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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他和周雅志中间。 「你要喝点什么?我来请客。」周雅志说。 「白酒就好了。」她说。 「你
爸爸妈妈好吗?」周雅志问她。 「他们很好,你有心了。」 「阿枣有没有告诉你,我中二那年
曾经离家出走,她收留了我一个月?」周雅志跟李澄说。 「是吗?」 「嗯。」方惠枣点头。 「阿
枣的爸爸妈妈很疼我呢,我几乎舍不得走。那时幸亏有她收留我,要不然我可能要睡在公园里 。」
「那时候我好佩服你呢!」方惠枣说,「我从来不敢离家出走,我是个没有胆量的人。」 「阿枣的
爸爸每天早上都要我们起来去跑步,这个我可捱不住。」 「是的,我也捱不住。」 方惠枣笑着说。
她想起她和周雅志曾经是那么要好的,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我要失陪了。」周雅志回到钢
琴前面,重复弹着那一支又一支熟悉的老调。李澄已经是别人的了 ,只有她弹的歌还是她的。 回
家的路上,李澄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解释,解释是愚蠢的,如果阿枣信任他,他根本不需要解释 。
她好想听听他的解释,但她知道他没这个打算,她要学习接受他是一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但她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问他:「你还喜欢她吗?」 「别疯了。」他说。他还是没法改变她。 乌德走在
他们中间,他们两个却愈走愈开。
10
方惠枣和几位老师这天带着一群中五班的学生到长洲露营,这群学生在露营之后就要离开学校
了。 自从跟李澄一起之后,她从没离开过他一天,这次要离开三天两夜,是最长的一次别离,
她心里总 是牵挂着他。 第二天晚上的活动是带学生到沙滩上看星,在营地出发之前,她打了一
通电话给李澄,他的声音有 点虚弱。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紧张地问他。 「胃有点痛。」 「有
没有吃药?」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自己。你不是要出去吗?」 「是的,去看星。」 「别让学
生们等你。」他倒过来哄她。 「嗯。」 天空没有星,阿枣那一边大概也看不到星。她离开了两天,
他反而觉得自由。女人永远不能明白男 人追求自由的心,即使他多么爱一个女人,天天对着她,
还是会疲倦得睁不开眼睛,看不到她的优点的 。 这个时候有人揿门铃,李澄起来开门,周雅志
一只手支着门框,另一只手勾着皮包搭在肩上,斜斜 的站在门外,有点微醉,大概是喝了酒。 「我
刚刚在楼下经过,可以借你的浴室用吗?」 「当然可以。」 「阿枣呢?」 「她带了学生去露营。
浴室在那边。」 周雅志走进浴室,洗脸盆的旁边,放着两把牙刷,两个漱口杯,一个电动须刨,
还有一瓶瓶排列整 齐的护肤品,在在都是李澄和方惠枣共同生活的痕迹,她忽然有点妒忌起他
们来。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问李澄:「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吗?我很累。」她一边说一边脱下
高跟鞋, 在沙发上躺下来。 「没问题。」 「可以把灯关掉吗?灯亮着的话,我没法睡。」 「哦。」
他把厅里的灯关掉,走进书房里继续工作。 她抱着胳膊,蜷缩在沙发上。今天晚上,她寂寞得
很紧要,不想一个人回家去,在这个漆黑而陌生 的小天地里,有脚踏车,有绘在墙上的圣诞树,
有人的味道,她竟然找到一种温暖的感觉。她突然觉得 她有权在寂寞的时候去找旧情人暂时照
顾自己,这是女人的特权。 长洲的天空今夜没有星,大家在沙滩上点起了火,围着炉火跳舞。
方惠枣看看手表,现在回去还来 得及,她打听了最后一班从香港开往长洲的渡轮的时间,跟同
事交代了几句,说家里有点急事,得立刻 回去看看,并答应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会赶回来。昨天
离家的时候,她把家里的胃药带走了,却没想到需 要药的是李澄,他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宁愿捱痛也不会去买药,她急着把药带回去给他,她要回去 看看他。 渡轮上的乘客很少,苍白
的灯光下,各有各的心事,不经不觉,她和李澄已经一起两年七个月了, 他在夜校门外的石榴
