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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炼得精呀!一出 《木兰从军》,兼有梅派的典雅,程派的含蓄,荀派
的活泼,尚派的火爆,不容易呀!」几位中年人一声接一声地问:「您
那口子又在排什么戏哪?」「她创那新腔,您总是头一个饱耳福的吧?」
「多年看不著《红拂传》了,智珠能给露露吗?……李铠不及答腔,
他们几个竟不知怎么地争辩起来了——啊,原来是其中一位说了句
「《木兰从军》里的布景太实……」其他几位不同意,便抬上了杠。因
为大家都在微醺状态以上,「酒言无忌」,几句话不合,竟至于满脸溅
朱,几乎动起手来。
「成了成了!」卢宝桑站起来,吆喝他们说:「有什么意见,一个
一个跟姐夫说!姐夫自会记下来,告诉给珠大姐,嘈嘈个什么劲儿!」
便真有几位认认真真地挨著排向李铠诉说起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来……
李铠只觉得那幽长的山洞似乎终于到了尽头,长脸蓝蝙蝠不知飞
到哪儿去了,而澹台智珠所装扮的女装木兰,终于停住了脚步,徐徐
地朝他转过身来……
「行啦行啦!」卢宝桑又突然大喊起来,训斥那几个不知趣的酒客
说,「人家姐夫还得回去跟珠大姐商量新戏码的事儿呢!谁象你们,有
了闲工夫就泡在这儿,没结没完地灌呀、磨牙呀!……」
李铠突然酒醒。他庄重地站了起来,抻抻衣襟说:「我真得回去了。
各位,少陪!」
人们纷纷热情地向他告别,仿佛欢送一位战功赫赫的英雄。
李铠边朝门边走去,边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支香烟,搁进
嘴里。但是他继续伸手在衣兜里摸索一通之后,却没有找到打火机和
火柴——他出来得匆忙,本没有带。正当他在门前踌躇时,卢宝桑一
个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另一个巴掌扣到了他手心中,他听卢宝桑说:
「给!姐夫你留著用!」
李铠也没闹清楚怎么回事,便对卢宝桑笑笑,推门走了出去。
李铠站在「一品香」门口。前面是鼓楼,后面是钟楼。一阵寒风
从钟鼓楼中穿过,他不禁吐出了那支没点燃的香烟,打了一个嗝儿。
他彻底地清醒了。
「爸!」突然跑过来小竹,两只小手冻得通红,眼里还噙著泪花儿,
跑过来搂住了他的胳膊。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他严厉地问。
「爸!妈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你也不回家,爷爷著急哩,让我来
找……」
「急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他掏出手绢,弯腰给小竹擦著眼睛。
「爸,回家去吧!」小竹朝回家的方向拽著他的胳膊。
「怎么能回家!」他拍了一下小竹的后脑勺,更加严厉地说,「走,
到鼓楼前头接你妈去!接著她,咱们再一块回家!」李铠挺起胸脯,牵
著小竹朝鼓楼前走去。
他招呼小竹时,一直都用的是右手。当他牵著小竹朝前走去时,
他才意识到左手中还握著卢宝桑给他的那样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呢?
凉飕飕、硬梆梆的,仿佛是一块手表……卢宝桑为什么要把它送给自
己呢?
李铠把拳起的左手伸到眼前,张开,于是,他才知道卢宝桑送给
他的,是一个小巧玲咙的进口超薄型打火机。不用说,那一定是卢宝
桑得来不易、最为珍爱的物品之一。他心里一时非常感动。
李铠再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来,含在嘴中,用那打火机将烟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
时间对每一个人一视同仁。如果说要做到「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那么容易,那么不用争取,在时间面前人
人自然而然是平等的。
不过,在平等的时间面前,不同的人却采取著不同的态度来消耗
它,因而构成不同的遭际,形成不同的感受。
路喜纯骑著自行车回家。当他又一次骑过地安门十字路口时,恰
恰是下午五点钟。他为薛家的婚事付出了几乎长达十小时的劳动。临
告别时,薛大娘、薛纪徽和孟昭英把他一直送到院门外。薛大娘非要
给他「汤封」——原来的「汤封」丢了,薛大娘另包了一包——他诚
恳地婉辞了,他说:「大娘,我来帮忙,图的是练练手艺,图的是让你
们看著喜幸,闻著味香,吃著可口,你们和客人满意了,我心里头就
痛快了……我要为 『汤封』来,有的菜我还不弄呢!」薛大娘非要把 「汤
封」塞给他,他躲闪著,倒是孟昭英一旁劝道:「妈,路师傅既是坚决
不要,我看也就随他吧。其实,人家今儿个不光帮咱们弄了一天的菜,
还无缘无故地受了一场气,咱们就是拿出多少钱财来,也赔补不起!
