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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一直坚信自己能成为无地落王之子,为此兴奋得心悸不已,然而宝座却溜过父亲的手心,落在亚术曼叔父掌中,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为人父的咕哝着,仰饮银杯。
“不要再说了,事情都过去了。”
“父亲大人,您不觉得两袖清风,太过空虚吗?”
“……法尔密!”
“您何必惊讶,这项事实只差没有搬上台面而已,铁达尼亚的血只爱一族的血,自从第二代诺利殿下以来经常如此。”法尔密严肃地宣告连自己父亲也心知肚明的事实。“圣人君子无法支配宇宙,星群的深渊也只知道对强者逢迎诌媚,命运女神就跟娼妇没两样。”
在儿子的注视下,父亲连忙在银杯重新倒满深红色的甘泉,法尔密轻叹一口气继续说:“我向来崇敬第二代的诺利殿下,而开国的奈威尔殿下虽令人生畏,却只知以力服人,真正的大业是由诺利殿下赤手空拳完成的,而为了一族的繁荣与统一,大义灭亲也在所不辞……”
冷不防地,国防部长发出断续的笑声,打断儿子的能言善道。为人父的将银杯连带杯中仅剩一半的内容一同投掷在绒毯上。
“真是太奇怪了,法尔密啊,滴酒未沾的你今晚好像比我醉得还厉害呢。”
“这是我的专长之一,难道您不晓得吗?父亲大人。”为人子的平心静气地拾起父亲丢出去的银杯,朝着绒毯上渲染开来的星云状污渍报以冷淡的视线,面带微笑将银杯递回父亲跟前,他将父亲的心理如滚球般玩弄于股掌之上,同时热切地低语:“如果父亲大人接受自己无法成为藩王的事实,那我也没有插嘴的余地,但是父亲大人,您真的能接受吗?您真的认为自己的器量逊于胞弟吗?”
“我叫你住口。”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下命令的语气显得无力,就一般的定义,或者藩王亚术曼对褚士朗阐明的含意而言,他并非懦夫。这是他所不愿承认的,但此时惊恐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心脏的内壁。在不满与反叛之间有一道既深且长的横沟,需要相当大的精神力才得以跨越,维尔达那帝国的王公贵族们所欠缺的正是这个,甚至连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也无法轻易飞越。
为人子的以解剖学上所需的冷静态度观察着父亲的内心交战,接着再度展开不寒而栗的劝说工作,法尔密不挑起父亲的勇气,而是直接诉诸他的恐惧感。
“难道您愿意就此终老一生吗?”这个问题是项可怕的宣示。“恕我冒昧,父亲大人已年过四十,人生旅程走了一半,无法与四公爵角逐下任藩上宝座,二十年后,四公爵只有四十来岁,而父亲人人六十多,继任者比现任藩王年长是史上前所未有的例子,任谁准也不会支持的。”
国防部长感觉儿子正挖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他调整呼吸,藉着狡黠的反驳企图挽回颓势。
“说又说回来,你为什么希望我当上藩王?”
然而这种雕虫小技对他的儿子起不了任何作用。
“铁达尼亚的血告诉我:与其拱手让人不如以力夺之;我继承了父亲大人的血,怎么可能不理解父亲大人的心思呢?”
