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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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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澈、通畅的……」于是,他便主动跟庞其杉说:「你们最近一期《情 
报资料》上,关于国外 S.P。方面研制动向的材料,我感到非常有意思。 
今天下午我随部里一个团飞法兰克福,我们在西德小作停留,然后经 
巴黎去美国,到了美国,我一定争取去见识一下你们材料里介绍的那 
种最新系列……」 
    果然,一听这话,庞其杉眼睛陡地亮了,他立即接过话碴说:「其 
实,根据阿尔温·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那本书里的分析,我们这 
份材料里所介绍的 S.P。系列,依然属于人类 『第二次文明浪潮』范畴 
中的东西—— 固然,它可能是 S。P。在这个范畴中所达到的一个巅峰; 
但所谓人类文明的 『第三次浪潮』,将改变一切大规模、标准化的系列 
生产,而导致部分定制或完全定制的『短期』性生产……」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张奇林不由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 
正想向你这样的内行请教。最近我刚看了两份部里提供的文摘,一份 
是美国学者米多斯等人执笔写成的、罗马俱乐部的研究报告《增长的 
极限》,一份就是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我的直感是,米多斯他们 
所敲的警钟我们不能充耳不闻,但他们的悲观主义是站不住脚的;托 
夫勒的论述具有雄辩性,很有吸引力,很值得我们参考,但是,他有 
些论述未免武断,尤其是谈到第三世界发展的部分……听秦大姐说, 
这两本书你都读过原文版,你能不能把托夫勒对西方出现的所谓『小 
企业爆炸』的评价,先扼要地给我介绍一下?因为我读的那份文摘, 
这部分恰恰过于简单……」 
    庞其杉手也从腿缝中抽出来了,背也靠到沙发上了。他无拘无束 
地侃侃而谈起来:「我很难冷静地介绍他的观点,因为,我认为他对西 
方『小企业爆炸』的论述,是再偏颇不过的。首先他的前提就不那么 
站得住脚——最近我看到一个关于美国企业状况的资料,不错,一九 
五○年,美国的新企业才有九万三千个,而一九八○年却有六十万个; 
不过,这些小企业在爆炸性产生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成批倒闭,一般 
来说,一年内就要倒闭百分之三十,两年内要倒闭百分之五十,五年 
内倒闭率竟高达百分之八十……所以,我认为西方『小企业』的生灭 
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经济现象,很难轻率地作出评价……啊,我这样讲 
不符合您的要求了。好吧,我先来客观地介绍一下托夫勒有关的观 
点……」 
    他们就这样,越谈越投机、越谈越融洽了。当张秀藻把煮好的面 
条端上饭桌、于大夫走过去招呼他们吃面时,他们双方竟都已达到所 
谓「谈笑凤生」的精神状态。 
    可是一旦从那样的交谈领域里退出,并且面临著被邀与主人同桌 
吃饭这样的处境,庞其杉立刻又变得惶惑无措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笨拙地辞谢著:「不用不用,我不饿、不饿……」 
    张奇林力劝他吃面,甚而至于去牵他的胳膊,他却死活不吃。但 
他这时却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来这里的那最重要的目的,竟仍未能 
落实。是必须落实的时候了!于是他凭藉著刚才交谈中形成的、尚未 
大量消退的心理顺势,大声地对张奇林说:「张局长,我来找您,实在 
是为了这么件事——我从外文期刊的广告上看到,今年美国新出版了 
