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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工役队伍也是仿照军制,采取五五编组的模式,即五人为一组,五组为一小队。如今正有上千名役夫在宣武门外疏通行洪沟渠,加高河道土堤。
牛头马面带着手下,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左常顺生前所在的小队。此时这个小队正在热火朝天的施工,旁边还有街道厅的小吏站在柳树下监工。
牛头领走上前去,亮了亮东厂腰牌。当即那监工便叫停了工事,把小队役夫集中到身前,听从两位东厂大爷的进一步指示。
牛头马面两名头领并排而立,手下番子分左右散开,气势上稳稳压住了一干民工。两人炯炯锐利的眼神来回扫了几遍,并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
马面沉声道:“听说左常顺是在午间休憩时被害的,当时他独自离群去小解,然后就淹死在了水中。我觉得,此时必定与你们当中某些人脱不了干系!”
底下众民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牛头马面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于是马面便再开口道:“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当中,当时你们聚集在这一片树荫下休憩,而左常顺是午时三刻离群时被害,那么凶手肯定也离群而去了!谁不能证明自己当时在树荫底下休息。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有人叫道:“那要如何证明?”马面答道:“可以找别人来证明你。”
此后二十多个役夫,一个一个被叫出来盘问。问了一圈下来,结果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另外一人为自己作证。证明当时自己就在树荫下休憩,没有从人群里消失。
马面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道:“重新再问!每个人都必须有两个以上证人才算过关!”
于是又盘问了一圈,这次倒是有点收获了。二十多个役夫中。有两个分别叫蔡二郎和李车儿的,两人之间互相作证,但却找不到第三个证人。
牛头马面松了口气,这下可不至于无功而返了,破案也出现了曙光,两人的前途再次敞亮起来。
按下雀跃心情,马面忍不住狞笑几声,指着蔡二郎和李车儿道:“你们两个互相作证,却没有别的证人,看起来假得很,真当我眼盲不成。
如果真是彼此作伪证,那正说明你们当时也离群而去,不在树荫下!夏日午时人迹罕至,只怕也没有外人过来,故而也有你们两个像是嫌疑了!”
蔡二郎和李车儿噗通的跪在地上,大呼道:“差爷明鉴,小的冤枉!”
天气炎热,牛头用手扇了扇风,不耐烦的说:“并没说你们肯定是凶手,只是说你有可能是,故而请你去东厂仔细调查!你们放心,我们东厂绝不冤枉一个坏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好人!”
一听要去东厂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两人吓得腿都软了,扶也扶不住,站也站不起来,像是烂泥糊在地上,叫上来动手捉人的番子气极而笑。
马面马头领也不耐烦了,对手下番子喝道:“愣着作甚?不能走就抬回去,难道只会守在这里看景么?”
众番子嘟哝几声抱怨,无奈上命难违,只得四人一组,大汗淋漓的抬着蔡二郎和李车儿上路。这场面看起来颇为奇特,一路走来也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球。
到了东厂衙署,牛头马面借了刑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两嫌疑犯各打二十板子,而后才开始问话。
问完之后,又把嫌犯各自分开,然后各自再打板子,再重新问话,问的都是非常详细的小事情,大到当天是多云还是晴天,小到当时两人穿的什么颜色衣裳。最后又合在一处,对照供词,对照完毕之后,也不说对错,举起板子又要打。
此时两嫌疑犯已经皮开肉绽半死不活了,被泼了一桶冷水,抬眼看见板子高高举起,还有番子拿着夹棍晃悠,顿时惊恐万分的高呼道:“莫打莫打!小的招了招了!”