艾斯特拉得自觉败北,却没有任何屈辱感,反而带给他一种卸下旧秩序盔甲的轻快。
“有野心是好事,但要达成目的却非易事,而且,需要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你明白吗?”他的语气就是丢盔卸甲时所发出的吱嘎响声。
“听好,维尔达那的王公贵族靠不住,他们一直想利用我。一旦情况有变,第一个出卖我们的就是他们,所以绝对不能跟他们联手。”
“是的,父亲大人,孩儿谨记在心。”
“四公爵绝非等闲之辈,不可小看他们,尤其是褚士朗公爵城府高深叵测。”
“父亲大人,听您这番话,我是否能够认定您与我志同道合呢?”法尔密以质询的方式代替确认,语气却是断定的。事到如今,艾斯特拉得一瞬间露出畏缩的表情,只不过稍纵即逝。国防部长重重地点头示意。
“就算我阻止,你也不会停下脚步,所以我只好与你同行,但我再叮咛一次,这条路并不好走,半途后悔也不能回头。”
于是,维尔达那帝国的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在儿子的煽动下,从此踏上血腥的不归路。
版本出处:,整理转载(fuyun/)
第四章 突破僵局
Ⅰ
其实众人根本不需要高估方修利的政治理念,他之所反抗铁达尼亚的强权,并非来自任何主义、主张或理想,完全是天性使然。当然这是经过四舍五入勉强得来的结论,却不能就此忽略方修利不愿受人使唤的天性对历史所造成的影响。
直到二十五岁前,方修利身上的这项天性并不突显,他是个平凡的商船或商馆的工作人员,遵循上司的命令乖乖办公或是服务旅客。
从他离开铁达尼业收容所,成为都市舰队所属军人为止的历程便可看出他绝非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典型,也没兴趣认真从军。
军事方面的才能在人类的天分中,应该是属于相当难以发掘的能力,艺木家可以将他创作活动的成果转化成一个实体遗留下来,有人生前屡盼不得的名声反而在死后获得。反观军事的才能又如何呢?处在乱世堪称绝世名将的人在太平盛世也许一辈子只是个无名小卒,一个有能力当上大元帅的伟人也许正在小巷卖热狗。
因此,方修利可称得上幸运之人,他有军事方面的才能,但除此之外一无是处,而且又没有其他求生技能与工作热忱。要不是他脱队失败,硬被架回母都市的军队,他很可能从此过着漫无目的的人生,当然这对当事人的主观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则又另当别论了。
总而言之,方修利的确潜藏着反抗强权的特质。再加上过去几个悲惨经验的推波助澜,结果二十八岁的他已经堂堂成为一个性情乖僻的怪人。虽然他藉由魏格特炮的使用引发了戏剧性的变革,但是一个思想平凡,对现况缺乏批判能力的人是不可能主导改革进行的。
凯贝罗斯会战一役,方修利把常胜不败的铁达尼亚打得灰头土脸,可谓“一脚踢醒沉睡中的历史”,但得胜的艾里亚市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味畏惧铁达尼亚的势力,放逐了胜利英雄方修利,红萝卜发色的青年所创造的胜利奇迹,非但没有与艾里亚市的成功战略相结合,而是起了反效果。艾里亚市抱着放水给铁达尼亚的心态起用方修利,如果这项成功的战略能够积极运用于外交策略,艾里亚市将在其后太空史的进展上占有偌大的地位,而事实上艾里亚市这个名词将埋没在历史的砂丘之中,人们只记得它是方修利的出身地。
话说六月上旬,无业游民兼流亡者的方修利在艾曼塔惑星度日,原因并非他喜欢艾曼塔惑星,而是拜这里的统治者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阁下之赐,他在以宇宙港为首的各个要地均派遣了灰色军衣让方修利出不了惑星。
包庇这个居无定所又失业的红萝卜发青年的是个名叫莉拉·佛罗伦兹的女孩,方修利识破身后的反铁达尼亚地下势力而打算疏远她,但好几处旅馆已经贴上高大的红萝卜发青年的照片,甚至还上了电视,一夕成名的代价就是走投无路。
加上最重要的是莉拉很会做蛋包饭,第一晚之后的翌晨,初次尝到的蔬菜蛋包饭真是人间美味,正确说来,应该是很合方修利的口味,于是他为了蛋包饭留下来。
莉拉的祖母据说曾是卡萨比安卡公国皇妃身旁的侍女,也许她过去真的是个优雅的贵妇,但如今只是个皮肤半石化如陈旧泛黄的油纸股的老归人。她本来想向客人展示她年轻时期的照片,但方修利坚辞不让。要是年轻时的她跟现在的莉拉长得一模一样,那就毫无梦想跟希望可言了。
因此,老妇人改向客人谈往事,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我以前当侍女的时候啊……”
“抱歉,我对恐龙时代的事情没兴趣。”
方修利并非不懂得敬老尊贤这一类的美德,但他对边境(他自己认为)小公国的宫廷生活实在兴趣缺缺。他面前的往意力只集中在莉拉的美味蛋包饭,与早日离开这个有亚瑟斯·铁达尼亚作威作福、令人不悦的惑星这两点上,他可不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里苦中作乐。
