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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光闪亮的额发,在差不多每一个乐句的间隙。他的新书《望七了》,倒是一个顽童式的、莫扎特式的好名字,他在此书收录的访淡中说,他在演奏时头发几乎纹丝不动。好像是他说过:贝多芬奋斗了一生所达到的地方,莫扎特生来就在那儿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音乐厅移到了的地方,看上去倒像是它该在的地方。谁知道呢?
陈家沟记事
■ 张 黎
回 家
一次又—次从巴黎戴高乐机场起飞,而这—次飞得最远。十二小时的飞行,把我带回东方,带回家。在上海停留三天,见到两个老友,买了一摞书。离开太久,一时间无所事事起来,上网订了张机票,飞向郑州,这是我第一次进河南省。飞机邻座是—老—少:—个剪童花头的小女孩,纯然—派中原孩子的样子,红红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质朴可爱,由外公陪着,回郑州看姥姥。一问才知道,女孩子的父母刚从纽约回来,在上海找到工作,小女孩只会说有限的中文,名叫思远。
出新郑机场,找到二马路长途汽车站,等去温县的车。华灯初上,照亮了汽车站内每一个终点站蓝底白字的牌子:驻马店、新野、新蔡、夏邑、许昌、南阳、商丘、渑池、舞阳,顿时喜欢起来。古老的地名,嚼在嘴里有滋有味,想起中学大考前在被窝里偷偷看完的《三国演义》。逐鹿中原,脚下就是中原,历代兵家必争的地方。
小巴士绕出拥挤的夜市,开上了高速路。再过两天就是小年夜了,车上都是些从各地赶回来过年的人们。有人见我是外乡人,便问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我答说去陈家沟学太极拳。众人都以为异。
车过黄河大桥,黑黢黢的,没有渔火,亦没有星光,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听人说,冬季水浅,河道中都是沙洲,兀自想象了一会儿信到了温县,已没有公交车,找到个载人的摩托车,到学校落脚,将近子夜,便和衣胡乱睡下……
来陈家沟,是我想了许久要做的事情。新年过后就是我的生日,这个日子的临近,总让我严肃一阵子,想想自己已经做过的和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如今万里迢迢,辗转着,终于到了。像那些你向往,惦念了多时的地方,你的双脚踏在土路上,只是一个亲切。不论前面会遇上什么,你都坦荡荡。因为你明白,从本质上讲,你是怀着爱而来的。外人觉得此行是从世界之都到大城市到中型城市到县到乡,螺旋而下。而实际上,陈家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藏在我脑海深处,只是时机未到,于是等待着。在我私人的地图上,这个中原大地上的小小村落占有重要的位置。
位 置
陈家沟的年度太极大赛在专业圈、爱好者和海外学徒中相当有名。温县见世人知陈家沟而不晓温县,于是要求比赛名字为“温县陈家沟太极拳比赛”。又焦作市见世人知温县而不知焦作,于是要求比赛的名字为“焦作市温县陈家沟太极拳比赛”。陈家沟在黄河以北三十里,以自己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八方来客。
陈家沟十有六七的人都姓陈,是明洪武七年 (1374年)由山西洪桐迁居河南怀庆府的陈卜的后人。在先后的迁徙中,始祖陈卜最终落脚在温县城东十里的常杨村,垦种兴建,设武学社。因村中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随着陈氏人丁繁衍,便改名叫陈家沟。岁月荏苒,到了明末,陈家九世陈王庭创太极拳。他在《长短句》中写到“……闲来时造拳,忙来时耕田,趁余闲,教下些弟子儿孙,成龙成虎任方便……”
十四世陈长兴公有弟子杨露禅,后创杨式太极。另外,如吴式、孙式和赵堡架均从陈式太极拳演化而来。法国有一陈姓华侨,在陈家沟习武三个月后回巴黎,打出了“陈氏太极法国分部”的旗号,在市中心的卢森堡公园开课。我一来热爱太极拳,二来看到许多诸如此类的太极拳的皮毛鳞爪,心痒难搔,早巳盼着见到真身。
真 身
