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拿当堪称熟读莎士比亚的戏剧家,他在伯爵夫人面前摊开自己的种种不幸,向
她叙述自己如何与人和环境搏斗,让她看到他伟大高尚,只是没有安身立命之地,
他有政治天才,只是未被人赏识,他的生活里缺少高尚的温情。他没有明说,而是
暗示美丽的伯爵夫人为他扮演《艾凡赫》中蕊贝卡'注'的崇高角色:爱他,保护他。
他所说的一切都未越出高尚的感情范围。毋忘草不会比这位诗人所用的比喻更痴情,
百合花不会比他讲的事情更纯洁,天使的前额不会比他的额头更光辉明朗,他可以
把他的谈话录寄给书商去出版。拿当不折不扣地起了伊甸园里那条蛇的作用,他向
伯爵夫人炫示了惹祸的禁果那夺目的色彩。玛丽离开舞会时心情是复杂的:她内疚,
可是这内疚近似一种希望;她心里美滋滋的,因为拿当说了很多恭维话,迎合了她
的虚荣心;她无比激动,连心灵最深处都给扰乱了;她被自己的贤德所约束,可是
又很想对不幸的诗人表示怜悯。
也许是玛奈维尔夫人把旺德奈斯伯爵带到了他妻子和拿当正在谈心的客厅里,
也许是他自己想到这儿来找玛丽一起回家,也许是和玛奈维尔夫人的谈话勾起了伯
爵内心已经平息的忧伤,总之,他妻子来挽住他的手臂时,发现他闷闷不乐,若有
所思。伯爵夫人担心是自己和拿当在一起被他看见了。等到她和费利克斯两人单独
在马车里的时候,她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的朋友,你不是一直在那儿跟
玛奈维尔夫人谈话吗?”妻子的娇嗔使费利克斯如入棘丛,浑身不安,正在他无法
摆脱窘境时,马车到了府邸。这是爱情教给玛丽的第一个招数。她很得意,居然打
败了她一向认为那么高明的男人。她头一回尝到了获得重大胜利以后的喜悦。
在城根街和圣三会教士新街之间的一条小胡同里,一幢又单薄又难看的小楼四
楼上,拿当有一个套间,这个套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四壁萧条。对那些和他交
往不深的人,还有那些文坛新手、债主以及一切应该拒之于他的私生活大门之外的
纠缠者和讨厌鬼来说,这里是他的住处。而他的真正住所、他的了不起的生活、他
的排场和交际却在佛洛丽纳小姐家里。佛洛丽纳是个二流演员,但是十年来,拿当
的朋友们、几家报纸,还有几个剧作家,却把她捧进了名演员的行列。这十年来,
拿当与这个女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他有一半日子是在她家度过的;在没有朋友要接
待,没有晚宴要赴的时候,就在她那儿吃饭。佛洛丽纳道德上腐败透顶,但同时她
又极有头脑。这个长处在她和艺术家厮混中得到了发展,并在每天的运用中得到磨
练。有头脑,被认为是演员身上一种不可多得的品质。人们很自然地作出如下的推
测:一个毕生致力于把一切都表现出来的人,其内在的东西势必荡然无存。可是,
只要想一想每个世纪为数不多的男女演员中,产生过那么多优秀的剧作家和令人倾
慕的女性,就能把这种观点驳倒。这种观点的根源,在于自古以来对表演艺术家总
是大加非难,责怪他们在形象地表现各种激情时,把自己个人的感情丧失殆尽了。
其实,演员在表演中只运用了他们的思维力、记忆力和想象力。伟大的演员是这样
一种人,用拿破仑的话来说,他们能随意截断人天生具有的感情和思想之间的联系。
莫里哀和塔尔玛到了晚年还比一般人更多情。佛洛丽纳由于长期来不得不倾听一些
能卜算一切的记者以及能预见一切、道出一切的作家们谈话,还不得不观察某些到
她家来搜集悄皮话的政界人物,她成了一个天使和魔鬼的混合物,这一来她便有了
资格和这班老奸巨猾的家伙打交道。他们赞叹她的冷静,十分喜欢她那些令人咋舌
的想法和感情。她的屋子装饰着向她献殷勤的男人们送来的贡品,显得过分的华丽。
凡是不考虑东西的贵贱,只看重东西本身的女人家里都有这副气派。对这些女人来
