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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到处找寻李晓的时候,寻到的这栋大楼,又查了很多线索,寻到合适线人。但,她没有立时动手查访,这事关李晓,她不能将女孩的不堪兜底捅出。
再一次接近这里,是在李晓亡故之后。这一次不仅仅是带着新闻人的责任,还有对李晓的责任。
很多女孩走进深渊的起点,就在这里二楼的一间“Host Club”。表面上看,这是一间男公关吧,招待女客。里头却有个神秘包厢,专放年少女孩们的资料。
方竹几次想寻机会进包厢一探究竟,线人直言无能为力。
线人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卖相俊俏,专门服侍女客。每回都是由他领着一个女孩,同方竹约在附近的旅社里碰头。
女孩们都很年轻,长相都很好,都穿着校服,都是收了方竹的钱,才肯回答她的问题。
她们说,十七岁下海,二十四岁赚足二百四十万就能收山,大好人生可以重新开始,行内有着先例。
她们说,她们是兼职,有的选,不像卖淫是全职,没的选,她们可以挑顾客。
她们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很有范儿,可以拥有很多同龄人没有的东西,可以被人喜欢、被人尊重,这是在父母那儿得不到的。
方竹把这些语言记录得十分辛苦,采访到第五个的时候,她决定放弃继续采访。她想问线人阿鸣要李晓的客户名单。
阿鸣睨她一眼:“方记者,虽然我想赚外快,不过我还是守业内规矩的,这不是钱的问题。”
方竹写了个五位数在纸上,塞到阿鸣手里说:“你考虑几天,我再找你。”
第二章 分飞燕(15)
阿鸣一直没给她讯息,直到这一天,她自己忍不住,亲自跑来夜总会蹲守阿鸣。
阿鸣十分无奈,把她当做客人,领到角落边,讲:“方小姐,做事情不要太过分,你采访到了资料就赶紧收手,有些结果不是你能负担的。”
“多谢你好意提醒。”她笑。
阿鸣叹气:“这些女孩扒钱太狠,自寻死路怨不了他人。”
“那么这家店里的老板是不是最大的中介?”
阿鸣瞪眼:“我什么都没有讲过。”
“好,我不问了。”她想了想,又说,“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李晓的情况?你知道的,她已经自杀了。”
阿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想了想,然后说:“她脾气古怪,喜欢接年纪大点的客人。”
“什么?”方竹瞪起眼睛。
“专门接有钱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其他女孩专门拣年轻客人接还来不及呢!”阿鸣问,“记者同志,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丫头?”
方竹把这次的线人费塞入阿鸣手里:“没什么。我走了。”
转身时,阿鸣在后头叫:“喂喂,下次别再来这里找我了。”
方竹头也没有回,就摆了摆手。她找了消防通道的楼梯下楼。
她在这段日子里,暗访了很多同李晓在一个世界里的女孩。她们虚荣,她们不自信,她们渴望被爱,她们渴望被尊重。她们明明可以被关怀、被拯救,她们却被所有的亲人放弃在黑暗里。
方竹扶着墙,摇摇晃晃走下楼,推开消防通道的门,从黑暗走到光明处。
大堂里晚香玉的香气越晚越浓,进进出出的人也渐渐多了,这份光明也不过是个浮华世界,华丽得让她眩晕。
方竹在大堂里的皮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缓解采访后压抑疲惫的精神。
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方竹睁开眼睛,转过头。坐在身边衣冠楚楚的男士正蹙牢眉头望着她。
她知道自己目前衣冠不整,筋疲力尽,脸色苍楚。这不是最好的状态,尤其是面对这么神清气朗的他。可是,何之轩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
何之轩问:“怎么穿成这样?”
明明白白怪责的语气,明明白白地让她的心跟着跳了一跳。这是隔多久都没有办法免疫的习惯了,方竹想要对自己叹气。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他该明白的。跑新闻的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得去,还要乔装,还要掩饰。这不但是个智力活儿,也是个体力活儿。他应当都明白,他来这里的理由不见得就比她高尚。
是的,他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的理由,让她憋住了一口气,转回头问:“真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商务宴请还是朋友饭局?”
