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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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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话。 
    薛大娘被詹丽颖的几嗓子弄得慌了手脚。詹丽颖光咋唬还不算, 
还把头直伸到锅上来嗅,一边嗅还一边继续梳她的头发,薛大娘厌恶 
得恨不能用锅铲敲她两下——她那头屑不知掉进了锅里多少,有这么 
管闲事的吗? 
    詹丽颖却一点没有觉察出别人对她的厌恶——她一生就吃亏在总 
不能及时体察出这一点,而及时抑制自己的言行——她把梳子往头发 
上一插,自己抄起案上的醋瓶子,揪开瓶盖就要往锅里倒醋。 
      「别倒别倒,」路喜纯不得不站过来干预了,他从詹丽颖手里夺过 
醋瓶子,解释说,「倒醋可解不了这味儿。等一会进锅蒸的时候,拌一 
点辣椒末、洒一点酒,味儿自然就正了。」 
    他本以为把醋瓶子这么一夺,对方非生气不可,谁知那詹姨跟他 
脸对脸以后,却忽然瞪圆眼睛,嘻开嘴巴,满面笑容地惊呼起来:「咦, 
你不是嵇志满教过的那个学生吗?」 
    路喜纯倒给她弄得一楞。冷静地一想,对了,在嵇老师宿舍里, 
见过这位妇女。原来她也住在这个院里。嵇老师那么个稳稳当当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个咋咋唬唬的朋友呢?何况还是个女的! 
    薛大娘见詹姨同这位请来掌勺的小师傅拉上了近乎,心里更不受 
用。她有意用炒勺重重地敲打著锅边,提醒著詹丽颖不要碍别人的事。 
詹丽颖却浑然不觉,甩著嗓门同路喜纯问答了几句以后,才仿佛忽然 
想起什么来似的,管自跑回自家屋里去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詹丽颖那边合上了门,薛大娘便问路喜纯。 
       「咳,就见过一回,您这街坊可真够各(「各」,在这里读?e,不 
象一般人那么正常,称为 「各」。)的!」路喜纯可不觉得认识这位元詹 
姨光彩。 
      「她呀,怎么说呢?真不招人喜欢,」薛大娘忍不住压低声音对路 
喜纯说,「她当过右派!」 
    在薛大娘心目当中,尽管新政策几乎已经给当年所有的,『右派分 
子」都改正了,她还是觉得戴过「右派」帽子是桩丢人的事。路喜纯 
却一听 「她当过右派」,反而对这位詹姨生出了几分敬重。近年来的小 
说、电影、电视剧等文艺作品当中所出现的「右派」形象,几乎都是 
些品质高尚、才学超群的人物,因此给了路喜纯这一茬人这样的感受 
——戴过「右派」帽子,实在是一桩光荣的事。这位詹姨,别看咋咋 
唬唬的,说不定倒是个女中豪杰呢!难怪嵇老师肯同她交朋友…… 
    詹丽颖的确当过 「右派」。她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呢?是象一九五八 
年到一九六六年之间那些文艺作品所写的那样,曾经时刻企盼著台湾 
的蒋介石「反攻大陆」吗?是象「文化大革命」期间的那些文艺作品 
所写的那样,曾经同「走资派」勾结在一起,对抗过「革命造反派」 
对「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冲击吗?抑或是象一九七七年某些文艺 
作品所写的那样,曾经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操纵著名为 「革命造反派」 
实为「四人帮」的爪牙们,向被诬为「走资派」而实际上是革命的老 
干部夺权吗?要不,就象近年来那些文艺作品所写的那样,曾经为捍 
卫真理而遭受了沈重打击,但在人民群众的关怀和支持下经受住了二 
十多年的磨难,终于使那颗忠于革命、挚爱祖国的心得到了大家的承 
认和景仰吗? 
    她全然不是那么个情况。 
       「反右」期间,她已从大学毕业,分到了设计院当技术员。她的 
专业水平在设计院中至少属于中上之列,工作态度总的来说也无可挑 
剔,然而她这人的性格实在不讨人喜欢。 
    她哑嗓子、大嗓门,说话惊惊咋咋。这倒罢了,头一条她最爱夸 
张,什么事情经她嘴里一说,不夸张十倍以上绝不罢休。比如她就曾 
经在设计院的工休时间甩著嗓门大声宣布:「嘿,知道吗?党委办公室 
新来了个副主任,是位部长夫人,个子那个矮啊——真叫『三寸丁谷 
树皮』,北京土话叫 『地出溜』……」即使真是这样,她这种谈吐也是 
不礼貌的表现,更何况当人们都看到这位副主任以后,发现人家只不 
过是个子稍矮而已,体态还是自成比例的,并且也并非部长夫人,而 
是一位副局长的夫人。你想当同志们再听詹丽颖报道类似消息时,能 
不怀疑吗?当他们耳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詹丽颖的这种聒噪时, 
能不厌烦吗? 