树下扳着枯枝桠等她的那一幕,仿佛还是昨天。离开史明生之后,她曾经以为她这 一辈子不会
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史明生跟她分手时不是说过人生有很多可能吗?遇上李澄,正是人生 最
美丽的一种可能。 渡轮泊岸,她匆匆赶回家。客厅里一片漆黑,她扳下灯掣,看到一个长发的
女人蜷缩在沙发上,面 对着沙发的拱背睡着。 李澄听到开门的声音,从书房走出来。 「你为
什么会回来?」他问她。 周雅志被吵醒,转过身来睁开眼睛,看到方惠枣。 「阿枣!」她坐起
身来,一边穿上高跟鞋一边向她解释,「刚才上来借你们的浴室用,因为太累, 所以在这里睡着
了。」 她站起来,拿起皮包跟他们说:「再见。」 周雅志走了,方惠枣和李澄面对面站着,她想
听他的解释,但他什么也没说,她从皮包里掏出那一 包胃药,放在桌上,说:「我带了胃药回来
给你。」 「已经好多了。」他说。 「我要赶搭最后一班渡轮回去。」她转身就走。 在计程车上,
她不停为他找藉口。如果他们两个有做过些什么事,不可能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在 书房里,
也许周雅志说的是实话,但这一次已经是她第二次碰到他们两个单独一起了。周雅志对他馀情 未
了,那么他呢? 李澄看了看桌上那一包胃药,匆匆追出去。 车子到了码头,最后一班渡轮要开
出了,方惠枣飞奔进码头,水手刚好要拉上跳板,看见了她,又 放下跳板让她上船。 渡轮上的
乘客很少,在苍白的灯光下,各有各的心事,方惠枣哭了,她曾经以为她把两年零七个月 的时
光都掷在最美好的所在,他却伤了她的心。 李澄赶到码头,码头的大门已经关上,最后一班渡
轮刚刚开走。他颓然倚在码头旁边的栏杆上。他 不会告诉她,他曾经来过码头。如果爱情是一
场追逐,他实在有点吃力了。
11
渡轮离开长洲码头,露营结束了,学生们都舍不得走,方惠枣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家。她可以装
着 若无其事的样子吗?她害怕自己办不到。 她还是回来了,李澄正在和乌德玩耍。 「你回来
啦?」 「嗯。」 乌德向着她摇尾巴。 「你吃了饭没有?」他问。 她突然对他这副好象没事发
生过的神情好失望。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她问。 他望了望她,又低下头来扫扫乌德身上
的毛,似乎不打算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又和她来往了?」 他还是没有望她,只望着乌德。 「你
为什么不望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你的要求已经超过我所能够付出的。」他冷漠地说。 她
深深受到打击,反过来问他: 「难道我没有付出的吗?你好自私。」 「为什么你不能够无条件
地爱一个人?」他抬头问她。 「你说得对,爱是有条件的,起码你要让我接近你。现在我连接
近你都不可以,有时候我不知道你 心里头想些什么。」 「如果我们从没开始,也许还有无限的
可能,但是开始了,才知道没可能。」他沮丧地说。 「你是不是想我走?」她颤抖着问他。因为
害怕他首先开口,所以她首先开口。 他没有答她。 「那好吧。」她拿出一个皮箱,把自己的东
西通通扔进去。乌德站在她脚边,用头抵住她的脚背, 仿佛是想她留下来,她把脚移开,她需
要的不是它的挽留,而是屋里那个男人,但是他连一句话都不肯 说。 「其他东西我改天来拿。」
她提着皮箱走出去。乌德追了出去,又独个儿回来。 她走了,他痛恨自己的自私,但他无法为
她改变。
12
周雅志正在浴室里洗澡,有人揿门铃,她跑出去看看是谁,方惠枣站在门外。 「我以前曾经收
留你,你现在可以收留我吗?」 她打开门让她进来。 「你跟李澄吵架了?」 方惠枣把行李箱
放下,回答说:「是的。」 这所房子面积很小,陈设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单人床。 「你跟李澄吵
架,为什么会跑来我这里?」 「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而且,我来这里可以监视你。」 「监
视我?」 「看看你有没有去找他。」 周雅志不禁笑了起来,说:「你跟李澄一起太久了,竟也学
了他的怪脾气,随你喜欢吧,反正我这 几天放假,不过我的床太小了,两个人睡在一起会很挤
迫。」 「我睡在这里。」她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睡袋铺在地板上。 「晚安。」她钻进睡袋里。 夜
