱态度,一直扮演着嘲讽者的角色,不
站在任何人一边,而又和所有的人都友好。他是拉乌尔的朋友,也是拉斯蒂涅的朋
友,又是德·蒙柯奈夫人的朋友。一次,玛赛在歌剧院遇到他,笑着对他说:“你
是一个政治上的三角形。这种几何图形只属于无所事事的上帝;有抱负的人应该沿
弧线前进,这是政治上的捷径。”远远望去,拉乌尔如同一颗灿烂的流星,他的举
止姿态符合时尚。他从别人那儿搬来的共和主义思想,使他暂时摆出一副民众事业
捍卫者们常有的新教徒式的激烈态度,其实他在内心是嘲笑这些人的。在女人眼里,
这种态度不无魅力。女人喜欢造就奇才,折服坚如岩石的意志,熔化钢打铜铸的性
格。拿当扮出的精神面貌和他身上的衣服十分协调。因此,对厌倦了岩石街天堂的
夏娃来说,他必然成为,而且确已成为那条毁了世上第一个女人的蛇,那条五彩斑
斓、善于辞令、有着吸引人的眼睛、动作柔美的蛇。玛丽一见到他,立刻感到心荡
神驰,其强烈程度竟引起了她自己的恐惧。这个所谓的伟人,通过他的目光,在她
身上引起了一种肉体上的感应,二直波及她的内心,把她的心扰乱了。可是这种心
绪纷乱却给她带来快乐。当时,拿当披着名望这件华丽的外衣,使这个天真的女人
眼花缘乱。她本来在和几位贵妇人聊天,一看到这个与众不同的人便不说话了。这
突然的沉默早被她那些假朋友看在眼里。吃茶点的时候,她离开自己的位置,向摆
在客厅当中的方形沙发走去,拉乌尔正在那儿高谈阔论。玛丽站在一旁,让奥克塔
夫·德·冈夫人挽着她的手臂。她不由自主的颤抖暴露了她内心强烈的激动,对此,
善良的德·冈夫人一直为她保守秘密。一个女人在恋爱时,眼睛会流露出异常的柔
情,但是,此时此刻拉乌尔正讲得天花乱坠,一句句俏皮话像连珠炮似的连连发射,
指控之词如轮转烟火般一会儿回旋,一会儿铺展,火热的言辞勾勒出一个个鲜明的
人物面貌,他自己也完全沉醉于其中,所以不曾注意到环绕着他的一群妇女中间,
有一个可怜的小夏娃正用眼睛向他吐露一片天真的倾慕之情。人们好奇地听着。要
是能从欧洲人还未涉足的月亮山'注'找来一只独角兽,那么全巴黎的人大概会带着
同样的好奇心涌向动物园。这种好奇心使庸人陶醉,却使真正高尚的人厌恶;拉乌
尔就喜欢它。他的心是在所有的女人身上,不能专属于某一个女人。
“当心,我亲爱的朋友,”伯爵夫人的美丽而善良的女伴在她耳边说,“你还
是离开这里吧!”
伯爵夫人向丈夫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来挽住她(可惜做丈夫的不一定能理
解这种眼色);于是费利克斯把她带走了。
“我的朋友,”埃斯巴侯爵夫人在拉乌尔耳边说,“您真是个走运的人。今晚
您征服了不少女人的心。这位走得那么突然的可爱女人就是其中之一。”
清晨一两点钟,当拉乌尔和勃龙代差不多是单独在一起时,拉乌尔对他的朋友
提起这位贵妇人的话,他问他:
“你知道埃斯巴侯爵夫人想跟我讲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