    再一条她不懂得理解别人、体贴别人。固然她从未有意去伤害过 
别人,但她说出的话,总在无意之间让别人难以忍受。她会没心没肺 
地对一位为自己发胖而感到羞赧的女同事大声地宣布:「哟,你又长膘 
啦?你爱人净弄什么好的给你吃,把你揣得这么肥啊?」这还不算什 
么,人家刚死去了丈夫,正在悲痛之中,她却把这档子事忘了,非拽 
人家去看电影,还是部外国喜剧片,人家说不想去,她便嘻嘻哈哈地 
揉著人家肩膀说:「装什么假正经哟!谁不想开开心,乐一乐?你不去, 
我可要 『拉娘配』啦!」弄得人家只好跟她撂下脸来;她恍然以后,也 
并不道歉,只是歪歪嘴,便又缠另一位去了。在这类小事中,她究竟 
得罪了多少人,连她自己也算不清。 
    最要命的一条是她不懂好歹。任性起来,不仅跟争吵的物件闹个 
天翻地覆,去从中劝和的人,包括那明明是站在她一边维护她的人, 
她也一概不认,有时反而把那本是向著她的人,激怒得成为了她最主 
要的争吵者。比如有回在食堂打饭,她跟盛菜的一位女炊事员争吵了 
起来。她本是占理的——她指出菜里有条青虫,严辞批评了食堂,要 
求给她另盛别的莱,而那位女炊事员只把她碗中的青虫挑出去完事, 
强辞夺理地为食堂辩护——这时那位曾被她讥为「三寸丁谷树皮」的 
副主任,正好排队排在她后面,为了支持她对食堂的批评,便站拢售 
菜的窗口,对那位元炊事员说:「小詹的批评虽然态度急躁了一点,可 
你们食堂的工作确实——」话没说完,反倒被詹丽颖气呼呼地截断了: 
 「我态度急躁?我倒犯错误了?我就该心平气和地把那条虫子吞进肚 
子去吗?他们熬出一锅虫子你们也不管是不是?倒怪我急躁了?那条 
虫子要盛在你碗里,你要不比我急躁才怪!……」那位副主任开始还 
耐心地对她说:「小詹同志,你冷静一点嘛。你对食堂的批评,我是支 
持的嘛……」可詹丽颖居然又截断她的话,又气势汹汹地发泄了一通 
火气,弄得那位副主任也脸红气粗起来:「詹丽颖同志,我们饭后再谈 
好不好?后面的同志还等著打菜呢!」詹丽颖竟把搪瓷碗里的菜往地上 
一泼,气冲冲地扭身跑出了食堂。旁观者们对她是怎么个印象,她连 
想也没想。 
       「反右」运动起来了。她难免有些按当时的标准衡量算是错误的 
言论,这些言论属于可划「右派」可不划「右派」之列,在衡定她是 
否属于「右派分子」的天平上,如果根据她出身并不算坏和她工作中 
表现尚属努力,撤下一个砝码,她便偏到了「不划」一边,但最后却 
因为她上述的性格弱点在人们心目中形成的恶感,反给她加上了一个 
砝码,于是她便偏到了 「应划」一边。当在设计室召开了她的批判会, 
并宣布她为 「右派分子」时,她才头一回失去了大嗓门和任性的劲头, 
变得象个石头人一般。划「右」以后她当了一段时间的晒图员,后来 
便被送往农村劳动改造。临去农村的时候,那位办公室副主任找她个 
别谈话。她问:「我该怎么改造呢?我究竟主要该改造什么呢?」副主 
任见她眼里噙著泪水,动了恻隐之心,见屋里没有别人,便诚恳地对 
她说:「你怕主要是个修养问题。你太缺乏修养了。你吃的就是这个亏。」 
说完,便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本刘少奇同志的《论共产党员的修 
养》,递给了她。她惶恐地接了过来,心想,我是反动派了,人家还让 
我看共产党员该怎么修养,以前真不该对人家那样……心里一感动, 
她便放开嗓子痛哭起来,这一哭倒把那副主任吓坏了,忙过去把办公 
室门打开,好让从走廊上路过的人看见和听见自己是怎样在同詹丽颖 
谈话;当詹丽颖放纵完自己的感情,听到那副主任已经变换了诚恳的 
劝谕口气,而是冷冰冰地在训斥自己时,不由得纳闷,刚才不是还那 
样吗?怎么…… 
    詹丽颖从此经受了二十多年的改造。她干过最粗笨的活,忍受过 
最粗鄙的侮辱,被人们当面无数次地训斥批判,也被人们背后无数次 
地戳脊梁骨;她写过铺开来大概能绕北京城一周的该写和不该写、真 
