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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来吧。”叶溯几乎是立刻就抢过了毛巾,将脸一把埋进去。温热的水汽伴随着柔软的棉质材料,让人的皮肤仿佛得到了温暖的依赖般,放松下来。
叶溯的眼眶滚出几大颗泪珠,和温暖的毛巾融为一体。他狠狠擦了干净,睫毛纠结在一起,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才刚刚醒来。
叶溯再抬起头来,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将毛巾放在一旁,正视着韩业,缓慢而坚决地说:“你以后别再骗我了,什么心理暗示心理治疗我都不需要。我想清楚了,你以后让我做什么,我都去做。不管多么难,多么痛苦,我都会做下去的。你别这样了。”
韩业沉默地看着叶溯。
叶溯被他看得差点心理防线崩溃,一座即将坍塌的古堡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只能凭借建成时的根基来抵抗狂风暴雨。现实世界,是叶溯的根基。
“好。”半晌,韩业才幽幽地叹息一声,默然良久,又说道:“对不起。”
叶溯摇摇头,说道:“没必要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
叶溯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你?因为你也没有选择。你既然能做到,我也能。”
顿了顿,叶溯不想再说了,低下头,有气无力的,“我累了,想休息。”
“去床上睡吗?”韩业问,已经伸过手,打算扶叶溯起来。
叶溯下意识就要回应他时,手臂僵了僵,又转道撑在营养液舱缘,自己站了起来。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叶溯自己找了条浴巾先笼统地擦干净,后安静地去了浴室洗干净。
等他出来时,看到韩业还在原地,又在低头看着光脑,不停地收发信息。叶溯微顿,离他远远地绕道去了旁边的隔间卧室。
敲着字的韩业,手指微停一下,无声叹息。
只是让叶溯现在睡觉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即使睡着了,另一边世界的处境只会比这里更加让他难以抉择。
叶溯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索性也拿了光脑过去,准备看启蒙化学教材。
一开始看确实难以集中注意力,看几个字,在脑海里推理演化,推着推着就容易陷入呆滞状态。然后猛地回神,只觉得更加累了。
叶溯几乎是强迫着不去想一墙之隔的韩业和遥远的现实世界,他得放松冷静下来,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处理不好现实的种种复杂事情,连自己到底要选择什么都弄不清,怎么应对接下来班尼迪克一轮又一轮地心理攻击。
或许这种暗示起到了效果,叶溯看到一个他弄不懂的问题后,思绪沉了进去就没再出来。
时间过得很痛快,是敲门声让叶溯回了神。
“去吃晚饭吗?”韩业在门外问,“莫卡老师也在,他来看看你。”
叶溯原打算不去的,听到莫卡老师也在,便同意了。
平时严肃的莫卡这会儿看到叶溯,眼神也稍稍温和了下,还嘘寒问暖地关心了几句,甚至问叶溯需不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进行训练了。
不过,叶溯听他那语气,要是自己真敢借杆就往上爬说休息几天,估计莫卡老师的脸当场就得垮下去。
“不用了,我感觉挺好,明天继续吧。”
莫卡顿时笑得更开心了:“那就好,多吃点,养点体力。”
叶溯:……
现实世界的冰天雪地里,一架精良的直升机一直深入到基地周围,从上面走下一个头发有些发白但目光如电的男人,约五六十岁的年纪,背脊相当直挺,衣服齐整,就连被寒风吹着,都朝一个方向整齐地摆动。
班尼迪克从黑暗中出现,朝男人恭敬地敬了个军礼:“大将!”
利奥波德大将点点头,接着对身后吩咐了两句。
一个身材同样高大的人连忙进入直升机,再出来时背上竟然背了一个人,那人被温暖的保暖设备覆盖着,看不清样貌,但从体型上来看,十分的娇小瘦弱。
接着,又有一人扛着轮椅走出来。
班尼迪克掠过一眼,没问出心中的疑惑,连忙给利奥波德大将带路。
直到进入冰川通道,利奥波德大将才问:“现在情况如何?”
