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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薇薇动了动唇。
她的声音这么轻,陈明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他凑过去,把耳朵靠近薇薇的唇。
薇薇断断续续地呓语。
「我没帮你留住……周大哥……」薇薇吐了一口长气,把头虚弱地转到一边:「留不住了……」
陈明石化了般,俯着,听她不甘心的声音。
「他变心了……变心了……」
不不,他没有变心。他爱着离蔚,今生今世,谁也别妄想取代离蔚。
痴心妄想,那只是痴心妄想,只会换来惩罚的痴心妄想。
陈明拼命摇着头。
「哥,哥……」薇薇又把头转了过来,忽然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唤着:「哥,哥!」五指伸向高处,仿佛企图抓住什么。
「哥,哥……」
陈明无法忍耐这让他心碎的声音,他一把握住薇薇的手,紧紧按在胸前,殷切地,强笑着:「薇薇,哥在这里。」
薇薇眸中似乎有了焦点,看着他,笑了笑。
「对不起,哥。我没帮你留住他,他变心了。」
「不是的,你是个好妹妹的。薇薇,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妹妹。」
薇薇的笑容更深了点,但她仍在道歉:「对不起,哥,我真没用。」
「不,不,别说对不起。」陈明痛哭起来:「别说对不起。」
「他骗了你。他爱上别人了,哥,他爱上另外一个人了。」
「他没有,他没有!」
「那个人叫陈明,我该杀了他的。对不起,哥,对不起……」
错了,你错了。
不要伤心,别说对不起。
没有陈明,只有离蔚,永远只有离蔚。
辽阔的大兴安岭中,陈明仰头哭喊:「周扬!周扬!求你救救薇薇,救救离蔚的亲妹妹!」
哭声撼动山林,林叶肃穆地倾听。
中间夹着薇薇的呓语:「对不起,哥,对不起……」
陈明在绝望中熬过一晚,但森林不会对绝望有例外的同情。第二天,他依然拖着快垮下的身体背起薇薇前行。
只要向着同一个方向,终会走出大兴安岭。
他不会把薇薇留下,留在这片浩瀚的林海中。这仿佛是一段无止境的旅途,陈明有时候会觉得,他从出生以来就这样地跋涉,未曾停下过脚步。
巧克力已经吃完了。如果可以找到一些野果该多好,整个早上,他只找到了一条小溪,用毛巾沾着水,滋润薇薇干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
对于极度饥饿的陈明来说,背着薇薇很辛苦。但他宁愿薇薇更重一点,而不要这样瘦巴巴的。
他分外怀念从前红润的脸蛋,还有银铃般的笑声,动不动就拔刀子的凶狠劲。
快到下午的时候,他听见了悉悉簌簌的陌生的声音。有了直升机的经历,陈明的神经立即就绷紧了,希冀地竖直了耳朵,生怕错过一点。
一抹在茂密的林中闪过的颜色吸引了,几乎将他的心脏悬挂起来。
衣服,是衣服!
「救命!救命啊!」陈明几乎痛哭出来,他竭尽全力地吼叫,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天幸。林中的人发现了他,很快,人影从林木中跳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人们简直是狂奔着向他们冲过来的。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手里拿着通信器,大声通知别处的伙伴。
「救人,救人!医生在哪里?」陈明一直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口期终于松了,放下了背上的薇薇,一膝盖就跪下了,兴奋地喊着:「薇薇,我们得救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薇薇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侧着头,半边脸蛋贴在地上。
「薇薇?」陈明摇了她两下,薇薇还是没动。他急了,一把扯住带着急救箱过来的男人:「你是医生?她肋骨断了,可能伤到肺。」
医生点点头,他伸出手,探到薇薇鼻前。陈明紧张地看着他:「我们饿了很久,需要给她熬点粥。」
医生收回了手,他的脸色和眼神,都让陈明感到不安。
「你快救人啊!打开急救箱,愣着干嘛,你救人啊……」
陈明愤怒了,几乎要扑上去给这个混蛋一拳。身后有人拦住了他,搂住他的腰,让他转了个身。
「你们都……」陈明的声音遏然之止。
他看见了周扬。
周扬就在眼前,满脸的胡渣,一副落拓。憔悴的脸,眼睛深深凹了下去。陈明仿佛被谁捏住了喉咙,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很久,原来不是很久,几乎就象在昨天,就象在刚才,在前一秒。
「薇薇她受伤了,周扬,你快点要他们……」
「薇薇死了。」周扬说。
陈明瞪着他。周扬疯了吗?一定疯了。薇薇明明在这里,虽然总是迷迷糊糊,总是昏昏沉沉,脸蛋瘦得不成人形,但她熬过去了。
她熬过去了!
