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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达尼亚不怕流血,却不喜欢无谓的牺牲,只要能达成目的,与对方确立共存关系这就够了,不是吗?”
无地藩王亚术曼肯定褚士朗的询问,意即凯贝罗斯会战一开始就是一场刻意设计的戏码。经过多次秘密磋商,最后达成协议将化学半透膜的收购费用提高三倍,而且铁达尼亚必须将一成的成品回馈艾里亚。为了安抚艾里亚市内的不满分子,不得不按程序搀杂一场战争,准备求败的艾里亚只派出少数部队出击,甚至连指挥官也挑选无名小卒,为了演出一场落败而逃的表面工夫而不遗余力,没想到连战略两个字都不会念(在别人眼中)的指挥官竟然大胜而归,也难怪艾里亚掠慌失措。
整个事态明朗化之后,决定先招降方修利,再按惯例处理两三件议题,会议便在三十分钟后结束。
“今天会议到此结束,诸卿辛苦了。”
诸如以上的慰劳是不可能比现在铁达尼亚人身上的,无地藩王亚术曼·铁达尼亚由座位站起身,转过高大魁梧的身躯走出会议室,目送他离去的四名年轻公爵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Ⅲ
在前往宇宙港的路上,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两位铁达尼亚并肩走着。亚历亚伯特频频关不住嘴,褚士朗则静静聆听表兄弟的说词。
说来说去,亚历亚伯特就是不甘心自己在凯贝罗斯会战中被当成棋子摆布,面对褚士朗近似无动于衷的态度,他略微提高音量。
“褚士朗卿,难道说你有把握打赢那场可笑的战争吗?”
“我看起来是这种表情吗?”
首次反驳的褚士朗似乎还游移在漂渺的太虚,反倒是被自己则声音拉回现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想如果换成你,也许能办到我所办不别的事。”
“亚历亚伯特卿,从失败当中才能汲取教训,向我可学不到什么,刚才在会议之前的那番话是我的无心之言,请您原谅。”
“唔嗯……”
亚历亚伯特露出不完全燃烧的表情,最后还是不得不点头答应。
“下次到天城再聚吧,我先失陪了。”
褚士朗不经意举手挥别然后转身离去,亚历亚伯特也随之走向自己的太空船所待命的位置。
※ ※ ※
透过铁达尼亚太空基地特利尔IV的贵宾室窗口,藩王亚术曼凝望着四人的太空船陆续航向虚无的夜空,中年总管送来咖啡,必恭必敬地朝着落王广厚的背影说道。
“亚历亚伯特卿是否对此事感到不满?”
“没错,不过亚历亚伯特如果一直记恨此事,对他自己有害无益。
一族总帅无地藩王的旨意便是铁达尼亚的正义,纵使内心多么不情愿不满意,也必须服从藩王的命令。生来继承铁达尼亚血统者、冠上铁达尼亚姓氏者骨子里深植着一个价值观,意即族长藩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铁达尼亚的利益必须摆在宇宙万物之前,连亚术曼自己从懂事以来便开始学习着这个至高无上的课题。内心难免会有不满与不平,想想也就算了,如果当场发飙就是大罪一条。
“奥布诺,你但说无妨,你看四位公爵之中,谁拥有成为一族之长藩王的器量?”