我看,不如就打今儿个起交个朋友吧,欢迎路师傅赶明儿来串门!路
师傅有什么要咱们帮忙的,来说上一声,咱们抬腿就去!……」薛纪
徽也说:「难得遇上个路师傅这么个好人,还教给我们怎么让水管子化
冻……路师傅啊,真是欢迎你来串门儿,不光来这儿,也欢迎你到我
们那边的家去。我们那儿更好认,就在北海后门东边,恭俭胡同里头,
你记下门牌号码……你可真去!」路喜纯便说:「不瞒你们说,我父母
双亡,没个亲戚,你们要真不嫌弃,我赶明儿得空了,还真来!」薛大
娘这才收起「汤封」,感动地说:「路师傅,小路!你就真来!我们就
算你的一门子亲戚!」
双方都没有想到,经过一天的接触,竟变得这般亲近。巍巍鼓楼
怕也在俯瞰著他们,体味著这人生的滋味……
临骑上车之前,路喜纯又诚恳地对他们说:「你们那个亲戚,卢宝
桑,人头的确次,没个积极的生活目标,光知道足吃足喝,猛撮一顿;
我早先就认识他,跟他一向合不来……可今儿个的事儿,我有个看法,
就是那雷达表,兴许他的确没偷——他这人以前从没偷过东西,我想
他不至于打今儿个变成了 『佛爷』,我希望你们不要太难为了他。他这
人也有可怜的地方……有一阵子新房里来了好些个人,谁也认不全,
是不是有那专门趁火打劫的,混在了里头?别冤枉了卢宝桑!……」
路喜纯这话一出来,薛大娘他们更加感动。这个小夥子,卢宝桑
把他得罪到那么个份儿上,他倒还怕卢宝桑遭冤枉!
他们真是依依惜别。都是平凡的人,可胸中涌动著的,都是不平
凡的感情……
路喜纯就这样度过了他的一天。他创造了美,并让许多人享受到
了这美,他自己也便获得了一种美感——当然,这其间有对美的亵渎
和伤害,但是天下创造美的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呢?路喜纯骑车往
家里去,心里充满了快乐,并且充实了他的抱负……
是的,现在在那个小饭馆里,他仍然只能上白案,并且经理对他,
仍是那般地漠视,但这种情形,难道会永远存在下去吗?就是在白案
上,他也还可以团结别的师傅,争取尽快打破目前品种单调的沈闷局
面……他听何师傅说过,过去北京小吃里的好多品种都快失传,象包
子类里的干丝包、三丁包、三冬包……蒸糕类里的千层糕、水晶糕、
山楂蜜糕……为什么不能就在他们那个小饭馆,试著恢复几样呢?顾
客肯定欢迎,而饭馆的收益肯定猛增!当然,实现起来肯定阻力重重,
可嵇老师那话说得真对,要有历史的眼光!……
在那夕阳收敛余光的冬日下午,路喜纯———个普通又普通的北
京青年,心情怡悦地、问心无愧地,骑车远离了钟鼓楼。
可是另外一个人在同样的时刻,却心怀鬼胎、忐忑不安地滞留在
钟鼓楼前的大街上。
那便是姚向东。
他双手插在登山服的口袋里,一只手攥著一把钞票,一只手攥著
那块雷达小坤表。刚从薛家溜出来时,他心里一度充满了狂喜。他竟
成功了!当他逃至鼓楼前大街上时,他觉得他简直是一个百万富翁,
啊,「马凯餐厅」,等你四点半一供应晚餐,我要马上进去点几个名菜!