「薇薇死了。」周扬哀伤地看着他。
这哀伤的眼神让陈明心悸。
他转头,看着地上的薇薇。几个人正围着她,想把她抱起来,仿佛要带她去哪儿。
「不!你们放下她!放下她!」他睁圆了眼睛,狂吼起来。
周扬的双臂象老虎钳一样,紧紧桎梏着他,不让他扑向那些夺走薇薇的人。
「不!不……」陈明不甘心地吼着。
他疯子似的挣扎,根本没有注意后颈上像被蚂蚁咬了似的疼了一下。
黑暗就这样来。
「不……」声音渐渐低下,他软软地伏在了周扬臂间。
第三十七章
纵使著眼睛,还是一片黑暗。
陈明找不到焦点,他不知道该往裡看。他的心和眼前是一样的,黑沉沉,没有哪怕仅仅一丝的光。
薇薇死了。他在黑暗中,想起了这个事实。
是的,薇薇死了,她喘息著将手伸向天空,哭喊著:「哥,哥!」她一定看见了离尉。
离尉不忍心他的妹妹再这样受苦。
「哥,哥……」他不能替代离尉,无论他将薇薇的手握得再紧。
黑暗,四周都是一片黑暗。
陈明待在黑暗中,不知道隔了多久,身边传来轻微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身边一直都有别人。
他问:「我瞎了吗?还是天黑了?这裡好暗,什麼都看不见。」
「这裡本来就暗。」
他听见周扬的声音。
低沉的,沙哑的声音,熟悉得像曾经与他共度几个轮迴。
「因为我怕看见你的脸。」周扬说:「我担心自己看著你,会失去理智,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去想。陈明,我们要谈一谈。」
「你想谈什麼?」
四周又安静了。
周扬一定在为什麼犹豫著。
「我埋葬了离尉,回来却发现失了你。」周扬发出苦涩的笑声:「陈明,难道只有从前才属於你?现在呢?从你认识我的那时起,你的生命难道没有在继续?」
「没有人能忍受空白的从前。」
「离尉死了,薇薇死了。」周扬的声音裡带著绝望:「我还需要尝多少次失去的滋味?」
「我不想你伤心,我爱你。」
周扬似乎对陈明的直言感到惊讶,他沉默了。
「既然爱我,就坚持下去,不要离开我。」
「不。」
「为什麼!」积聚的火衝破了重重压抑,周扬控制不住地咆哮。
「因为离尉。」陈明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因为离尉这个名字,让我心碎。我不能忍受,我不願意忍受。」
「我爱你。」
「不我相信。就算我相信,我也会疑心。周扬,我会永远永远疑心。」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还想知道吗?你的过去。」周扬的声音,彷彿死过一次的。
「想。」陈明吐了一个字。
他感觉手上有东西戳著,张开手掌,一份纸做的东西塞在他手上。似乎是一份文件。
他摩挲著,黑暗中,彷彿只有手裡这份档是实在的。
四周沉默著。
看不见的地方,好像有什麼声音,陈明知道,那是周扬在压抑著快溢出喉咙的哭声。就如同他现在紧攥著手裡的档,压抑著自己的流泪一样。
没有人是永远不哭的。
他们都不是离尉
他们在黑暗中分别。
他们都知道,自己没有勇气接受对方诀别的眼神。
离尉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人可以取走离尉的东西。他带走了薇薇,总有一天,也会带走周扬,连人带心。
我爱你,我你……
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
「假如有一天,你相信了呢?」
「会有那麼一天吗?」
「会的,如果我真的爱你。」
「会的,如果你真的爱我。」
与周扬的最後一次见面结束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没有光明的空间,从此代表了陈明对周扬的思念。