“依卑职所见,褚士朗卿最具有成为总帅的器量。”
“我也这么想,不过他所表达的才能或许只是一种表面工夫。”
“也许他为人比较谨慎吧。”
“应该说是猜疑心太重。”
亚术曼浅浅一笑,如此自我批判。有权贬损藩王的只有藩王自己而已,总管谦卑地低下头,既不同意也不否定。藩王亚术曼并不理总管暖昧的反应,径自陷入自身的思维之中。
四人各有所长,年龄虽然局限了经验,但他们兼具才干与勇气,能够统领部属。经验可以逐渐累积,加上一个优秀的辅佐人,只要取得一族的团结,一定能够留下不逊于历任藩王的治绩吧。
然而要成为铁达尼亚总帅,器量则稍嫌不足。褚士朗虽是最佳人选,但亚术曼对他却有一种奇妙的不透明感,这感觉并非残暴、愚昧或异常。褚土朗的聪明才智往往倾向批判铁达尼亚的过去与现在的状况,这是亚术曼没来由的感觉,也困扰着他不知该给予褚士朗多高评价。能人智士经常大加挞伐眼前的现况,亚术曼自己在二十几岁时也是如此。
如果没有任何异状,亚术曼还能稳坐无地藩王的宝座三、四十年左右,四十年后褚士朗跟亚历亚伯特也垂垂老矣,亚术曼的长子提奥非士·铁达尼亚现在六岁,四十年后正值壮年,到时亚术曼的位子便可交由儿子提奥非士继续占据。如果提奥非士的器重才干在一族之中只属泛泛之辈,世袭的念头对铁达尼亚等于有害无益,亚术曼内心比谁都要明白,这是身为铁达尼亚族长应尽的义务。
※ ※ ※
调暗室内照明的亮度,观景宙外另一端的繁星闪耀着青白色的光芒,太空船正航向维尔达那帝国的首都卢塔西惑星,八十光年乘船只需两天的行程,对铁达尼亚人而言,等于是在自家庭院散步一样。
褚士朗·铁达尼亚院腿躺在沙发椅上,视线放在观景窗的彼方,接着调整角度瞄向沙龙的一隅。
“芙兰西亚。”
“是的,褚士朗爵爷。”
“铁达尼亚既强大且尊贵。”
“是的,诚如您所说。”
“唔嗯,但这股强力,这般尊贵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经常百思不解。”
褚士朗眺望星光湖水,脸上搀杂着苦笑,眼眸深处蕴藏着丰富的学识涵养。与主人对话的小女仆在刚调好的桑格利亚酒中搁进冰块,一头黑发下的白嫩粉颊泛起潮红;冰块与酒杯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铁达尼亚一族在历史的演变上居功厥伟。”
这位十八岁的妙龄少女也与铁达尼亚一族有所关联。
“铁达尼亚人的能力只贡献给铁达尼亚。”
褚士朗的回答简短扼要,瞬间,沉默的气泡飘浮在室内,在天花板附近弹破。
“这并不是不好,因为铁达尼亚做到了铁达尼亚以外的民族所做不到的事情,这是事实,我不明白的是这有什么意义?”
褚士朗撩起褐发。
少了铁达尼亚,世界仍会径自成立一部没有铁达尼亚的历史;少了铁达尼亚,人类的生活也不会有所不便。只要有一部份的人类察觉到这个事实,铁达尼亚的权势与专贵将与海边筑起的砂城得到相同的下场。自己并不适合铁达尼亚,却偏偏生为铁达尼亚五家族的一员,一切只能归咎造物主的捉弄或是失误。褚士朗明白自己再怎么样也无法摆脱这项错误。
在妄想征服宇宙、摄取权力的实例之中,铁达尼亚是个异端团体,而在这其中的褚士朗更是个异端分子。这位聪明的异端分子从年少时就拥有这个自觉,谨言慎行地隐藏自己的本性,因为他心知肚明,高傲得几近异常的铁达尼亚血族是容不下任何怀疑自身种族存在意义的分子。
十六岁时,褚士朗便开始协助在军事与行政上才华洋溢却体弱多病的父亲指挥舰队,他超越实际年龄的冷静表现与远大的眼光在在得到父亲与前任藩王的赞赏。与同辈的亚历亚伯特、哲力胥和伊德里斯一争长短并非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他无法改变的命运。他印象很深刻,当时年纪尚轻、还未成为藩王的亚术曼也曾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当上藩王时,你可以来辅佐我。”铁达尼亚有十万艘舰艇、三十万艘武装商船,坐拥人间最强的权势,历久不衰的原因来自防止非铁达尼亚势力统一的巧妙策略与彻底各个击破带来的相对武力优势。
“芙兰西亚,你相信我有预言的能力吗?”
这突来的一问让少女微微睁大杏眼,她先将装有冰桑格利酒的银杯递给主人,接着低声回答:
“褚士朗爵爷怎么说我都信。”
褚士朗接过银杯后低喃道。
“那你记住,铁达尼亚总有一天会来乞求我褚士朗,而且是在铁达尼亚陷于最糟的状况之下;因此为了铁达尼亚着想,最好祈祷不要轮到我出场。”
银杯的冰凉带给嘴唇舒适的感受。
铁达尼亚的历史是以鲜血与黄金所绘成的,表层一剥掉,阴谋与狡诈就会显露出来。褚士朗不会忘记自己脚下无限的黑暗深渊,那是无底的黑洞。褚士朗对于自己有这番认知一点也不感到自豪,比较起亚历亚伯特、哲力胥与伊德里斯,自己的精神层面反而有保守的倾向,所以他们三人其中一个当上铁达尼亚的总帅才是再好也不过的。
想着想着,褚土朗内心萌生一股强烈得诡异的肯定念头。一定会有人察觉到过去的宇宙并没有铁达尼亚,将来一定有人能明白这项事实,并且开始构思“没有铁达尼亚的宇宙”会是什么样子?