深了,两个人都还没睡着。 「我们以前为什么会那么谈得来?」方惠枣问周雅志。 「因为我们
没有先后爱上同一个男人。」 「是你首先放弃他的。」 「我现在也没要回他。」 第二天,方惠枣
很早就起来,她根本没怎么睡过。她坐在地上看书,看的是她临走时带在身边的李 澄的漫画集。
到了下午,周雅志还没起床,方惠枣走到她床边,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身体不停的发抖。 「你
没事吧?」她摸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很烫。 「你在发热,你家里有退烧药吗?」 周雅志摇头。
「我出去买,你的钥匙放在哪里?」 「挂在门后面。」 方惠枣到街上买了一排退烧药,又到菜
市场买了一小包白米、一块瘦猪肉和两个皮蛋。 她喂周雅志吃了药,替她盖好被子,又用毛巾
替她抹去脸上的汗。 「你不用上班吗?」周雅志问她。 「学校已经开始放署假。」 「哦,是吗?」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晚上才起来。 「你好了点没有?」 「好多了,谢谢你。」 「很香,
是什么东西?」 「我煲了粥,你不舒服,吃粥比较好。」方惠枣用勺子舀了一碗粥给周雅志。 周
雅志坐下来吃粥,她整天没吃过东西,所以胃口特别好。 「这碗粥很好吃。」周雅志说。 「谢
谢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生病。」 「你很会照顾别人。」 「这是缺点来的,
他觉得我令他失去自由。」 「阿澄是个长不大的男人,跟这种男人一起是不会有你追寻的那种结
果的。」 「我追寻的是哪一种?」她愣了一下。 「就是跟一个男人恋爱,然后和他结婚生孩子。
我真的无法想象阿澄会做爸爸!」她忍不住笑起来 。 「你们曾经讨论过结婚吗?」她心里有点
妒忌。 「我们一起的时候,从没提过『结婚』这两个字。」 「那个男人呢?你跟他分手了么?」
「嗯。」 「为什么?」 「因为他跟我说了『我爱你』。」 「那有什么问题?」 「我全身起了鸡
皮疙瘩。原来我是不爱他的。这三个字本来应该很动人,想不到竟是一个测验。」 「我们一生又
能听到多少次『我爱你』?」 「的确不多。」她的头有点痛,用手支着头。 「你去休息一下吧,
让我来洗碗。」 「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 「或者我想感动你。」她苦笑了一下说。 「感动我?」
「希望你不会把阿澄抢回去。」 「你知道我可是铁石心肠的。」 「我知道。」 「你太小觑我了,
是我不要他的,我为什么又要把他抢回来?」 「你也太小觑阿澄了。他是很好的,如果有来生,
我还是希望跟他一起。」 午夜里,周雅志听到一阵阵低声的啜泣,她走到方惠枣身边,蹲下来问
她:「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爱会变成这样?我很想念他。」她在
睡袋里饮泣。 「既然想念他,那就回去吧。」 「我根本不懂用他的方法去爱他。」 到了第五天
晚上,周雅志换过衣服准备上班。 「你去哪里?」方惠枣问她。 「我去上班,我这份工作是没
有署假的,你是不是也要跟我一起去,监视着我?」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好了。」 「你有见过
我那个黑色的发夹吗?」周雅志翻开被子找那个发夹。 这个时候,有人揿门铃,周雅志走去开
门,她好象早就知道是谁。 「你来了就好。」她打开门让李澄进来。 方惠枣看到是李澄,既是
甜也是苦;甜是因为他来接她,苦是因为他未免来得太晚了,她天天在想 念他。 「请你快点带
她走,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周雅志跟李澄说。 「你不收留我,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方惠
枣蹲在地上把睡袋摺迭起来。 「让我来。」李澄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 「不用了。」 「快走!
快走!我受不住你天天半夜在哭。」周雅志说。 她知道周雅志是故意说给李澄听的。 临走的时
候,她回头跟周雅志说:「你的发夹在浴室里。」 「好了,我知道了,再见。」周雅志把门关上。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她仍然是爱着李澄的,但是 她竟然通知李澄来这里带方惠枣走,她被方
惠枣感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