每一次合上眼睛,彷彿就能听见周扬在不知处压抑著哭声。
「我还需要尝多少次失去的滋味?」
一次,但願只有这最後一次。
周扬收集到的情报准确无误,当陈跃将陈明送到家门时,得到消息的陈家人欣喜若狂。
「哥哥!天啊,真是哥哥!」他大腹便便的妹妹亲热地拥抱了他。
大腿旁边挤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宝宝,快叫舅舅。」
奶声奶气的小傢伙好奇地抬头打量著他。
妹夫倚在门边,宠溺地看著兴奋的妻子。
「哥哥,你真的撞到头,什麼都忘记啦?」
「那你还像以前那样喜欢钓鱼吗?」
「今年秋天,你会像从前一样,陪我一起去看紫荆花吗?」
「哥哥,哥哥……」
妹妹长得不像薇薇,但陈明的眼中,薇薇的脸总和妹妹的笑容重叠起来。
周扬曾经问:「陈明,难道只有从前才属於你?现在呢?从你认识我的那时起,你的生命难道没有在继续?」
是的,生命在继续。
就如周扬,离尉,薇薇,都在他的生命中。
「舅舅,妈妈说你会做风箏。」小傢伙跑过来,手上拿著竹篾和纸张,白线拖在地上,从客厅蜿蜒到庭院。
「嗯,可能以前会的。」
「那现在呢?」
「忘了。」
「啊?」小傢伙一脸失望,不屑地看著他。
「不过,可以重新学啊。」
一切都从头开始学起,家庭,亲人,工作,邻居。
两年的时间在回忆中流淌而过,他似乎重新拥有了陈明的人生,但夜深人静处,仍记起那些熟悉的名字和笑容。
以为就此以後,默默的思念将伴随一生。但那天的早上,陈跃却出现在他上班的路上。
「陈先生,请随我来。」
他本来可以不去,只是心脏不争气地拼死跳动,彷彿叫嚣即使碎掉也比半不活地蠕动要好。
在直升机中,看著自己在时空中倏忽来去,等找回了雲撸ъ犊罩校换匾淝V艿纳裰牵懿恳丫鱿衷诿媲啊!
踏下飞机的那刻,他出奇地清楚感觉到脚下小草的柔软。
走过客厅,陈跃引领他去地下室。长廊依旧,彷彿一切都没变。经历过的事那麼深深刻在他的骨头裡,今生今世也无望摆脱。
也许,他並不真的那麼想摆脱。
他们在那间熟悉的地下室门口停下。
陈明微笑。
他曾在这裡被囚禁,曾在这裡绝望,曾在这裡毅然地决定,用爱挽回失去离尉的周扬。
那麼多的曾经,这间小小的地下室,装载得住吗?
「周先生筹画了两年,安排组织中的事务和将来重新接手的一些关键问题。」
「重新接手?」
「是的。五天前,周先生亲自安排了洗脑手术,操作的是这领域中世界公认的一流专家。手术很成功,他恢复得很好,並且已经开始著手学习。」陈跃说:「周先生事先为自己製作了录影。」
陈明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向裡面看去。
场景那麼熟悉,彷彿和当日一模一样。
地上舖著不相称的厚实地毯。
裡面,摆放著一台巨大的平面电视,播放著录影。
依然散发著英气的周扬坐在裡面,聚精会神地看著萤幕。
陈明站在门外。
他贴著牆壁,听见萤幕中的周扬认真地告诉手术後的自己:「我叫周扬,我亲自安排了这次洗脑手术。」
「我想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但有一件事,我希望自己能比手术前记得更深一点。」
「我的一生之中,爱过两个人。第一个叫离尉,第二个,他叫陈明。」
陈明不知道自己什麼时候又开始软弱地哭泣。
也许只是眼泪在心裡积累了太久,才在这个时候喷湧而出。
脊樑贴著冰冷的牆,他捂著嘴,缓缓滑坐在地上。
电视的声音还在传来,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我做过许多错事。我做得最错误的事有两件。」
「第一,我没能保护离尉。」
「第二,我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