一本比托夫勒《第三次浪潮》更轰动的书,我问过了几个图书馆,他 
们都还没有进这本书。您这回去美国,最好先弄到一本——这本书是 
美国社会预测学家约翰·奈斯比特写的,书名的中文含义是《大趋势 
——改变我们生活的十个新方向》……」说到这儿,他便从口袋中取 
出钢笔和一个小本,俯身在饭桌上,把那著者和书名的英文原文写了 
出来;写完了,撕下那张纸递给张奇林,便边告辞边往外走。张奇林 
怎么也留不住他,只好把他送出去,送到院中时,张奇林还不住地说: 
  「你看你,吃了面再走嘛,有什么关系呢?局里常有同志来,赶上什 
么就随便吃点什么……」可是庞其杉竟一径走到院门外了,张奇林只 
好同他握手告别:「我一定想办法弄到奈斯比特的书。欢迎你以后常来。 
回国后见!」庞其杉同张奇林握别后,头也不回地快步朝胡同外走去, 
心里忽然非常轻松,又非常充实…… 
    张奇林转身回屋时,恰好遇上从偏院里出来的荀磊。荀磊一见他 
就笑了:「真巧!张叔叔,我正要去您家——」 

    张奇林忙说:「去吧去吧,今天秀藻在家,你们年轻人正好一块儿 
谈谈。」 
    荀磊却说:「我们家来客了。要不是有客来,我早给您送去了——」 
说著,递给张奇林一封信。 
    给张奇林的信件,一般总是寄到机关;给于大夫的一般也总是寄 
到医院;张秀藻现在也从学校那里收信。所以,这边的邮递员难得给 
他家送信——因为院里并没有信箱,邮递员来了,循例在门洞里大喊 
一声:「信——」(或者「报纸——!」)于是要么是荀家,要么是澹台 
家,便出来个人,先接过去,然后义务地送往各家。 
    张奇林接过那封信,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谁来的呢?除了前不久 
曾收到过一封刚送走的那位庞其杉的来信,他不记得近年来有谁往这 
个院里给他写过信。 
    张奇林回到家中,拆开那封信,一边吃肉末挂面,一边看信,只 
见信上写著: 
    张局长: 
    知道您很忙,但不得不打搅您。您局行政处处长傅善读,在分配 
统建房屋的过程中,用巧妙的「倒空」手段,卡掉了您局中年知识份 
子的居住面积,为并非您局的所谓 「名画家」洛玑山提供了一套住房, 
此事不知是得您默许,还是他真地把您蒙在了鼓中?不过,有一点我 
们是很清楚的,就是您家的客厅中,现在也挂著洛玑山请您「雅正」 
的「杰作」——所画山水人物固然很美,但同样的构图,这位洛玑山 
起码已重复过十次;而该人用他的「名画」行贿所得的住房,据我们 
所知已有三处之多。恳盼您能以爱党之心,克服藏画之癖——自己洗 
手洗澡,并明察傅善读的所作所为,我们除向部纪律检查委员会揭露 
此事外,特再专门写信给您,希望您能以党性自律! 
    出于某种您能够理解的原因,我们在给部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信中, 
列举了具体证据,并署上了真实姓名,而给您的这封信,有关部分却 
暂付阙如。请相信我们的善意,并请海涵。 
    致 
    敬礼! 
    两个外单位群众 
    1982 年 12 月 11 日 
    看完一遍,张奇林又看一遍。面条吃不下去了,他不由得朝壁上 
所挂的那幅画望去——那幅装裱得颇为精致的国画,画的是晚唐诗人 
于濍 《山村晓思》的诗意,上面有画家草书的原诗:「开门省禾黍,邻 
翁水头住。今朝南涧波,昨夜西川雨。牧童披短蓑,腰笛期烟渚。」后 
面是措辞亲昵的题款:「壬戌晚春为奇林兄却乏走笔讥山抱惭敬请雅 
正」,并在题款后和右下角 「计白当黑」处各钤下一方形阴文章和一葫 
芦形阳文章。这幅画挂上的半年多来,张奇林确从有意无意的凝视中, 
收到过「却乏」的效果;不错,这幅画是老傅携来的,当时自己竟未 
能深想,展看之后,欣然地收下了。洛玑山是在宾馆中认识的,很自 
然地认识的——张奇林在宾馆中参加一个涉外会议,而洛玑山正应邀 
为宾馆作画——他俩的住房恰好挨在一起,在餐厅进餐时也常常同 
桌……当然,张奇林并未主动向他求过画,倒不是有什么顾忌,实在 
是心里并没产生过那样的想法,自己的客厅里挂不挂画本是无所谓的 
一件事;但老傅把画送来了,也就收下了,也就挂上了,也就时而看 
看……,没想到这里面竟打著埋伏! 