“还在掌控之中。”班尼迪克说,“只是那个混进来的人嘴硬的很,我一直问不出他的同党躲在哪个地方。”
“先不用管他们。”利奥波德大将皱眉,“带我们去你说的那个年轻研究员的实验室。”
“是。”
班尼迪克早就收到命令,叶溯的实验室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没被清理。进入叶溯的实验,大汉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背上背着的人,另外一人更是配合无间地将轮椅放下来。
班尼迪克这才看清楚那个人样貌,头发一片花白,和外面的冰川相比也不逊色。身体肌肉萎缩,瘦小虚弱。而那张脸更是苍老的可怕,像经过了几百年干旱之后的老树皮,眼皮耷拉着,只有那一道小小的缝隙透出来的眼神证明这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干尸。
利奥波德介绍道:“这是米兰达博士。”
班尼迪克立时肃然起敬,米兰达博士是三十年前化学界的标杆人物,曾获过三次诺贝尔化学奖,著作等身,成就蜚然,在化学史上绝对是不朽的存在。现在,米兰达博士应该有一百的高龄了,早就隐居在西欧,不问世事,甚至很多人也已经将她遗忘,以为她早已去世。
米兰达博士的干瘪的嘴唇轻微动了下,似乎根本没有声音发出来,推轮椅的人俯身,静静听了一会,才对利奥波德大将说道:“博士让你们出去。”
他的话有些无礼,但利奥波德大将没有在意,微笑了下,带着班尼迪克等人离开实验室,等在门口。
班尼迪克忽然明白了米兰达教授拖着年迈的身躯来到南极的原因,她是想看看叶溯的寄生元素研究是否真的有可行性,毕竟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发现了寄生元素还能说有运气成分,但短时间被再找到剥离寄生元素的方法就有点匪夷所思了,难保这其中没有主和派的阴谋在里面。的确,目前还活着的人没有比米兰达更具有权威性了。
实验室只剩下米兰达博士和给她推轮椅的人,那人弯下身子,仔细倾听米兰达博士的话,然后按照她的吩咐,将轮椅推到对应的地方。
米兰达有些有气无力地看着那些实验器具,这些曾伴随她一生的物品到现在连她的眼神都无法装得下了,但当她伸出枯松枝般的手,仿佛瞬间下了一场春雨,枯枝泛出水润的光泽,她那双老年斑重重叠叠的手握住一根试管,那棵枯树生出了一条新的柔嫩的根。
她嗅了嗅里面残余的无毒液体,心下了然。接着让人把她推到其他地方,凡是叶溯试验过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地方,她都去看了一遍,然后在某个地方陷入沉思,到最后甚至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如果不是能看到心脏轻微的起伏,可能会让人怀疑她就那么突然死亡。
奇妙的,她只在直升机上看到过利奥波德给的叶溯在实验室进行试验的视频,只看过一遍,她那因为年老而显得迟钝的记忆却在此刻清晰地记住那些步骤,一步一步地按照叶溯的步骤走过实验室的角角落落。
最后,坐在轮椅上的她来到了大型仪器面前。她的助理——也就是推轮椅的人,连忙放开轮椅,上前将仪器打开,熟络地找到数据库,他跟在米兰达博士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即使没有专门学习化学,但相关知识也不输于某些教授多少。
米兰达轻轻点头,助理连忙让开,让她可以视野开阔地看到那些复杂冗长的数据。
不停跳跃着的数据和图形闪现出来的光彩在她的浑浊的眼里显现,那双年轻时漂亮的金色眼珠在此刻早已被沉重的岁月蒙上了洗不掉的灰尘,光芒闪烁间,让她的眼睛更加混浊无神。
过了很久,直到门外的利奥波德都有点担心时,米兰达的助理开了门,依旧是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博士让你们不顾一切留下实验室的主人,他会让你们的征战计划至少提前五十年。”
第112章 危机
“让我自己一个人吧。”叶溯在重力室前站了片刻,扭头对身旁的韩业说,语气很淡但却很坚定。
韩业难免有些不放心:“你可以吗?”