都有什么来著?对了,「安东鸡」、松鼠鱼」,还有什么 「黄雀肉片」……
怪有意思的!敢情还有用松鼠肉跟鱼肉一块儿做的菜!他大摇大摆地
走进了烟袋斜街把口的食品店,让售货员给他包上五个奶油酥卷,售
货员让他付款,他在衣兜里把那「汤封」的红纸弄开,掏出一张票子
递了过去。售货员把钱找给了他,他拿起包著奶油酥卷的纸包,没走
出店门就掏出一个大嚼起来。出了大门,他边吃边走,还没走拢后门
桥,已经把五个奶油酥卷全塞进了肚子!他感到口渴,便横穿过马路,
进了帽儿胡同口上的食品店,掏钱买酸奶;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惊
慌了——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他旁边猛然响起:「你掉东西啦!」他扭头
一看,是个岁数不小、身板壮实的男人,他低头一看,原来他从兜里
带出来的一张红纸……他弯腰拾起那张红纸,忽然失去了买酸奶的勇
气,很不自然地溜出了店门。他不敢回头,可总觉得那喊话的人在盯
著他的后背……他一气溜到了后门桥南边,才停下来喘气。
那人会不会是 「雷子」(小流氓的黑话,指公安局的侦察员。)呢?
越寻思越象!
他胆战心惊地扭过头去,只见那人出了食品店,并没朝他这个方
向张望,而是拐进了帽儿胡同,他吁出一口气来。可是他心里从这时
候起便打上了小鼓,始终不停。
他在文物商店收购部前头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马路对面恰好是「益
民信托商店」。那里面有一件比杨强强这件还帅的登山服。只要他能把
那手表卖出去,他就足能买下那件登山服。他的眼光移到了信托商店
南门,那里写著:「收购部。谢绝参观。」据说到那里出售东西,得拿
户口本、工作证一类的证件给人家看才行,姚向东倒有学生证,可能
往外亮吗?他坐在那里,楞楞地望著对面,望著收购部,心里不禁懊
丧起来。他两只插在衣兜里的手活象攥著两个滚烫的煤球,那块雷达
小坤表更像是刚从煤炉子里夹出来的,还冒著红得发蓝、发白的火苗
儿!
姚向东站起身来,脚底下象踩著刚出轧机的钢板,懵懵懂懂地一
会儿朝南边疯走,一会儿又穿过马路、朝北边行……他不知道他该怎
么办。
小时候在胡同里做游戏,姚向东最爱装坏蛋——尤其是日本「鬼
子」和德国纳粹士兵,他先是快活地哼著从电影上听来的日本 「鬼子」
进军的旋律:「嗒——嘀嗒——嗒嘀嗒嘀……」或者双脚使劲一并,学
著从电影上看来的德国纳粹士兵的伸臂礼:「嗨——希特勒!」……他
从假装自己是坏蛋、被好人追捕的过程中,获得了无穷无尽的乐趣!
最后他心甘情愿被装扮成八路军和红军的同伴 「击毙」——闭上眼睛,
满脸怪相,扭曲著身子,毫不吝惜衣裤地全身滚落地上……
但是此刻,他头一回偷了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他感到自己真地
成为坏人了,却深刻地体验到了作为坏人的孤独与恐惧!
街上走著那么多的行人,似乎个个都轻松自在,就连那个伛偻著
腰的老头,还有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他妈妈后头哭著走的小娃娃,
也都比自己神气。老头不怕有人盯著他,小娃娃哇哇使劲地哭,一点
也不怕别人注意!
「小拽子!」
一声呼唤,把姚向东吓得十足地双脚一跳。
他扭头一看,是阿臭。
阿臭照例把自行车定在马路边,一只脚踩住马路牙子,上下打量
著他问:「你他妈怎么还跟这儿晃啊?」
姚向东含含混混地说:「谁晃呢?我……想找杨强强去杀棋……」
阿臭皱皱鼻子:「算了吧!蒙谁呢你!你要去帽儿胡同,怎么能往
北走?你丫挺的准没干他妈的好事!」
姚向东心惊肉跳。他略微沈沈气,心想,或者,乾脆把手里攥的
东西亮出来,让阿臭见识见识?阿臭那张嘴 「横」(读作?e??,厉害的
意思。)得不行,平时听地嘴里吐出来的 「横」话,简直连钟鼓楼也敢
拆,那么,乾脆请他帮帮忙,把这块雷达表随便倒腾成几十块钱,由
著他「吃贡」,不行么?
阿臭还在骂骂咧咧地说著什么,他都没有听清。他趁阿臭停嘴,
试探地说:「你他妈的甭跟我犯贫!这么著吧,我请你上『马凯』,咱
俩撮一顿,捎带脚求你个事儿!……」
阿臭一听,两眼一瞪,脸上现出一个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