何之轩又蹙眉,他好像在生气,没有即刻答她。
仿佛是自己讨了个没趣,方竹别扭起来,只好老实回答他的问题:“记者跑新闻还不得这样?”
可是何之轩的眉头蹙得更紧。
应该是他的朋友出来了,走过来招呼:“何总,怎么在这里?”转眼看到方竹,看到她一身装扮,暧昧地笑说,“原来你有旧识,来来来,一起一起。”
方竹忽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同何之轩说:“我不打搅你们了,我得回家了。”可是一转身,膝盖一阵发软,差点就栽倒在地上,何之轩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伸手就搀扶住她。
她摆脱他的手,好在她的熟人也走近过来。线人阿鸣自电梯内出现,怪叫:“方小姐,你怎么还没走?”
方竹忽而妩媚地朝阿鸣招招手:“送送我。”
阿鸣不明所以,但职业素养一流,待女士极为体贴,真将方竹护送出门。
门外又遇见熟人,喝得半醉摇摇晃晃的杨筱光正同一个年轻男孩起了争执。
不知为何,方竹忽地就松出一口气。杨筱光也在此处出现,可见何之轩是真的在办正事。她想要回头看一看他,可是忍住了,没回头。
她上前扶住杨筱光,杨筱光见到是她,就软软地靠了上来。同杨筱光争执的男孩为她们招来了出租车,和她齐力将杨筱光塞入车内。
半醉的杨筱光还晓得问方竹:“你怎么在这里?”
“做个暗访。”
“那男孩是谁啊?”
“线人。”
她还想对方竹说什么话,可意识总是不能明晰,把头一歪,身不由己进入了黑甜乡中。
方竹管自望着车窗外无尽的黑夜,真的是无尽的。这条路本是林荫小道,两边都是梧桐,如今到了冬季,梧桐萧索得只剩孤单只影,远处的影子比这处的影子高,影子和影子也在比着谁高谁低。
她撑着额,头又沉了。
是不是重逢以后,她要一次次在他面前这样恃强?真是万事皆变,本性难移。
种种执念应该都在黑夜里烟消云散,只留下心底的一点难堪。
她扭头看睡得正香的杨筱光,也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多想,简单才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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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竹毕竟是没有追问杨筱光为何会同何之轩在那里出现。虽然后来酒醒后的杨筱光总会时不时给她一个电话,欲言又止。
她讲的话总是意有所指地提到何之轩,譬如何之轩支持她帮助解决了公司做的项目中因工受伤的民工的医疗保险事件。
她小心翼翼地讲:“何领导可能还会帮我善后也说不定。我就赌他正直不阿。”
方竹能理解老友的好意,可是有的时候自家门前的雪,还是得自己努力去扫,扫不了,也活该被雪封门,活活冻死。
她想,这千言万语教她怎么说才好,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虽不至于一败涂地,可也差不了多少。
这些事这些年她都没有同任何挚友谈起过,一直存在心中,决定带入坟墓。她的人生已经被自己处理得乱糟糟,她不能够再去烦劳他人为她解决问题,况且他们也解决不了。
方竹只得把话题岔开:“还是谈谈你的相亲。”
这是电话那头好友的一等头疼大事,杨筱光立刻叫糟,压低声音讲:“你晓得吗?我妈现在是恨不得把我打包处理大甩卖,她自从知道对方的身家背景很不错,就一直激动到现在。上礼拜给外公扫墓,她竟然都在念叨这件事,大呼外公保佑。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她在为你精挑细选。”方竹说。
“我压力很大。”
“世上只有妈妈好。”
这倒是,两人都承认,心底难免欷戯一阵。妈妈的爱有时也是一种负担。杨筱光又说:“我实话实说啊,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道理一直是对的。最近才看了一本言情小说,平民女和高干男活生生被高干男的妈给拆散了,太血泪了。当俺娘做了辛蒂瑞拉老妈的美梦,最后却落个空,她还不把我劈死?”
方竹苦笑:“你没事看那些干什么?话说回来,你总不给自己和人家一个进一步接触的机会,怎么可能有会进一步发展?别乱七八糟地想一堆。”
但毕竟对老友的相亲还是上了心,她给杨筱光的相亲对象莫北去了电话,先问:“你还会不会第二次约人家?”