说,东西的价值是随着她们的脾气好坏而变化的。她们盛怒之下可以摔坏皇后才配
用的扇子或小匣子,可要是别人打碎了一个只值十法郎的、给她们的小狗盛水喝的
瓷盆,她们却会大喊大叫。看看那间摆满最珍贵的礼品的餐厅,人们就会懂得什么
叫富丽堂皇与满不在乎的大混杂。屋子的四壁直到天花板,都有钱花橡木护壁板,
上面嵌着无光金线,格外富丽,护壁板四周雕着和怪兽嬉戏的小天使。在熠熠的光
彩照耀下,可以看到这里是一幅德康'注'的素描,那里是一尊石膏天使,天使手里
托着安托南·莫瓦纳'注'提供的圣水盆,稍远是一幅精巧的欧也纳·德韦里亚'注'
的油画和一幅路易·布朗热'注'画的西班牙炼丹者阴沉的头像,拜伦给卡罗琳娜'注'
的一封亲笔信镶在艾尔肖埃雕刻的乌木镜框里,对面是拿破仑给约瑟芬的一封信。
这些珍品摆得毫不对称,却自有一种觉察不出的巧妙,使人似乎老有意想不到的发
现。一切布置显得既精巧又随便,这两个优点,只有艺术家才会兼备。雕刻精美的
木质壁炉台上只摆着一尊奇异的佛罗伦萨牙雕,据说是米开朗琪罗的作品,表现一
个森林之神发现年轻的牧羊人原来是个女人,这是一件复制品,原作保存在维也纳
的珍宝馆。牙雕两侧各放着一只大烛台,都出自文艺复兴时期某位艺术大师之手。
在一面护壁板中央,有一只布勒'注'制作的钟,玳瑁底座上,镶嵌着呈阿拉伯图案
的闪闪发光的钢片,钟的左右摆着两尊小塑像,可能是哪个修道院被毁时幸存的。
客厅的四角安着几盏灯,灯座富丽堂皇,这是某个制造商给的谢礼,佛洛丽纳曾为
他大做广告,吹嘘羊角形日本花瓶做成的灯具是多么必不可少。在一只美妙的书架
上,放着一件贵重的银器,这是一次战役中的战利品,在那次作战中,某位英国勋
爵承认了法兰西民族的威力;此外还可看到饰有浮雕的瓷器;总之,一个除了家具
没有其他财产的演员家里才有这等豪华。佛洛丽纳的房间张挂着紫罗兰色的壁幔,
初次登台的舞蹈演员往往梦想有这样一个房间:白绸衬里的丝绒窗帘垂在蒙着薄纱
的窗户上,天花板裱糊着白色开司米和紫罗兰锦缎,床前铺一块白鼬皮地毯,床幔
像一朵倒挂的百合花,里面吊着一盏宫灯,灯下可以阅读尚未出版的报纸样张。客
厅的基调是黄色,里面的摆设一律是佛罗伦萨青铜器的色彩,十分协调;这里我不
一一描写,否则就像一份经法庭批准的拍卖清单了。总之,只有在附近的罗特希尔
德公馆才能找到可以与这些精美摆设媲美的东西。
佛洛丽纳原来叫莎菲·格里尼乌,佛洛丽纳是艺名,取艺名是演员常有的事。
她虽然长得漂亮,却是在下等戏院开始她的舞台生涯的。她的名气和财产全亏了拿
当。演员和文人结合,在戏剧界和文学界屡见不鲜,这一结合对拿当没有任何不利,
他仍然可以保持一个有影响的人物的体面。佛洛丽纳的经济情况并不稳定,她的收
入不固定,剧团的聘金和假期的演出,勉强够开销行头费和家用。拿当从经营新兴
工厂赚来的钱里提出一部分交给她;虽然他对佛洛丽纳一直很殷勤,做她的靠山,
但是给她的资助既不定期也不牢靠。这种没有保障的、空中楼阁般的生活,丝毫吓
不倒佛洛丽纳。她相信自己的才能,相信自己的美貌。有人告诫她时,她总把自己
的前途押在这两个宝上。别人听了她信心十足的腔调,觉得未免有些滑稽。她常说:
“只要我愿意,就会有年金。我的总账上已有五十法郎了。”谁也不明白,像她那
么漂亮的人怎么整整七年默默无闻。实际情况是,她十三岁被雇去当哑角,两年后
在一个不知名的通俗喜剧院正式登台。十五岁时,还既看不出她的美貌,也看不出
她有才华:女人的发展全在以后。我们的故事发生的时候,她二十八岁,这是法国
女子风华正茂的年龄。在佛洛丽纳身上,吸引画家的首先是她那洁白而有光泽的肩
膀,靠近后颈的部位带点橄榄青,但结实而润滑;灯光射在她肩膀上犹如照在丝光
布上。她回头时,脖子上形成美不可言的褶裥,那是雕刻家最欣赏的地方。傲岸的
颈项托着古罗马皇后似的头,娇巧而优雅,浑圆而倔强,很像波珮'注'的头;五官
端正,透着伶俐,前额光滑,没有一丝皱纹,所有不爱思考、不爱发愁、容易让步、
但发起倔脾气来什么也不听的女人都长着这样的脑门。仿佛一凿子雕出来的前额,