诚和半真诚乃至虚伪的检查;她对社会和人生都有了更接近于正确和 
更趋向于深刻的认识,然而她的性格却变化不大——这真是一件万分 
遗憾的事。后来接收她的各个单位,只要求她改造思想,而并不要求 
她改造性格。在她后来的生活道路上,竟再没有遇上过象那位矮个子 
的办公室副主任式的人物,现在回想起来,唯有那位副主任看透了她 
究竟吃的是什么亏。 
    更糟糕的是,倘若说过去的境遇多少总能使她对自己的性格弱点 
无形中有所抑制,那么,四年前她那「右派」问题的彻底平反,反倒 
使她固有的性格弱点更加放纵地显现出来。正象当年在设计院定她成 
为「右派」时,很少有人同情她一样,当她因落实政策而重新回到那 
所设计院时,也很少有人对她表现出抚慰和亲近。那唯一的一位比较 
能理解她和帮助她的副主任,不幸已在「文化大革命」中逝世。在她 
的生活历程中,再获得那样的一位上级或同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于人来说,最难以改造的确实莫过于性格。对于描写一个人来 
说,最难以表现充分的也莫过于性格。谁的性格只有一种成分,呈现 
出的只是一种状态呢?詹丽颖性格中那些不良的因素,使她倒了大霉, 
然而她性格中的另一些因素——与没心没肺并存的豪爽,与出语粗俗 
并存的能够吃苦耐劳,与任性纵情并存的不记仇不报复,与咋咋唬唬 
并存的乐于助人……却也使得她获得了爱情。在她六二年摘了 「右派」 
帽子之后,经人介绍,她同在四川工作的一位搞冶金的技术员结婚了, 
那位技术员也是个 「摘帽右派」。他们每年只能相聚一个月左右,因此 
双方来不及细察对方性格上的弱点,而只从对方表现出来的性格优势 
上获得一种甜蜜的满足。现在他们都被评为工程师,并有了结束两地 
分居状态的最大可能。詹丽颖听说北京市中学缺少外语师资,外地可 
胜任中学外语教学任务的大学毕业生,最容易调入北京,因此积极地 
展开了活动,去找当年大学同学嵇志满,也正是为了验证这方面的消 
息。 
    找嵇志满,本是为了解决她自己的问题,可是谈话之间,知道嵇 
志满这么多年竟然还没结婚,她又突然勃发出一种热情,不管人家嵇 
志满是怎么个想法,积极地为嵇志满介绍起物件来。 
    詹丽颖就是这么个人,她常以人家最不欢迎的方式去热情地帮助 
别人。此刻又一次如此——她兴冲冲地跑回自己家,找出来一塑胶口 
袋的炒米粉,又兴冲冲地跑到薛家权作厨房的苫棚中,一把夺过薛大 
娘手里的杆面杖——其时薛大娘正在案板上把炒好的米粒碾碎,—— 
又一把将自己带去的炒米粉口袋撕开,把那炒米粉倒在案板上,大声 
地笑著说:「甭费那份力气啦!瞧我这个,多黄多香!这是我们那口子 
秋天探亲时候,带回来的,够你们蒸一大锅米粉肉吧!」 
    她做派唐突,本来惹人讨厌,但当薛大娘用手捧起一些炒米粉, 
凑拢鼻际嗅了嗅以后,却又不禁感念她的善意,那真是地道的四川米 
粉啊!敢情人家四川人行事精细,连这蒸米粉肉的米粉也有现成的卖, 
早知如此,又何必现炒生米呢? 
    薛大娘脸上有了笑容,对詹丽颖说:「你们那口子大老远带来的, 
不容易,你自己留著用吧……」詹丽颖满脸真诚、浑身热情,连连说: 
 「哪的话,哪的话,我让他再捎一百袋一千袋不也是容易的事?他敢 
不给我捎来吗?今天是纪跃的好日子,我贡献点这个算得了什么呀? 
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可别客气,您发话就是!」 
    薛大娘爱听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笑纹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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