这是一个太极的世界。洗澡有太极浴池,买东西有太极超市,寻根有太极陈的祠堂。小小的村子,武术院倒有三个。俗语说:“喝了陈沟水,就能跷跷腿”。到了陈家沟,你也就信了。刚刚会走路的娃娃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在武术院的院子里,抓起条短棍,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起来。两岁大的孩子,你哄他:“来,做个金刚倒锥,带你去玩。”他便小手一圈,小脚一蹬,像模像样。小孩子,半大孩子,大孩子,凡是陈家沟的孩子,都有免费学习太极拳的机会,教练是陈氏十九世陈小星的夫人,我们的师母。
一大清早,学校边上的祠堂里就有男女老少在练拳。练完了,该上学的去上学,该上工的去上工。陈家沟可以说遍地是高人。我有次到太极专卖店去买球鞋,售货员是个脸膛红红的本地小伙子,貌不惊人。后来听说此人着实了得,学生多的时候,他是被学校请来当教练的。
央视五套的体育人间有个武术系列,用纪录片来专门讲述神州大地上的武林好手的故事。片头就有我们校长陈小星。新年过后没几天,徐州电视台来采访,校长在祠堂侃侃而谈。我身边的师兄悄悄说,去年各大媒体来陈家沟采访,实在应付不过来了,校长就到亲戚家躲起来。
喜 宴
我来河南前,一个朋友很诧异地问:“你去河南干吗?是准备去行骗还是准备去受骗?”人们对没有去过的地方,往往听信他人之言。郑州在传言中似乎是个让人毛发直立的地方。以我个人的经验,在郑州三天,没有遇到任何不快的事情。到了陈家沟,更是人情质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方。
我的那个朋友万万想不到的是,我在河南非但没有受骗,还干起了“行骗”的勾当。我到村里的第三天,就遇到喜庆的事儿。日近正午,爆竹声响,新娘子从邻村坐着花汽车来也。我和两个外国学生Hagit,Paul三跳两跳凑过去看热闹,被那种村里的喜气迷住了,狂按快门。院子中,新房里,房顶的露台上摆着二十来张桌子。夫家从村里请来三个大厨,在院子里支起三个大灶,油盐酱醋,主菜配菜都洗净摆好,只等下锅热炒了。屋里屋外净是人,穿得喜人眼目。人多坐不下,夫家的亲戚在里屋等着,吃瓜子、吃糖角、吃炸的馍。娘家的亲戚先上桌,吃完先撤退,换夫家的亲戚。一身雪白绸袄的新娘子坐在新房二十多条织锦面的被子边害羞。娘家的几房亲戚请我拍几张照,洗出来给他们,并让我们几个留下吃喜酒。我想,此时脸皮要厚,才能见到当地的风俗,才能喝到甜滋滋的喜酒。
我有个朋友当年在江西婺源遇到同样的喜宴和被人临时请做摄影师的事儿。怎奈得她是个超级健忘的人,如今人的孩子都三岁了,她的喜宴照片还没寄出去。这样的事儿绝对不能再在我身上重演。
娘家人每家每户送来个盖蓝布的竹篮子,有馍有面,有糕有饼,二十多个篮子,堆在新房里。一刊、时后,他们红光满面地撤了,婆家的亲戚换上来。/计冷盆,八个热炒,酒过三巡,新娘子换了一身龙风撒金的红袄红裙,小小鹅蛋脸,浓妆。后边跟着伴娘,托着个盘子,出来敬酒。轮着桌子叫“婶婶”,“大伯”。婶婶大伯们拿出准备好的“叫钱”,放到盘子里。女子一生也就这样一回接“叫钱”。
最后一道甜点是山楂玫瑰苹果丝羹,色彩喜庆,汁稠微酸,滋味香醇。比我后来在洛阳“真不同”吃到的甜点还地道。那碗山楂玫瑰苹果丝羹就烂那天空气里,声音里,眼睛里的喜气,让人难以忘怀。
人物
陈氏第二十一世,陈绍锟,两岁,陈绍桐,一岁半。这两个未来的太极拳大师现在都穿着开裆裤,抱着零食,整天在练功大厅,院子中,花坛里,功德碑上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滚前滚后。他们都各自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一个清秀好动,一个虎头虎脑。他们是武术学院里“爱的焦点”。当年威镇北京的陈发科是他们爷爷的爷爷,列祖列宗的祠堂,墓园就在身边,武艺纯正的祖父,父亲把他们抱在怀里,举在头上。我想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的idendty,他们的根在这里。
过来练拳的人也是五花八门。有患脊椎僵直症的海南,我们常半开玩笑地说他以后会成为一代宗师。与生俱来的病痛使他练拳更专著,更耐心,研究拳经更细致,更执著,有一种边治病边领悟,向死后生,洒脱无畏的精神。
狐 客
■ 乔万民
我初识王弗是在二十多年前。
那是一个天上刮着小雪的傍晚,生产队的院子里铺着厚厚的积雪。我背着—个行李卷儿跟在生产队小队长马大愣的后面朝院子东南角的马圈走去。那时我刚高中毕业,下乡到这里,被分派去喂马。