把一头亚麻色的秀发衬托得格外美。头发总是由前面往后梳,分成相等的两股,像
罗马妇女那样,然后在脑后挽成两个圆髻,这样头形显得长些,同时头发的颜色又
把颈子衬得更白。两道眉毛又黑又细,像中国画家描出来的,眼皮柔软,显出纤细
的粉红色血管网络。火辣辣的眸子带着褐色纹路,赋予她的视线一种虎视眈眈的神
情,又显露出妓女的不动声色的狡黠。她那讨人喜欢的羚羊眼睛是一种柔和的灰色,
周围覆着长长的黑睫毛,这两种不同色调和谐地搭配在一起,充分表露出热诚而平
静的情欲。她的眼圈微带倦色,可是当她妩媚地转动眸子侧目看人,或是抬起眼睛
做出思考的样子时,当她凝眸而视,头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而双眼炯炯发光
时(这都是在舞台上学来的招数),或是目光迅速扫遍全场,好像寻找什么人时,
她这双眼睛真是世界上最锐利、最温柔、最罕见的了。红色油彩破坏了她那娇嫩的
双颊白里透红的美妙色调,使人再也看不出她是在脸红还是脸色发白。她的鼻子很
秀气,粉红的鼻孔富于情感,生就了会表达莫里哀喜剧中女仆的讥讽、嘲弄。一张
肉感而放荡的嘴既善于挖苦人,又善于说绵绵情话,配上鼻子和上唇之间两道明显
的突棱,越发好看。白皙的下巴稍稍大了点,表明她要爱就爱得很强烈。她长着女
王的手和胳臂,而一双脚却又肥又短,这是出身微贱的不可磨灭的印记。从来没有
一份遗产会这么叫人发愁。为了改造这双脚,佛洛丽纳什么法子都试过,就差没把
它剁掉。可是这双脚像生养了她的布列塔尼人一样固执:所有的专家,所有的治疗
都拿它没办法,因此佛洛丽纳总穿瘦长的半统靴,里面塞上棉花,让脚显出弓形。
她中等个儿,已有发胖的趋势,不过身材相当挺拔、匀称。在品德方面,戏台上的
撒娇献媚,打情骂俏。挑逗温存她无一不精通;这些手段加上点孩子气,天真的嘻
笑中夹杂点哲理的嘲弄,就有一种特别的情趣。她表面上无知轻率,实际上对贴现
和整套商业法律内行得很。要知道,在得到今日这值得怀疑的成功之前。她吃过多
少苦啊!她是经历了无数风险才一层一层下来,从阁楼住到二楼的!'注'她了解生
活,她从咬布里干酪'注'开始,直到满不在乎地吃菠萝煎饼'注',她
住过带泥灶的
阁楼,在壁炉的一角自己烧饭洗衣服,到现在竟能向一班大腹便便的厨师和厚颜无
耻的小厨工发布命令。她总能赊账,还从来不曾丧失信用。良家妇女不知道的事,
她都知道,还能操三教九流的语言;就经历而言,她是平民,凭出众的姿色,她是
贵妇。她见怪不怪,能像密探、法官和老政客一样老谋深算,洞察一切。她知道怎
么对付商人和他们的诡计,她熟悉行情,就像一个拍卖估价员。当她像洁白而娇嫩
的新娘躺在长椅上,扮演着一个角色或背诵台词时,你会以为她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幼稚、无知、软弱,除了天真无邪没有其他手段。倘若这时来了个讨厌的债主,她
马上像一只受惊的小猛兽似的跳将起来,骂出十足的粗话。她会说:“嘿!我亲爱
的,您这种放肆行为等于向我重利盘剥,我不想再看到您了,还是叫执达吏来吧,
我情愿看见他们,也不愿看见您这张嘴脸!”
佛洛丽纳定期举办一些饶有风趣的晚宴、音乐会和晚会,这些聚会上总有输赢
很大的赌博。她的女友全都很漂亮,年纪大的女人从来不登她的门。她不会妒忌,
认为妒忌就等于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早先她结识过柯拉莉,电鳗'注',现在她认识
蒂丽姬、欧弗拉齐、阿姬莉娜、杜·瓦诺布勒夫人、玛丽埃特,'注'这些女人在巴
黎招摇过市,好像飘在空中的蛛丝,人们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们今
天是王后,明天是女奴;另外还有她的对手——女演员、女歌唱家,总之是一群不
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