不远处的莫卡眼神一闪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自顾自走到重力操控台前,懒得再说他们两人。
“总得习惯。”叶溯推开门,不等韩业继续说,反手将门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关上。
叶溯绷紧心弦地盯着眼前的重力室,仿佛第一次来那样,到处都是陌生的空气,他得自己去慢慢适应,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助。
“准备好了吗?”莫卡的询问声是唯一熟悉的东西了。
叶溯张开嘴,“好了”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像根坚硬的鱼刺,拿出来需要忍痛的勇气,放在那里又让你时刻得不到安宁。
室内室外都和叶溯一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没有……”叶溯朝后退了一步,无力地靠在门上,差点夺门而出。
饶是莫卡,此刻也有些于心不忍,语气和缓地说:“那再给你一点时间。”
韩业静默地盯着监控视频,湖泊般宁静的眼睛里仿佛刮起了突然而至的西风。
好半晌,叶溯才双手拍了拍脸颊,一步步走向重力室的中央,离门远远的,他低着头,说:“我准备好了。”
“那好,重力训练马上开始。”莫卡说,这次居然体贴地带上了倒计时:“三,二,一!”
和叶溯昏迷时一样的三十五倍重力山崩海啸般猛地砸下来,瞬间就让叶溯丧失所有抵抗能力,只能屈服地跌倒在地面,柔软的地毯在赤裸裸地展示它的嘲笑。
叶溯握拳,抵在地面,让这一块的地毯都凹陷了下去,像一张越咧越大的嘴,狂妄地笑着。
试了试,叶溯还是没能站起来,几乎崩溃地将脸埋进臂弯里。
全身的细胞都想造反,造反不成就玉石俱焚。叶溯恨不得让它们全都逃脱好了,可是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多少痛苦都需要自己无责任地承担着,它们让你平时自由行走,此刻也要帮助它们安稳地回归。
安心地接受吧。叶溯在心里无声呐喊,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身体说还是对其他什么。
叶溯痛得连看清眼前的东西都觉得费力,他只能眼皮沉重地闭上,漆黑的眼前迸发着压迫的光点,炸得人天崩地裂、一片混乱,所有的熟悉都一并消散,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被无限放大,狰狞地露出似乎没有尽头的前方。
该有尽头的。叶溯扯着嘴角——或许是重力在拉扯,他根本没有力气做多余的表情,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浮现出他第一次接受三十五倍的情景。那是在两天前,适应了三十四倍后,就立即开始三十五倍的训练,一个重力倍数的提升所带来的痛苦是往常训练的好几倍。第一次,他从三十四到三十五一个大的跨越都没崩溃,今天怎么也可以撑过去!
那天,韩业轻松自如的样子也随之层现叠出,似乎无论多少倍的重力对他而言都不过如此,他总能轻轻松松地站起来或者蹲下去,绕着叶溯的周围,不停地说着话,有些被叶溯听进去了,有些则淹没在叶溯的惨叫里。当感觉到叶溯听不到他的话时,他就会摸着叶溯的脸颊、额头或握着他的手,用实实在在的温暖触感告诉他自己的存在……
能做到的!
叶溯咬牙,有血腥味迅速蔓延,带着决绝的意味,从舌尖一路爆炸至全身。
“啊——”这一声几乎是扯动喉咙发出的撕扯声,而不是他实实在在的呐喊。
莫卡眼神一亮,叶溯竟已经强行地撑起了双臂,慢慢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拉了起来,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滴在柔软的地毯上连血花都没有溅起就和汗水一起消融进去。
韩业眨了下眼,半垂着目光,看着视频里的叶溯,在心底沉重地叹息。
当叶溯成功跪在地面上时,大部分的压力都转移到了膝盖上,那一层薄薄的膝盖骨痛得瑟缩痉挛,仿佛随时可能粉碎。大汗淋漓的叶溯却忽然大笑起来,只不过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的。
笑着笑着,剧烈的疼痛又让他眼眶发热,重力将他想要忍回去的眼泪强行地拽下来。
叶溯此时根本腾不出手擦擦眼泪或者嘴边的血迹,他尝试着抬起右腿,放松了下膝盖后,近乎笨拙地将右脚放在地面,成了单跪的姿势。
又缓了片刻,叶溯开始移动左腿。
往常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放到现在,每一个小小的幅度都在扯筋捶骨,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叶溯的双脚才全部着地,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被重力压迫得差点弯折的腰,一阵天旋地转、翻江倒海似的意识迷乱,叶溯差点又直接摔下去。
好在叶溯在关键时候意识清醒过来,保持住了平衡。
能站起来,就是最好的起步。
叶溯如释重负地笑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试着动了动身体,然后抬头朝莫卡他们笑了下,只是他现在的状态没能找准摄像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