马圈里静悄悄的,横竿上拴了有三四十匹马,一排长长的马槽子里光溜溜的,不见一点儿草料。有几匹马看来是饿急眼了,正咯吱咯吱地啃着马槽沿儿。马大愣见了,拉下了脸子,领着我大步朝里边喂马人住的小屋走去,一脚踹开了门。屋里,一盏昏暗的电灯高悬,一铺大火炕上,炕席黑乎乎的,上面有不少烧焦的窟窿,一个脏乎乎的铺盖卷儿凌乱地堆在那儿。灶坑里烧着高粱秸,青烟缭绕,呛人肺腑。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一只大木头箱子上,佝偻着腰,趴在炕沿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正吃力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见马大愣踹门进来,他赶紧跳起来,摸起一个料斗子就要往外走,嘴里道:“哎呀,马队长,实在对不住。您瞧,我把喂马这茬儿又给忘了。我这就去,这就去。”马大愣挡住老者,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王弗,你给我说说吧,你这都是第几回了?啊?第几回了?”未容王弗分辩,他从炕沿上抓起书,随手往灶坑里一扔。王弗立刻扑了过去,顾不得烧手,一把掏出书来,一看,封皮已烧坏。他心疼坏了,揪起袖子,反复擦拭,涨红着脸朝马大愣喊:“我耽误了喂马,是犯了错误,你怎么批评教育我都行,可是你不能烧我的书。你知道吗,书籍对我们人类是多么的重要吗?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这可是原文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呀。”马大愣冷笑道:“要论看书,谁也没有你看的书多,你咋样啦?不还是这副德行吗?你少给我在这儿装人得了。”王弗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打开大书箱子,把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去,锁好。这才直起身,长出了一口气说:“马队长,您放心,我下次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马大愣却冷着脸表示,没有下次了,这次就让你戒喽。他出去带回了三个民兵,把土炕烧得直冒青烟,然后褪下王弗的裤子把他按坐在那里。王弗被烙得痛苦不堪,面色绀紫,呻吟不止。
马大愣俯身到王弗脸前,略带微笑地问:“咋样,老王头,烙得舒坦吧?”王弗使劲儿摇头:“这怎么会舒坦?痛苦至极,痛苦至极呀。”马大愣一笑说那就好,然后拿了纸笔让他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书了,再也不耽误喂马了。王弗停住了呻吟,瞠目道:“第一条不能写,第二条能写。”然后,闭目、低头、呻吟。马大愣呆呆地看了王弗一会儿,挥了挥手说:“中了,中了,那你就写第二条吧。”王弗抬头,露出了些许惊喜的样子,问:“真的?”马大愣说是真的。王弗说那他就写。保证以后再也不耽误喂马了。他拿起了纸笔,手指头哆嗦着一笔一画地写好,又看了一遍,无误,方恭敬地交给了马大愣。马大愣看也没看,顺手把保证书往兜里一塞,带人离去。在马圈的过道上,马大愣还偷偷地咧了咧嘴儿笑了一下,估计很是为自己的威风凛凛而自鸣得意。
我赶紧奔了过去,从炕上扶下了王弗,他骂马大愣不是东西,但却很认真地回了我一句:“要说马队长吧,他这千人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王弗那年五十三岁,可看起来至少有六十三岁的样子。他长得又老又丑,高颧骨,大嘴岔,额头高耸宽大,跟个寿星老似的。牛鼻子,眼睛却似秃鹫,炯炯有神。五短身材,走路一条腿还略有点儿瘸。此公相貌如此,却是当年北平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可惜时运不济,早早被定为历史反革命,收监十年,出狱后被发配到这里劳动改造。王弗别无长物,只有一大箱子书,是入狱前寄存在朋友家里的,出狱后取过来长相厮守。
我和王弗同吃同住同喂马,发现此公怪癖多多。晚上,屋子里太冷,喂完马,我早早地就钻进了被窝。王弗从外面进来,把料斗往墙角一扔,搓了搓手,就急忙打开了他的大书箱子,从里面拿出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