莫北说:“会啊。”
方竹差一点笑出来,她觉得这真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是杨筱光想太多了。
她说:“对头对头,你不小了呀!”
莫北叫:“我还以为自己多了一个小妈。”
“说真的,阿光人不错的。”方竹不理他。
“我也很不错。”他顿了一顿,说:“我试试看,过日子到最后都是细水长流。”
这何尝不是一种妥协?方竹又担心了:“我想,如果你觉得那壶水没有烧开,就不要倒出来喝了。”
莫北笑:“我们好坏从小哥哥妹妹叫大的,这么隔阂真让我难过。”
方竹说:“英北,我相信你是好人的。”
当年谁都认为和田西分手又遭逢家变的莫北会消沉,谁能知道他只是在两个月里跑去爬山,爬完黄山爬泰山,后来又去爬了峨眉山,同猴子合了不少影,寄给几个兄弟的信里夹着的照片,一总笑得一片阳光灿烂。
她一真觉得莫北这一点强过自己百倍。
好动的人,比驻死在一个地方腐朽的人,更能给自己找一个新起点。
她希望她能帮助杨筱光学会“欢喜”,能给莫北找到一个新起点,解决了杨妈的心头大患,还能给莫家妈妈一重安慰,这样做媒人就真的做到位了。
末了,莫北挂电话之前,又说多一句:“今天还听我家老爷子提起,几个老战友准备给你爸爸做大寿,等他三月份回来就筹备。〃方竹打了一个喷嚏。
莫北说:“不讲了,你早点睡觉,保重身体。”
方竹收了线,揉揉鼻子,一扭头,朝南的窗果然是半开的。一个人住也有一个人住的不好,总有忽略到自己的地方,要亏旁人来提醒。
她以前睡觉前就经常忘记关窗,每一次都是何之轩来关的。
那时候同何之轩结婚时,租住了两层高的石库门阁楼,天窗太老旧,铁边翘起来,会钩住窗外的老梧桐。何之轩就在春天借了锯子,坐在窗台上将梧桐修剪一番。他用的手法极巧,能够令树体很美观,又不会影响到自家的窗户。
方竹把窗户关上,心里想着,三月三月,她又想回到那个地方了。
她每隔一段时闻采访得晚了,就会回到儿时熟悉的街区,在那儿四处徘徊,当然不是抚今追昔,只是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静静踩着自行车,兜几圈。
小时候,每到父亲即将归来的那段日子,母亲就会牵着她沿着这里的林荫道散步,这里有上海最古老的梧桐树,每到春夏,枝繁叶茂,绿茵成片。
连绵的还有母亲的思念。她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散步,其实不过是为了同爱人的一场久别之后的偶遇。
母亲这样的情怀。一直到方竹爱上何之轩之后,才能慢慢体味出来。
离开这个家之后,她并不是不曾回来,只是仅仅在此处的林荫道踩着自行车,趁着夜黑,趁着人少,当自己是过客路过。此时冬风呼呼,梧桐枝叶零落,只有满目物是人非的凄凉。
她不能逗留太长时间,军区门口的哨岗会觉着奇怪,大铁栅后面也可能会有熟人出现。每次都是这样,她狼狈潦草地把这条路骑完,转个弯,在寻热闹出去。
马路上车和流动,她随波逐流,经过各样热闹,但样样都不属于自己。
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孤寂。
再往前,不知不觉就骑到了一家大酒店门廊前。有人举办婚礼,信任出行正热闹。
方竹停了下来,用脚撑着地,定定朝那儿望去,望着那边的人如何聚如何散,看着新娘身手揽起曳地的婚纱,被新郎抱紧了加长的劳斯莱斯。亲众一齐欢笑,把花朵洒向天空,然后就下了一场幸福的花雨。
多么圆满!
方竹看得累了,就斜斜坐在车上,全身重量放下,踮着脚。可还是不想走。
不知过了有多久,身后有人在叫她。
“方竹。”
她想,这声音多熟悉啊!
好多年前,在她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声音叫她:“方竹。”
这个声音现在在问:“方竹,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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