       「咦,你怎么啦?怎么不吃面,在那儿发楞呀?」于大夫发现张 
奇林神色不对头,忙过去问,「都是刚才那个庞什么把你搅的吧?怎么 
又冒出来一封信?面条味道太淡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加一点味精酱 
油?……」 
      「啊,不用。」张奇林赶忙把面条几下吃完,把信折起来,放进衣 
袋中。他镇静下来,换坐到沙发上,抽上一支烟,仰靠著沙发背,微 
合著眼皮。 
       「你乾脆到床上靠靠。老傅不是两点钟来接你吗?我一点半叫你 
好了。」于大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反正行李都收拾好了,也就是 
到时候换换衣服。」 
      「啊,不用。」张奇林睁开眼睛,振作起来。他和颜悦色地对爱人 
说:「到了飞机上,有的是时间养神。现在我不如抓紧读一点书。」他 
站起来,朝里屋走去,走到门边,扭回身来嘱咐说,「我走了以后,你 
让秀藻把那张画取下来吧,卷起来,暂且搁到柜子里。」 
    于大夫微微有点吃惊:「为什么?挂在那儿不是很好吗?你怕挂坏 
了?是听说洛玑山的画儿越来越值钱?可我们又不拿他这幅画儿当存 
款,挂旧了就挂旧了吧,怕什么?」 
    张奇林笑笑说:「他这画儿有什么价值!同样的构图,人家说他至 
少画过十回。你们就取下来吧,我自有道理。」说完,踱进里屋看书去 
了。 
    当然,他的心情并不能平静。他打开那本心理学著作,很难读下 
去。除了内在的原因,外在的环境也使他不能安心读书——院子里, 
办喜事的薛家那边,传来了一阵更其刺耳的喧哗声。 

           18.农村姑娘和城里姑娘为什么谈不拢? 

    「吃CmDm !」 
    这顿午饭,在荀家引起了每个人不同的心理反应。反应虽然不同, 
其强烈的程度却是相差无几的。 
    郭杏儿到达荀家时,只有荀大妈一人在家。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 
使她吃惊,使她惶惑。原来她朦胧地觉得,城里人一切方面都该比乡 
下人强;可是踏进荀大爷家门,定睛一看,他们住的房子竟如此狭小, 
不仅比为枣儿新盖的房子小,就是跟自己家的旧房子比,把里外两间 
搭上厨房全算上,也远顶不上它们一半大。小还不算,房子的走向也 
差劲。她不明白荀大爷他们为什么不把房门和窗户开在南墙上,直接 
通向胡同,使这房子变成北房。置身在城里大爷家的小屋子里,她感 
觉好多东西跟屋子的比例都不相称,这使她从心底浮上来一种由衷的 
 自豪——所以跟荀大妈没说上十来句话,她就一个劲儿地邀请大爷跟 
大妈 「到俺们家住一阵去」。但落座没有多久,当她观察得更加仔细时, 
她却又逐渐自卑起来了,因为这屋子虽小,里头的家具摆设,却似乎 
样样都比她以前所见过的同类东西精致美观。比如她所坐的那张长沙 
发,就功能、形状来说,对她固然算不上什么稀奇事,镇子上的农贸 
市场,如今就有人摆出这号「沙发折叠床」在那儿卖;可荀大爷家的 
这张沙发腿底下有比生核桃还大的电镀球,能毫不费力地拉过来推过 
去,这可就不一般了;再说沙发面的颜色就跟核桃仁外头那层膜儿似 
的,透著油亮,手摸著又软和又细腻,上头就跟钉著钉子似的,形成 
一个一个的窝儿,看著比平绷的面子新奇多了,四边、拐角的地方, 
全部那么匀称自然,一点不露缝缝钉钉的痕迹……枣儿结婚,闹著也 
要置沙发,看起来,要置就该置个这样的!其余的家具,象大立柜、 
小衣柜、酒柜……也全都比杏儿以往看见过的做工细、模样俊;就连 
荀大妈用来给自己沏茶倒水的茶具,端过来、揭开盖让自己吃糖的糖 
盒……也都显得瓷儿细,画儿精,形状俏,色彩美。 
       「吃点这个糖吧——这叫酒心巧克力!」 
    接过荀大妈递到手里的糖,低下眼睛一看,分明是条金鱼儿;剥 
去那支楞著「鱼尾」的糖纸,没想到里头竟是酱黑的——杏儿只知道 
牛奶糖是最好的糖,好糖都是白色的,越白越好;酱黑就酱黑吧,大 
妈给的,要痛痛快快地吃——杏儿咬了一口,没想到舌尖上又甜又苦 
又辣,还滋出了一包子水来,洒在了她的衣服上。荀大妈笑了:「那外 
头是巧克力,里头是酒,酒出来点不要紧,酒不脏衣!」 
    杏儿觉得那糖不好吃。她问多少钱一斤,荀大妈告诉她:「四块八 
一斤。贵吧?你荀大爷跟我也嫌又贵又不中吃,还不又是你那磊子哥 
买的。你坐的这沙发也是他挑来的,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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