莉拉是一块未经琢磨的宝石,充满节奏的举止与生气盎然的表情变化相当迷人,只可惜少了点女人味。其实她的祖母根本不成问题,主要是因为方修利的地下生活令他提不起劲,也许有人能享受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只是他不知道。不过比起铁达尼亚收容所的生活好一些,食物美味,又能在沙发床伸展手脚,还可以冲澡保持洁净。
刚开始的确很满意这些好处,但是日子一久反而觉得比较习惯蛮荒的收容所生活,精神上的束缚感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艾曼培物质优渥,走在街上就有好酒跟美女挥动翅膀引诱着男人们,有心人不愁快乐的选择太少。方修利是个十足的有心人,而且手头的资金也够让他买到快乐,但现在却被迫躲在贫民区一个破旧的公寓,一步也不能踏出屋外。亚瑟斯·铁达尼亚至少还不是个铁公鸡,因为他悬赏十万达卡寻找失业青年的下落,甚至连方修利也想拎着自己的衣领到铁达尼亚的分部大声说:“我来了,给我十万达卡吧。”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最让方修利在意的是,莉拉的祖母听到十万达卡时的反应。原本已经半个化石的老妇人被皱纹掩埋的双眼顿时如同伪造的宝石闪闪发亮,但光亮很快便消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同时他也见过莉拉的朋友,应该说是同志比较正确吧。据说此人是卡萨比安卡公国的高官,财政部长兼经济部长的遗子。总之就是有一群人依靠公国过活,他们的后代目前正在玩革命游戏,这是方修利对他们的定义,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
其中有一个年纪约在三十出头的男子名叫佛罗利蒙德·戴·鲍尔,对他外表最难听的形容词就是书呆子。他认为理论永远优于现实,完全否定利害关系,而且他的理论范围并非普及全人类,仅是充其量局限在卡萨比安卡公国的复兴,不得不让方修利捧腹大笑。对于国家或组织,他坚信生命力定量论,要重建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家等于与历史背道而驰。
“不过呢,铁达尼亚一族全是一群美男子,难道说外貌也是统治者的必要条件之一吗?”
这才是铁达尼亚诸恶的根源。方修利边想边打量着戴·鲍尔所带来的藩王与四公爵的立体照片。
其中名叫褚士朗·铁达尼亚的人虽然略微逊色,但仍然排得进美男子的范畴,一直徘徊在及格边缘的方修利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他和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的性向迥然不同,因此无论眼前有几个美男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开口确定他所关心的问题。
“有没有铁达尼亚妇女的立体照片?”
“没有。”
回答简明扼要,理由是即便强势如铁达尼亚一族也不愿让女性成为恐怖分子的箭靶。
“嗯,说的也对。”
方修利只得喃喃自语,他与对方同样不希望女伴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胁,不过他关心的重点并不在于美的鉴赏,而是着眼在性关系上面。
戴·鲍尔开始向专心观察立体照片的方修利高谈阔论,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全部掠过方修利的大脑,左耳进右耳出。大意就是希望方修利能协助他们复兴公国,虽然方修利有一、两个疑问,又不希望对方误解他的意愿,只有一直保持缄默。
戴·鲍尔这类型的人就是脑子一有什么想法,嘴巴就会立刻说出来,不、也许这一切都是在演戏。一项事实、对事实的认知。以及如何表达内心的认知这三者之间能够毫无差错地同步连锁是少之又少的状况。方修利假装看着立体照片,其实正在观察戴·鲍尔,同时用心思考。接近结论的想法马上呼之欲出,对方既不是三流小说的角色,却强迫一个初次谋面的人听完长达五张稿纸的演讲,方修利实在不认为这种人是个值得信赖的同志。如果这只是表面的演技,此人感觉上不能信任;如果是他的本性,那他的能力更令人怀疑。沟通能力需要改革的对象大概是现实改革运动的一亿倍左右。
戴·鲍尔自豪的三寸不之舌似乎也露出疲态,终于停止运转,于是方修利才不疾不徐地表示自己对公国的复兴没有兴趣,结果戴·鲍尔的舌头又开始活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