牛头马面心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便喝令书吏开始记录,各自口述完毕后,便按着蔡二郎和李车儿的手指头画押。
啪啪!马面弹了弹手中供词,又得意洋洋的吹了一口气,“有此在手,大功一件,若方相公大悦,你我升职便指日可待了!”
ps:补昨天第三更
第七百五十二章诡异
在大明朝版图中,京城人口与别的地方不同,倒不是说京师人口众多天下大城市的数目可不算少,而是说京师人口比例很特殊。
天子戍边这个国策导致了在京城里,军户占了很大比例,而民户比例比其他地方都要小,像李东阳祖上就是军户出身。
除此之外,匠户的人口也非常多,因为京师营建事务密集,来自全国的工匠和差役源源不绝的在京师汇集。
大明朝的匠户制度比普通民户更加复杂,比如说在京城,就有坐班和轮班的区别。从理论上,天下各地匠户要轮流服役,服役期满后便返回原籍。
但是在实际中,有些匠户长期在京城服役,并不打算再返回原籍,已经变成事实上的京城居民。这样的匠户就叫坐班,而那些还保持轮换传统,期满返回原籍的匠户叫轮班。
京城坐班匠户常常是按原籍地域集中居住的,很多带有外地州府名字的街道胡同都是起源于此。
宣武门内的火炭胡同就是一条匠户集中的胡同,其中有一户姜姓人家,今日烧饭发现家中没盐了,于是姜氏娘子到隔壁蔡三郎家去借盐。虽然蔡三郎这段时间一直在城外工地忙碌,但蔡娘子还是在家的,邻里之间互相帮忙也是人之常情。
长风却说姜氏在蔡家门外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再敲门时,却发现大门虚掩,此后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于是姜氏心里起疑,探头探脑的走进了蔡家院落。抬眼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站立不稳坐在了地上。
却见有一大二小三道身影挂在了院中枣树树枝上面,在斑驳阴森的树影中来回晃动。在旁边墙壁上。还看见一个醒目的血红色大字:“冤”。
姜氏与蔡家非常熟悉,立刻就认出来了,挂在树上的人影是蔡氏娘子和她两个儿子,昨日还一同洗衣服,今天却就吊死在树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啊啊啊啊!”猛然受到这样惊吓,姜氏头脑一片空白,当她略略还魂后,忍不住捂着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匠户大抵是穷苦人家。宅院都不大,姜氏一声惨叫,立刻传到了左邻右舍。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纷纷循着声音来查探。
进了蔡家院子,胆小的人和姜氏一样吓懵了,而胆大的人也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发白。这场面太惨了,实在太惨了,简直近于灭门!
众人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些,仅存几分清醒的也只能张皇失措的叫道:“报官!报官!报官!”
大明律法最重人命案件,太祖有诏,但凡发生命案。地方官必须第一时间到现场勘查。灭门这样的事情即便在人多事多的京师,那也是非常惊世骇俗的案件了,地方上谁也不敢轻忽。
短短半个时辰内。宛平县县衙、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官署都来了,将这不大的院落和小胡同挤得人仰马翻。
官府的勘查结果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就出来。但是已经有消息私下里流传出来了,说这蔡氏三口人是自缢身亡的。至于院墙上的冤字。可能是指蔡家受到了什么巨大冤屈,所以才导致蔡氏不忿自尽。
蔡家到底受了什么冤屈?左邻右舍对此完全不明白,蔡三郎出门服役做工,蔡氏娘子守在家里也没见有什么异常,怎的就突然因为冤屈而自尽?
别说百姓,就是几家官府也一头雾水,如果是他杀,蔡家并未得罪过人,谁吃饱撑着跑过来杀这三口人?如果是自尽,那个冤字到底指的是什么?
先前火炭胡同左邻右舍派出了两伙人,一伙人去各衙门报官,叫官府来破案;另一伙人则跑到南郊去找蔡三郎,把蔡三郎喊回节哀顺变。
这时候,却见去了南郊的人气喘吁吁跑回来,仿佛心急如焚的样子,在胡同里就大呼小叫的喊了起来:“蔡三郎不在街道厅工地上,听旁人说,他被东厂捉走了!”
东厂?在场众人但凡听到这两个字,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事情,“冤”字九成九指的就是这个!谁不知道,厂卫就是专业制造冤假错案的地方!
官府的人也摇摇头苦笑几声,有些事情实在是见怪不怪了,东厂滥捕人犯又不是一天两天,没必要为此大惊小怪。但是只怕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导致全家自尽的局面。
也有经验丰富的积年老吏老吏追问道:“东厂为何要捉走蔡三郎?”