Ⅳ
维尔达那帝国横跨九十个太阳系,统治一四八个有人惑星,男女总人口将近六百亿,在人类社会中拥有最广的疆域与最多的人口。建国三八八年以来历经十八代,历史承接盎格鲁多尔王国具有悠久传统,总而言之,是一个根基深厚不可动摇的强国。但这只是表面的假象,内部还有另一层事实。说穿了维尔达那只不过是铁达尼亚的根据地罢了,论及财力、武力、科技,排除铁达尼亚这个要素,维尔达那的国力只有二流的数据。
“是铁达尼亚选择了维尔达那,绝不能颠倒是非。”
铁达尼亚人的通病就是有口出狂言的怪癖。从开国的奈威尔以来可说成了一项传统,这只是其中一例。他们完全不会顾及听这些话的人会有什么感想,“悦耳败者叹”的傲然气概正是铁达尼亚人的家珍。人们绝对看不到软弱的铁达尼亚人,一旦这股气魄出现破绽,铁达尼亚的优势将无声无息地化为宇宙尘埃。
“残酷远胜于怠情。”这里刚好有个机会证实这句话。
星历四四六年五月二十七日,发生一个维尔达那帝国史上不可抹灭的事件。
当天原是可喜可贺的日子,皇帝哈鲁夏六世庆祝第三十五回的生日。帝国属地的各惑星,与各国宫廷使节纷纷造访。维尔达那首都卢塔西惑星举国欢腾,水晶宫殿被衣着华丽的人群所淹没。
维尔达那帝国的军服是暗橘色,在这片橘海中浮现几处灰色小岛,想也知道那是铁达尼亚的军服,连小孩子也看得出这种对比正突显了铁达尼亚在维尔达那的地位。
最大的岛屿就是同时出席的铁达尼亚五家族,亚历亚伯特、褚士朗、哲力胥、伊德里斯以及无地藩王亚术曼。在此时此地,即便是他们也懂得谨守臣子的礼仪,肃立恭迎皇帝。
无地藩王的封号正如字面所示是由于皇帝没有赐与领土,铁达尼亚当然拥有广大的土地与庄园,却没有一块泥土被称为“藩王国”或“藩王领”。
铁达尼亚的收入源自自营航太路线,通商、警备、惑星开发等各种产业,还有就是关税。特别是最后一项证明并保障了铁达尼亚的权势,宇宙并非无主的自由空间,而是铁达尼亚的庭院。由此可见“无地”这个封号所代表的重大意义,铁达尼亚根本不需要领土。
铁达尼亚人对维尔达那皇帝行使臣子之礼,但这仅止于形式,铁达尼亚人是不拘小节的。
“如果不是哈鲁夏二世陛下姑息养奸,一开始挫挫铁达尼亚人的锐气,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跋扈到这种地步。”
维尔达那帝国的朝臣们私底下暗自叹息,他们是应该怨叹,但这个无用的举止只不过重复确认自己的无力感罢了。他们的前人们曾经反抗过铁达尼亚的专横,结果被迫痛饮诺利·铁达尼亚整肃的血酒。事到如今,他们全身被铁达尼亚的大锁捆住,只能暗地逞逞口舌之快,边说人坏话边发抖,还得小心不能被当事人听见。
皇帝哈鲁夏六世身着象征帝国大元帅地位的华丽军服从阶梯顶端现身,一身文官礼服的宰相沙洛蒙保持三步距离紧跟在皇帝身后,他年约六十五岁,是个华发半生的削瘦男子。
沉闷的典礼不断进行,终于等到亚术曼站在阶梯下,向皇帝献上伊奇普敦惑星的黑珍珠。
“为臣铁达尼亚谨献上这份微薄小礼以示忠诚;还望皇帝陛下笑纳。”
“嗯,藩王一片用心朕当然欣然接受。”
回答内容显得毫无创意,但皇帝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只是礼貌上用来讨好人心的句子罢了,皇帝心知肚明。皇帝的年龄比亚术曼小五岁,但外表反而比较老成,所指的并非他的气质,而是形容他欠缺生气。
“事实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