带回消息的人知无不尽答道:“听说工地那边也出了人命官司,一个今年刚来服役的人被害死了。蔡三郎被当成了嫌疑犯,被破案心切的东厂捉去拷打。”
胥吏对上层动向不大关心,没从中听到什么有益信息。但前来勘查现场的官员中,却有不少对近期一些事情略有耳闻的。
顶替方应物服役的“义士”莫名其妙死了,嫌疑凶手就是蔡三郎,又被东厂捉走了,但凶手家庭却因为冤屈而自尽。这一连串接连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办案子办老了的吏员们凭着直觉,也能嗅出其中蕴含的危险气息,好像只要牵连进去,立刻就会粉身碎骨,但谁也看不透这股危险气息来自于何方。
勘查完现场和尸身,天色有点晚了,官府来人便三五成群的离开了火炭胡同。他们同行时谈天说地,但没有一个字提到今天惨案。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嗅到了诡异的气息。
真相不明之前,暴露自己的观点很不明智,虽然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真相。
而方应物此时对火炭胡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收到了从东厂送来的供状副本,上面有蔡三郎和李车儿的供词,也有两人的画押。虽然不能换回死者性命,但有些人渣却根本就不该有性命!
“这次东厂办事效率很高。”方应物由衷的赞叹道,之前他也没想到东厂居然如此快速的找到了真凶。掌握了真凶,就具备了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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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关键所在
不过这份供状在方应物眼中仍然有美中不足之处,牛头马面虽然很热心的抓到了凶手,但却没有破解动机,没有挖出背后的指使者,这甚至比凶手本身还重要。
方应物不由得想道,牛头马面这两人终究认识高度有限,看问题只能看到这里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仓促,东厂那边还没来得及深挖,只是先将目前结果告知他一声。
所以方应物提笔写了封信,差人送到何娘子酒家,又委托何娘子转给汪芷,请东厂把左常顺之死这个案子再往深里挖一挖。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蔡家灭门惨案(姑且称之为灭门)从好几个渠道传到了方应物耳朵里。有科道官风闻后告知方应物的,有宛平县县衙老人给通传方应物消息的,在第二天,方应物就知道了蔡家的事情。
一家三口都惨死?方应物震惊的呆住半晌,随即挥退了所有人,把自己关在书房中。那些官吏都知道事情不对劲不简单,方应物本人岂能觉察不出其中的危险?
随便想想“方某人为了私人恩怨,指使东厂制造冤情,逼迫一家三口自尽”这种话题,方应物就不寒而栗,仿佛坠到了冰窖里。原来只是想,对方可能是为了恐吓兼打脸,看来远不仅仅如此!
前阵子听到左常顺之死,方应物猜测有七八分可能性是万安,现在则可以确定,这一切背后十成十是万安捣鬼!除了万安,谁能有这样的能力。能有这样的权势?
如果真是首辅万安所为,蔡家三口人是否自尽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么惨的灭门案与他方应物能牵扯到一起了!而且还有可能把东厂与他方应物的关系牵连出来!
在方应物眼中,万安一直是个除了逢迎拍马外很无能的首辅。史书上差不多也就是这样记载的。谁知道竟然能如此狠毒残忍,如此丧失人性,为了一己之私大肆剥夺别人的生命,简直禽兽不如!
万首辅这可是彻底丧心病狂泯灭天良了方应物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项成贤说过的那句话:是被你逼疯的。
面对这样疯狂的对手,方应物发现自己居然发自内心的产生了畏惧心理。俗语云:“流氓会武术,神仙挡不住”,万安就有点像是这种状态。
一个首辅放下了一切面子,不惜代价不惜人命,彻头彻底的的疯狂起来。怎能不害怕?方应物甚至怀疑,要不是老泰山把八个官派护卫转给自己,万安就有可能直接对自己下手了
怕了,真的怕了。方应物的心情仿佛回到了刚穿越那两年,那时候他极其没有安全感,为了官方身份和出人头地拼命向上爬
想到这里,方应物冲出书房,对长随方应石叫道:“备轿,去刘府!”
在刘府。救苦救难内阁次辅谨身殿大学士东方老泰山刘吉刚从内阁回来,一杯茶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